靳偉介紹了阿玉阻撓施工的事,說:“她媽媽被車撞過,害怕公路上的車,現在我們把挖掘機開得那麼近,她受不了。請村長體諒一下她們吧。”
俞村長扔掉牙籤,打着嗝說:“靳師傅,你別聽她瞎咋呼,這小妮子很不老實,其實是別有用心呢。”
“什麼,別有用心?”靳偉感到很吃驚,這頂帽子可大了。
“沒錯,”俞村長說,“她家的房子,因爲離公路還有三公尺,不在搬遷範圍內。但這小妮子卻想着政府賠償她家錢,讓她家換地方造新屋。願望是好的,可是沒被批准呀。她不服氣,就到你們工地去鬧,還找藉口說什麼她媽媽受不得汽車叫,真是太滑頭了。”
靳偉有點不相信,說剛剛她媽媽就發病了,硬說有車要撞進來,嚇得往後門外跑,結果就掉進水塘裡去了。
俞村長冷笑一聲:“靳師傅,這些事跟你根本不搭界,你何必要插手呢。再說你也不是政府的人,真有能力幫她們嗎?”
俞村長結結實實把靳偉教訓了一頓。
靳偉回到工地邊,阿玉眼巴巴地門口等着他呢。他只好找個藉口,說村長一時也騰不出空房子,讓她們再等幾天……
施工繼續進行。兩天以後就離阿玉家遠了幾百米。
但是第三天靳偉從阿玉家屋前經過時,隱隱聽到屋後有撲水聲。他一驚,連忙繞到屋後,發現阿玉媽又掉進水裡。他連忙把她拉上來。原來阿玉去村頭的店裡買點東西,她媽媽沒有人陪着就發慌了,聽着運輸車轟隆隆從門外駛來駛去,嚇得從後門逃出去。
阿玉回來了,抱着媽媽痛哭。靳偉做了一個決定,在那個水塘上建一個籬笆。這筆費用由他來負擔。
但正當他想僱人買材料準備施工時,工地的總負責人老楊來了。老楊聽了他的介紹,當即板着臉批評:“靳偉,咱們是建路的公司,又不是慈善機構,你把心思用到哪裡去了?”
靳偉懇求說:“我只利用空閒時間,不影響我的本職工作。這孃兒倆太可憐了,還是幫幫她們吧。”
“不行,”老楊態度堅定,“我告訴你,咱們公司是有規則的,決不能跟當地人產生瓜葛,因爲沿路的情況很複雜,不管得罪別人還是幫別人都不允許。”
老楊冷着臉走了。靳偉也不知怎麼辦。就在這時,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走過來,低聲地說:“靳師傅,你是個好人,我來幫你忙吧。”
小夥子自我介紹是本村人,名叫王寶,是做泥水匠的。他說如果靳師傅真想幫助阿玉她們,他也願意出力。買材料的錢由靳偉負責,做籬笆的工作就由王寶盡義務了。本來做個籬笆起碼一千塊錢,王寶不收工錢,只要八百就夠了。
靳偉想了想,索性拿出一千五,叫王寶在水塘上做個籬笆,另在阿玉家前面砌上一堵牆,將房子與公路隔離開來,這樣阿玉媽在心理上也許會少一份恐懼。
這工作都託給了王寶。靳偉也省了一份心。並不是他錢多,而是太可憐阿玉母女。又過了兩天,水塘上的籬笆圍好了。前面的照牆也矗立起來,公路被擋在了牆的外面。爲此阿玉泡了一大壺茶拎到工地,請各位叔叔每人喝一碗,藉此答謝靳叔叔的關照。
靳偉覺得,自己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然而一個新的信息,卻又把他震驚了。
幾天以後,靳偉有事到附近的鎮上去一趟,在街頭碰上了王寶。他特意請王寶到一家小酒館吃飯。三杯下肚,王寶低聲地問靳偉:“靳師傅,你知不知道,阿玉家的房子,其實是要拆遷的?”
“本來要拆遷的?爲什麼又不了呢?”靳偉好奇地問。
王寶環顧左右,確定這裡沒有熟人聽到,才小心地對靳偉說,村裡人有一種猜測,阿玉家的房子是划進拆遷計劃裡的,上面也撥下了錢。但這筆錢卻沒有到阿玉母女手裡,她們的房子也沒有拆。
靳偉吃驚地問:“既然錢都撥下來了,那在誰手裡?阿玉家的房子沒有拆掉,上面也沒管嗎?”
王寶說:“我們私下猜測,這筆錢被村裡截住了。但阿玉家的房子其實可以不拆,當初上面來的人也是照顧她們,想給點錢讓她們搬出危房,過後又有誰再來計較呢,反正那房子不影響造路。”
“那估計有多少錢?”
“當時上面給的價還是不錯,平房每間十萬,阿玉家其實是兩間半,應該有二十五萬。”
二十五萬塊被村裡截住,其實是被村長他們幾個幹部私分了,這是王寶和其他人的共識。
當靳偉又站在阿玉家的房子前時,心中涌起無限蒼涼,這對母女太不幸,日子本來過得這麼苦,卻還被一羣黑心的村官算計,他們利用母癡女幼之機,暗中吃沒了本該改善她們居住條件的錢。
怎麼辦?自己是不是管上一管?
靳偉把此事跟老鮑一說,老鮑慌忙搖頭勸他:“到此爲止吧,千萬別再夾進去了。我們是來築路的,不是當俠客。一旦弄出事來,向經理肯定不饒。”
是啊,靳偉工作已經十來年,苦熬苦掙纔有了今天的地位,如果要節外生枝,到時向經理一怒把他開除,就前功盡棄了。
靳偉正在發呆,阿玉看見了他,親熱地要拉他進屋坐坐,說砌了牆以後,她媽媽的情緒好多了,再從後門出去,也不會失足落水了。孩子這副感恩之態令靳偉心中一熱,下了行動的決心。
靳偉決定先找村長試探一下。他給村長打了電話,約村長晚上在村部談事。原以爲村長會一口拒絕,沒想到他爽快答應了。
晚上靳偉去了村部,村長果然一個人在等他。靳偉還沒開口,村長劈頭就說:“你是爲阿玉家的所謂拆遷款來的吧?”
既然已經唱穿,靳偉也直言不諱了。他問村長阿玉家的拆遷款到哪裡去了?俞村長怒形於色,輕輕拍了一下桌子說:“我本來是懶得理你的,你一個外地人到這裡來造公路,憑什麼要插手我們當地的事?但我知道如果不理,你會滿世界去嚷嚷,我們不怕上面來查,就怕名聲給壞掉。所以我今天代表其他的村幹部聲明,我們沒有拿阿玉家一分錢拆遷款,因爲她家的房子不在拆遷範圍內,當時確實有人提過照顧她們一下,但後來上面沒批,根本就沒有這筆錢撥下來。我們就是想貪也貪不成啊。”
靳偉不相信村長的話,決定刺激一下他,就說,“這筆錢有沒有撥下來,反正會查得到。我有同學在縣財政局,我會託他去查的。”
俞村長冷笑一聲:“那你還來問我幹什麼?你去查呀。”說完站起來,揚長而去。
事情並無結果。靳偉只好另想辦法。然而他沒料到,一場大禍已經釀成。第二天他剛到工地,就見幾個本地人氣勢洶洶地出現了,領頭的一個壯漢指着他鼻子就罵:“姓靳的,你太不自量力了,竟然跑到咱們的地盤上來找事。今天要給你點教訓。”說着一拳打在靳偉胸口。
工地上的工人一見技術員被打,立即圍上前,頓時一場混戰爆發了。靳偉拼命想攔住自己的人,可是對方有人打來一棍,正擊在他後腦上,靳偉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靳偉聽到了一個女孩的哭聲,好像是自己女兒。他用力睜開眼睛,原來是阿玉,眼淚都把他的臉打溼,而他正躺在醫院裡。
“靳叔叔,你都是爲了我和媽媽……”阿玉哭得像個淚人。
靳偉再一看,俞村長就站在一邊。俞村長自責地說:“靳師傅,這件事,責任在我們這些人身上,我把你來找我的事給那幾個幹部說了,可我沒料到,他們竟然瞞着我,叫了一幫子人來報復你。是我報的警,他們幾個都被派出所抓去了,該處罰的一個跑不掉。我向你道歉。”
好在靳偉傷得也不重,過了兩天就出院了。工程也離不開他,他的頭上繃着紗布就出沒於工地。此時路基已經離開阿玉家好幾裡。靳偉也沒見阿玉的影子了。
靳偉他們有一個臨時居住點。三天後的早上他剛想去工地,手機響了,是工地總負責老楊打來的,劈頭就問:“聽說你們那邊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靳偉忙問。
“我剛接到老鮑的電話,他說有輛運輸車開出了路基,把路邊一幢房子給撞塌了。你快去看看,千萬別撞死了人。我馬上趕過來。”
“哦哦,好的……”靳偉慌忙答應着。開上摩托車往出事地點。
到了現場,已經圍了一些人,其中有老鮑和出事司機姜小強。出事地點,正是阿玉家的房子。那輛重型石料車像頭怪獸衝下路基,將那兩間舊屋全部撞塌,成了一片廢墟。
“天哪,怎麼搞的?裡面的人,阿玉,還有她媽媽呢?”靳偉跳下摩托車,火急火燎地跑進廢墟場,尋找着阿玉和她媽媽的蹤跡。一邊大聲呼叫阿玉的名字。但誰都看得出來,她們不是被車撞死也被廢墟活活壓死了。
很快老楊陪着總經理向鋒林趕到。向鋒林驚得目瞪口呆,揮手叫工人們趕快扒廢墟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