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宿舍?在哪裡?”歐欣心中一動。徐科長說不在原先的宿舍樓,而是在車間對面的倉庫樓裡。徐科長領着歐欣到倉庫樓的三層,打開其中一個門。歐欣一看,哇,又幹淨又清爽,而且很寬敞。歐欣頓時竊喜,原先住着的宿舍沒這裡大,大熱天四個小夥子擠在一起,真是不好受。他早就幻想能一個人住一個房間。
歐欣馬上回原來的宿舍,搬自己的東西。三個同室都已經搬走了,也不知都去了哪裡。他也不去管他們,搬了東西匆匆回到新宿舍。以前像這樣的熱天宿舍裡悶得很,他們四人總要在外面納涼,不到十一點不睡覺。現在一個人了,一把小電扇吹着,涼快地看書。十點鐘就可以安靜地睡了。
天亮後歐欣輕鬆地起牀。夜裡睡得好,精神就格外爽。
然而安靜的好日子沒過幾天。這天傍晚歐欣下班回到宿舍,突然被一陣尖銳的嘯聲給嚇一跳。打開北窗往下望,倉庫樓下邊是一排矮房子,嘯聲正是從這些矮房子裡傳出的。他馬上明白,可能是矮房裡有人裝修,在切割鋁合金吧。
如果是裝修,也不會很久。再說晚上開夜工,也不會太晚。但歐欣坐着看書到十一點,那些切割聲並不消失,攪得他無法入睡。
“怎麼這麼晚還不歇工?”歐欣苦苦忍耐着。直到快兩點鐘,切割聲才徹底停了。
第二天早上歐欣醒來,叫了一聲糟糕,他睡過頭了。臉都不洗趕到廠裡,遲到一刻鐘。組長問他爲什麼遲到。歐欣說:“昨夜下面有人裝修,到兩點鐘還在切割鋁合金,害得我一夜沒睡好。”按照廠規,遲到一刻鐘要扣五塊錢。
當天下班後,歐欣一回宿舍,就先從窗裡探看下面的情況。結果看不出什麼跡象來,也聽不到聲響。是不是裝修已經結束,今晚沒事了?
然而九點鐘時,一陣尖厲的聲音傳上來了。他把頭從窗裡伸出去,看到下面兩間矮房子透出雪白的燈火,明顯是有人在幹活。
歐欣心裡窩火。他把窗門關緊,躺在牀上,極力忍受着。幾個小時過去,總算安靜了。一看手機又是兩點鐘。
早上,歐欣被手機設定的鬧鈴驚醒。一夜只睡了四個小時,對他來說太難受了。他撐着去上班,感到四肢無力。午飯時間本有一個小時。他匆匆吃過後,就在車間旁的雜物間裡躺下來,想暫時打個盹。也不知什麼時候他被組長叫醒,他才發覺自己多睡了半小時。
組長問道:“你怎麼啦?是不是生病了?”歐欣連忙搖頭:“我昨夜沒睡好,只是打了個盹。”組長很惱火,他們是一條生產線,缺了一個人,整個組就無法運作,都在尋找他,沒想到他偷偷躲在雜物間睡覺。
歐欣很沮喪,多睡半小時,自己的全勤獎算完了。
下班後歐欣特意跑出去,找到那兩間矮屋。其實這些矮屋是在廠區的外面,並不屬於他打工的廠。歐欣一打聽,這兩間屋子三天前剛剛被人租用,開了個鋁合金加工鋪。歐欣問加工鋪老闆,爲什麼深更半夜還要幹呢?老闆說,他請的那些人都是兼職的,白天另有工作,要到晚上纔來這裡幫忙。
這就是說,這種情況不是一天兩天,而要長期存在。
歐欣忍不住了,衝口而出:“你們夜裡這樣幹,簡直是擾民。”
“什麼,你說什麼?”老闆是個大塊頭,立即跳起來,“你給我說清楚,我怎麼擾民了?這地方有住宅嗎?有人家嗎?”
歐欣說,他就住在這樓上,夜裡被切割聲吵得睡不着。
“那關我屁事。這裡都是廠房,還有倉庫。你怎麼會住在倉庫樓裡?那是住人的地方嗎?”
老闆一頓怒吼,嚇得歐欣灰溜溜地跑了。
歐欣現在好後悔呀,原以爲搬到這裡很舒服,哪想到以後每天夜裡要承受切割聲的刺激,還怎麼睡覺?他決定明天找徐科長,要求換個地方。
然而等第二天找到徐科長辦公室時,沒見徐科長,裡面的一個小夥子告訴他,徐科長調到一家分廠當副廠長了。歐欣忙問:“那我的事找誰呀?”小夥子說:“我也不清楚,你問一下老闆吧。”
歐欣就去找老闆。可是老闆白仁基很忙,才聽了他幾句就打斷說:“這種小事不要來找我,你去找姚副科長吧。”
誰是姚副科長?歐欣並不知道。他又找那個小夥子詢問。小夥子咧咧嘴說:“我是姓姚,但我不是副科長。”歐欣一時糊塗了,如果再去找老闆,老闆一定會不高興。可這個小姚也不像個當副科長的料。就在他遲疑中,小夥子也出去了。
沒辦法,歐欣只好走出辦公樓。他現在期望的是,那個鋁合金鋪生意淡一點,夜裡不要幹得太晚。可是偏偏他們的活兒好像很多,每晚雷打不動要幹到兩點才停歇。
連着一星期睡不好,歐欣走路都沒勁了。偏偏壞事緊跟而來。這天他下班回宿舍,想打開窗子通通氣。猛然地,一股古怪的氣味撲面而來。
歐欣趕緊把窗子關上。這是什麼怪氣味?很像是他最厭惡的臭蟲味。但臭蟲的氣味絕對不會這麼濃烈。歐欣本來就胃不好,聞到這股氣味,肚子裡霎時翻江倒海,攪得一陣陣地痙攣。他慌忙逃出去。
在外面遛達了一番,他又回來,這種氣味依然存在。他連忙將門敞開着,過了好一會,氣味好像淡了一點。可是並沒有完全消退。歐欣這下頭大了,下面的切割聲聲聲入耳,房間裡又充斥令人噁心的氣味,他還怎麼休息?
不行,明天一定要向廠裡反應,換個宿舍。
第二天歐欣乘午飯時間,又去了後勤科。還是那個小姚在。歐欣一說,小姚很爲難了:“這事是徐科長定下的,我也不知該怎麼辦。”“你幫我籌劃一下,換個地方吧。”歐欣央求。小姚遲疑一下說:“可能沒那麼快,你先將就着。我儘量幫你考慮一下。”
歐欣也只好暫時將就。可是下班回到宿舍,那股令人噁心的氣味又很濃了。他感到很奇怪,這股氣味到底從哪裡來?他把北窗打開,一下子惡臭直撲鼻子。
歐國忠猜測,可能倉庫樓北邊的那些房子裡,有人新開了什麼廠,那些臭味來自某種化工原料。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倒楣透了,以後這種臭味會天天伴他了。他即使能忍受切割鋁合金的聲音,無論如何受不了這種臭味的薰陶。
沒辦法,歐國忠只好去外面買來一個口罩,戴着睡覺。尖厲的鋁合金切割聲準時響起,他戴着口罩也沒法入睡。天這麼熱,喘氣都不暢。可不戴更不行,那股氣味實在受不了。
宿舍簡直成了地獄。歐欣決定向徐科長求助。是徐科長把他安排到這的,解鈴還需繫鈴人。可是一打徐科長的手機,說是停機了。天亮後他又去找到分廠,可是分廠裡的人說徐科長調去外省的銷售部了。
又艱難地熬了兩夜,歐欣又去找小姚。但來到後勤科,裡面只有一個20來歲的姑娘。她告訴歐欣,小姚也調到分廠去了。後勤科暫時由她代管。
歐欣把他的情況說一說,懇求換個宿舍。姑娘眨着漂亮的大眼,同情地說:“宿舍的情況我也不知情。你先住着,我儘快給你想想辦法。”歐欣央求道:“能不能今天就讓我換?我真的受不了。”姑娘說現在沒有合適的宿舍,要慢慢調整。
歐欣突然火冒三丈,他終於遏止不住嚷出來:“這他媽的是什麼事啊,老子不住了,也不幹了。我要退廠。”罵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天他就不想上班了。跑到城外的一座橋下睡了個痛快。等他醒來時,赫然發現橋柱子上貼着一張招工啓事,一家木材加工廠招收木材搬運工。歐欣眼睛一亮,馬上按照上面的號碼打電話,問道:“我現在可以過來報名嗎?”對方熱情地說:“你可以明天下午來。”
好了,我要換工作了。歐欣決定退廠。他寫了一個退廠書,交給了組長。組長極力挽留,但歐欣去意已決。反正這家廠粉塵滔天,也不值得繼續賣命了。組長把他的退廠書交上去,很快接到老闆答覆,叫歐欣到財務科結賬。
歐欣一算,除了工資一分不少,全勤獎也給了。他也沒啥意見,捲起鋪蓋就離開了。
當晚歐欣睡在橋下,雖然捱了一夜蚊叮,總比那個地獄般的宿舍舒服多了。下午他就按照廣告上的地址,前去那家木材加工廠報到。然而哪裡有這家廠。他再打那個電話,對方關機了。
怎麼回事?歐欣感到很納悶,一時呆住了……
再說就在歐欣離廠後的第二天,徐科長走進老闆白仁基的辦公室,對老闆說,那個歐欣已經走了。兩個人嘿嘿地笑了。其實,這一切都是他們設的計謀。
原來這家廠是高粉塵企業。每年第一線的工人都要進行體檢。半個月前歐欣被檢查出有塵肺跡象,但還不重。白仁基決定辭掉他。
可是歐欣跟廠裡簽訂了四年合同,如果廠方要辭他,就要付一大筆違約費。而且檢查結果掌握在白仁基手裡,歐欣不知情,一旦他知道自己有塵肺傾向,可能會索要高額賠償,到時白仁基損失大了。徐科長就幫他想了個計策,讓歐欣自己辭職走人。
於是就有了換獨立宿舍的情景。歐欣被換到倉庫樓裡,還挺高興,卻不知白老闆租下下面矮房的兩間屋子,天天夜裡叫人用切割機磨鐵皮,聽起來好像在切割鋁合金。鐵皮在高速轉動的切割機片上磨,發出的尖嘯聲遠遠超過切割鋁合金,但這附近沒人居住,不會有人抗議,只有倒楣的歐欣受折磨。
至於那些惡臭,是徐科長親手在宿舍窗戶外塗的氨水。徐科長每天白天從隔壁的窗子裡伸出一個長杆拖把,上面蘸着氨水,從外邊塗滿歐欣宿舍的窗玻璃。所以歐欣一打開窗,就被薰得暈頭轉向。至於橋柱上的招工啓事,自然也是徐科長悄悄貼上的。
本來下面還有不少招數呢。沒想到歐欣這麼快就走了。
白仁基很高興。對他來說,歐欣是一個“隱患”,現在順利清除了。誰叫你自己退廠呢。廠裡不用賠損失了。
然而白仁基沒想到,幾天以後有個叫焦華的人悄悄找到他,開口向他借點錢。此人正是白仁基安排在矮房裡夜夜磨鐵片,給歐欣製造噪聲的人。白仁基一怔,問焦華借多少?焦華開口就是十萬。
“什麼,借這麼多,虧你說得出口。”白仁基訓斥道。
焦華卻微微一笑:“老闆,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歐欣,他會怎麼樣?一定會回來跟你算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