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人也有點納悶,村主留這麼多災區人要開發湖底,這不是太聳人聽聞了嗎?但許大福也不多作說明。看到有了足夠的人力了,他就叫全村人家借出工具給他們,讓他們先在兩頭築壩堵水。
淮河老鄉們幹勁沖天,要築壩的地方又是細脖頸兒,當天就將兩條壩築成了。然而正要收工時,南面壩址上來了幾個人,瞪着眼睛吼道:“你們是什麼人?爲啥在這裡築壩?”大夥不知這些人來歷。還是先來的那對夫妻出面,男人上前說:“我叫石寶。我們這些人都是從淮河邊來的,家鄉發了大水,什麼都衝沒了,我們出來要飯,碰到許家村的許村主,他叫我們抽乾這個湖,以後就在這裡種田了。”
話一說完,對方頓時大叫起來。一個看上去領頭的人說:“你們別逗了,他姓許的憑啥叫你們抽乾了湖種田?你們還是快滾吧。”說着一揮手,叫同來的人扒開壩。
淮河老鄉們只好回去了。走到半路,正好碰上了許村主。許村主聽了他們的報告,生氣地說:“這些人是對岸紀家莊的,他們一直這麼霸道。這片湖面,本來就是咱許家村的,咱們要怎麼做就怎麼做。”隨即對石寶說:“他們把壩扒開,你們再去築好吧。”此時天已經黑了,石寶他們有些遲疑。許大福一跺腳說:“今天只是頭一次,你們不能讓他們佔了風頭,不然以後就壓不倒他們了。”“壓倒他們?”石寶聽了吃了一驚,結結巴巴說,“咱們從外地來,跟他們無冤無仇的,何必要壓倒他們呢。再說強龍難壓地頭蛇……”許大福擺擺手說:“你們不知道,這個紀家莊人是根本不講理的。天下不講理,我們還怎麼活?”
大夥覺得,許村主的話,還是有道理。此時石寶也成了大家默認的領袖了。他對大家說,那我們再去把壩築上吧。大家也都同意。
然而第二天上午,石寶他們急急找到許村主,說昨夜他們把壩築好後,剛纔發現壩又被挖開了。許大福氣呼呼說:“我昨天忘了跟你說個事,就是壩築好後,要派人守護。”石寶有點恍然大悟。他馬上又組織人,拿着工具去築壩。可是當他們跑近壩址,卻發現紀家莊有一羣人,一個個拿着工具,正守在對岸呢,很明顯,只要這邊築壩,一旦合攏,他們就要馬上挖開。石寶覺得爲難,又去找許村主。許大福就親自趕到了壩邊,朝對方喊道:“你們誰負責,出來說話。”對方有個大漢站起來喝道:“姓許的,你也太自作主張了,竟然找了這麼多外地人來,想幹什麼?”許大寶叫道:“原來紀莊主也親自來了。可是這個湖是咱們關縣的,不關你們涇縣什麼事,你們憑啥要干涉?”“你說的沒錯,這湖的面積算是你們關縣的,但好歹挨着咱紀家莊,小偷見面還分一半呢,這湖也應該有紀家莊一份吧。你找外地人抽水,想要獨霸這湖,將來獨吞收成吧?沒門。”
雙方隔着河吵起來。許大福把石寶拉到一邊,低聲說:“你都聽到了吧,他們也承認這個湖屬於咱關縣,跟他們沒關係,可他們就是硬要攔着。這不是強人嘴臉嘛。”石寶喃喃地說:“許村主,這事這麼麻煩,我看我們就……”石寶有點打退堂鼓了。許大福豈能看不出,他嘆口氣說:“好吧,既然你們沒這個膽量,我也不勉強了。只是這事太可惜,也太可氣了,好好的一個事,硬被對面的人給嚇住了……”
許大福掉頭走了。這裡石寶和老鄉們商量開了。石寶的大兒子血氣方剛,一跺腳說:“爹,許村主是好人,他這麼幫我們,我們卻自己不敢了,爲啥這麼沒用呢。”石寶也覺得自己窩囊,可是他們這些人是出來要飯的,能在這裡鬧事嗎?石寶低着頭也走了。他回到臨時的住屋裡,叫老婆收拾東西,打算離開。老婆卻不肯,因爲顛沛流離實在太苦了,今天這裡能留下他們,爲什麼還要走呢?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孩子們想想啊。石寶想起了大兒子,發現他沒有跟着回來。他回到壩前,才發現有很多人在繼續築壩。石寶勸兒子回去,兒子梗着脖子說:“許村主說得明白,這湖就是許家村的,許家村的人都願意給我們,對面的人憑啥要阻攔?”石寶也是憋了一肚子氣,當下就加進去築壩了。
壩終於在對面合攏了。對面的人拿起工具要挖開。石寶再忍不住了,托地跳到前面,兩手叉腰說:“各位兄弟,咱們這羣人雖是外來的,但已經明白怎麼回事,這湖是許家村的,我們築壩抽水,不礙你們任何事,幹嗎要跟我們過不去?”那個紀莊主吼道:“既然你們是外來人,就不許在此地胡來,本地的事你們懂個屁,還是快點滾吧。”石寶冷笑一聲說:“我們不是你們請來的,憑啥要聽你的。今天我就站在這裡,看你們把我怎麼樣。”
石寶長得並不高大,卻壯壯實實,有一股子牛氣,讓對方感受到了隱藏的威力。紀莊主愣了一下,帶着莊裡人灰溜溜走了。
石寶他們這下高興了,原來只要自己一強硬,對面的人就偃旗息鼓了。本來嘛,這湖不是你們紀家莊的,何必伸手找事呢?
壩算是築好了。當天晚上,石寶就委派幾人輪流值夜,防備紀家莊人再來破壞。而許大福得知兩壩築好,當場誇讚淮河老鄉們幹勁大,有勇氣。許大福特意叮囑石寶說:“別看紀家莊人現在不吭聲了,但他們一定不會罷休的,你們要當心哪,無論他們幹啥,你們都不要理睬,他們說什麼,你們也別聽。”石寶一心相信許村主,當然點頭記下了。接下來就要抽水了。許大福動員村裡人家都借出水車,數量當然遠遠不夠,他就動員大家向各自的親戚家去借。村裡人紛紛行動,親戚的親戚,一連借過去。一時間,湖邊擺滿了水車。淮河老鄉們鉚足了勁,輪流踩水。偌大的湖要抽乾,得要多少天。但這些老鄉並不畏懼。
許大福有其他事,並不天天到湖邊去。但三天以後,石寶來找他,見面有點吞吞吐吐。許大福奇怪地問:“石寶,你想說什麼?”石寶小心地問道:“許村主,有個事我想問問,你叫我們築壩抽水,到底是爲了啥?真的就爲了給我們田種?”
許大福聽了,暗吃一驚,忙問道:“當然是叫你們有田種啊。你怎麼啦,爲啥這樣問?”石寶一跺腳說:“我還是說實話吧。昨天半夜我在壩上守着,紀家莊來了幾個人,悄悄約我到他們村裡去一趟……”
許大福聽到這裡,脫口而出:“你……真的跟着去了?”“是的,我跟着去了。”“他們對你說什麼沒有?”“他們說了,你叫我們抽乾這個湖,不是爲了給我們田種,而是有別的目的。”
石寶說着追問道:“許村主,他們說你是在利用我們。你們兩個村世代結冤,紀家莊一直吃着你們的虧,但你們還不罷休,想方設法要敗壞他們。把湖水抽乾,是要破壞掉紀家莊的風水,讓他們全莊的人都倒楣。是不是這樣?”
石寶的口氣很激動,大有上當受騙的感覺。許大福擺着手說:“這是紀家莊人對你說的,你怎麼能隨便相信呢?”“我沒有隨便相信,但我想,咱們這些要飯的人,也不能隨便上人家當吧。我一定要問清楚,你們,是不是在利用我們?那些老鄉都是我叫來的,你可以騙我,但我不能騙他們哪。”
空氣彷彿凝固了。許大福的額頭冒出了汗。突然間,他一撩袍襟,向前跨一步,單腿就朝石寶跪下了。嚇得石寶連連後退:“你這是幹什麼?”許大福又雙手拱拳道:“石寶兄弟,我向你們賠罪了。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在利用你們。但請你先聽一個事,回頭再罵我吧。”
許大福就講起了兩個村子的恩怨,和最近發生的一樁失蹤案。原來,許家村和紀家莊隔湖而居,不知從哪*始結成冤仇,這種冤仇代代相傳,誰也搞不清具體原因。由於兩個村分屬不同的縣,所以仇恨無法調和。不久前發生了一件事,許家村的一個小夥子,和紀家莊的一個姑娘戀上了,他們暗中約會,私訂終身。可此事卻嚴重違背兩村不通婚的慣例,遭到雙方村裡人的反對。小夥子父母雙亡,許大福作爲村主,有權決定他的婚姻。但他看到小夥子可憐,如果真能娶了對面的姑娘,也是好事。所以他不僅不強加干預,還偷偷幫小夥子。有天夜裡小夥子要過湖去約會,許大福還撐船把他渡過去。但等到天快亮,卻沒見小夥子回來,爲了避免給紀家莊人看見,他只好搖船而歸。
這以後小夥子就失蹤了。許大福知道小夥子凶多吉少。果然後來他見到姑娘,姑娘悲憤地告訴他,小夥子被莊裡人打死了,屍體綁上石頭,就扔在了湖裡……
“石寶兄弟,現在你明白了吧,我這樣做,就是想借你們這些人,抽乾這個湖的水,找到小夥子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