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木林心中猜測,這個男的是誰,是她男朋友嗎?她不是說男朋友跟別的女人私奔了嗎?難道回來了?
徐木林按捺不住好奇心,決定上前打個招呼。此時姑娘先看到了他,臉上一愣,立即停住腳步。徐木林笑盈盈地問道:“你還在城裡,沒有回去嗎?”
姑娘支吾了一下,點着頭說:“我本來要回去的,但我碰上了我堂哥。這是我堂哥。”她指了指那個男孩。又對男孩說,前兩天就是這位大叔挽救了我。
那個男孩趕緊朝徐木林彎彎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嘴裡說謝謝大叔救了我表妹。徐木林擺擺手說:“別客氣,只要她沒事了就好。”
姑娘含羞地說:“大叔,你給個地址吧,等我掙到錢,一定會還給你。”
徐木林連忙解釋:“不用不用,那是我特地送給你的。記住我的話,不管有啥事,都要想得開,堅持下去。”姑娘激動地點了點頭。
徐木林和他們揮手告別。他騎車走了一段路,纔想起一個細節來,剛纔男孩說,謝謝大叔救了我表妹。可女孩不是說,這是她堂哥嗎?是他們搞不清堂和表的關係,純屬口誤,還是在說假話?看他們手挽手的樣子,更像戀人。
這有點奇怪。
不過,徐木林也不愛深究,只要女孩看上去狀態不錯,不會再尋死路,就可以了。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就把此事放在一邊。
然而事情有很多巧合。三天以後是星期天,徐木林和幾個人在公園碰頭,交流有關救人的信息。原來這個城市沿江而建,江上有好多座大橋,每年總共發生上百起跳橋事件,觸目驚心。徐木林他們這幾個人年齡相仿,自發成立一個義務救助隊,專門在晚上巡視大橋,勸阻那些自殺者。此刻,有人拿出攝像機來,將拍到的跳橋者的樣子放一放,更多的人是用手機拍的,作爲救助隊內部交流一下。
當徐木林從老王的攝像機裡看到一個人時,吃了一驚,不正是那個姑娘嗎?
“這是幾時的事?”徐木林急問道。老王說,就是昨晚上拍的。
老王介紹,昨晚大概十點鐘左右,他在龍江一橋巡視到最中央位置,發現一個姑娘抱着橋欄干,朝着江面哭泣。老王馬上上前詢問,姑娘傷心地對他說,她是從外地來這個城市打工的,在這裡幹了不到一年,卻發現自己得了白血病。工廠因此辭退了她。她想回家,可又怕拖累家裡,就想一死算了。
“然後呢?”徐木林問着。
“我勸了她一通,她總算答應,不會跳橋自殺。”
“再後來呢?”
“再後來,我給了她兩百塊錢,勸她回家。”
徐木林張着嘴,不知該說什麼。他確認老王拍到的這個人,就是那個姑娘。她穿的衣服,還有一個帆布包和一個蛇皮袋,再熟悉不過了。蛇皮袋的袋口張開着,散落出裡面的衣物。雖然老王只拍了她的背影,上前勸她時已經停止拍攝,但這些道具足以說明是她了。
她又跑到了另一座橋上,居然說自己得了白血病,這說明什麼?
徐木林在心中說,不,不可能吧?這個看上去懦弱純潔的女孩,怎麼可能說假話呢?徐木林真不想說這事,但面對救助隊的同仁,他又不得不說出來。
“老徐,是你看錯了吧?”有人質疑道,“現在的年輕人,穿着和長相都差不多,不是同一人吧。”
徐木林當時沒有拍下現場,因爲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關注姑娘的生死上。但他可以憑記憶來對照。他指着老王攝像機畫面說:“如果只是穿着和長相,有可能是巧合,但這些行李一模一樣,而且這個蛇皮袋敞開着,掉出裡面的衣褲來,難道兩個女孩有同樣的行李,同樣的做法?”
大家聽了,分外吃驚,這樣說來的確是同一個人。
那麼,這個姑娘這麼做,爲什麼呢?從她兩次所說的原因截然不同,可以確定,她是在說謊。她不是真想自殺,而是在表演,設一個圈套。
設圈套,又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博得他們的同情,騙取他們的一點資助嗎?
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被愚弄之感油然而生。特別是老王,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說:“我們又不是公家派的,是自己好心才這麼做,居然還有人要欺騙我們?”
徐木林也嘆口氣說:“就爲了那幾百塊錢,何必要這樣呢。”
自尊心的傷害是很大的。有人當即受不住了,生氣地提出,咱們散了吧,這個社會真是沒救了,本應該心純的女孩子都這麼狡詐,還值得我們費力費心嗎?
觀點一下分成兩派。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徐木林身上,他是這個救助隊的第一發起人。徐木林勸道,雖然有人騙了我們,但我們要相信,那只是極個別人。我們既然有心救別人,就不要計較那麼多吧。
最後沒有散夥。但大夥一致認爲,這個女孩得了甜頭,一定會故伎重演。以後不管誰再見到,千萬別上當了。
果然才過了一天,夜裡徐木林正在六橋上巡視,手機響了,是老薑打來的,劈頭就說:“我看到她了,她來了。”
“是嗎,你沒看錯吧?”
“沒看錯,就是她。她換了衣服,可帶着那個帆布包和蛇皮袋呢。”
老薑在龍江三橋上。他介紹說,她現在正在橋最高處的人行道邊,抱着橋欄干在哭泣呢。帆布包拋在一邊,蛇皮袋張着口,裡面的內衣內褲都吐了出來,看上去確實悽慘悲涼。
“我想上去,把她罵一頓。”老薑氣恨恨地說。
徐木林一想,罵她一頓也好,這種小騙子也需要教訓一下。
然而一會兒老薑電話來了,說剛纔正想上前去揭露她,忽然發現另一邊出現了一個異樣的男人,一到橋高處就要往欄干上爬,他忙上去拖住他,弄清這個男人是真想自殺。等到老薑把男人勸走,再看那個女孩已經拎着行李,匆匆離去了……
徐木林心想,但願她自己反省,不再使用這種伎倆。
這以後一段時間,那個姑娘沒再出現。徐木林也有點欣慰,看來她是識相的,及時剎了車。可是沒有料到,沒幾天工夫,她又出現了,就在龍江六橋上。
那天的夜裡天很冷,還淅淅瀝瀝下起雨。徐木林穿着雨衣,走在大橋一側的人行道上。快到半夜了,除了車道上車來車往,人行道上基本沒人了。但徐木林沒有放鬆警惕,有不少跳橋事件就發生在這種惡劣天氣裡。他由南往北走,忽然看到對面的人行道上,從北邊走來一個女人,既沒撐傘也沒穿雨衣,長長的頭髮被雨打溼。她似乎看見了徐木林,就停住腳步,靠在欄干上,面向江面。
徐木林瞪大眼睛,他認出她來了,雖然沒有帆布包和蛇皮袋,但他記得她的樣子。
怎麼,你又來了?又要故伎重演了嗎?
徐木林真的很生氣,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姑娘,不知道羞恥二字嗎?如果你到其他橋上去,還情有可原,可能你不知道咱們這些救助者都是互通信息的,還以爲瞞一次是一次,但你又到六橋上來,還想再來騙我,不是太弱智了嗎?
徐木林決定不理睬她,在他看來,不理不睬,比指責要效果好。騙子是厚臉皮的,批評也沒用,還是表示蔑視更好。
這麼想着,他目不斜視,徑直往前走,就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這個人。直到走出去一段路,忍不住一回頭,赫然發現,姑娘已經爬上了橋欄干。
啊,這是幹什麼?徐木林想喊她,已經來不及了,姑娘縱身一跳,身影消失在徐木林視野中。
徐木林頓時懵了,沒想到啊,她真的跳橋了。他衝向女孩跳下的位置,伸頭往下張望,江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地獄之口張開着,正在吞噬一條年輕的生命。
徐木林幾乎也要跳下去了。救人要緊。他迂迴衝下橋,來到了江灘上。
“姑娘,姑娘!”他對着江面高喊,但迎面撲來的是風聲雨聲,還有江面浪潮的呼嘯。
徐木林看到江灘上停着一隻漁船,立即跑近去,請求漁夫救人。但漁夫拒絕,說這樣的天氣裡救人,是自尋死路。徐木林撲通一下跪在泥水裡,再三哀求。直到漁夫聽說他就是義務救助隊的徐木林時,才同意了。
漁船划向江心,正好從上游駛來一隻輪船,雪亮的探照燈照亮江面,徐木林一眼看到,那個姑娘正順着江流漂浮……
姑娘被打撈上來,居然還活着。當她睜開眼睛,看到徐木林時,立即淚流滿面,臉色痛苦而羞愧。徐木林責怪道:“傻孩子,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走絕路。這個橋上離江面有好幾十米,凡是跳下去的人,沒有一個活得了的。”
說到這裡,徐木林也流下淚來,哽咽着說,“當我看到你跳下去,我的心都要碎了,因爲,我的女兒跟你一樣大,去年她就是一時想不開,從這個橋上跳下去死的……”
姑娘的淚流得更厲害了。“我知道,你就是徐大叔,我已經從報紙上讀到過你的事蹟了。我不該騙你,騙你們這些好心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