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寬提醒道:“孫經理,你說,昨天夜裡那夥人,是不是……”孫漁嚇得手足無措,不管昨夜來存的錢是不是跟軍餉有關,一旦被軍統或警察局的人聽了去,事情就麻煩了。他連忙叮囑陳寬:“你去拉借款的客戶,千萬不要說起錢的來歷啊。”陳寬點點頭。
孫漁又細讀報紙文章,聯想昨夜的情景,這肯定就是那筆被劫的軍餉,數目對得起來,特別是人員和軍車,一看就是軍隊或匪幫的實力。如果政府和第90軍知道了,會不會來沒收?孫漁希望老闆快回來,拿個主意。
陳龍遠還沒來,陳寬倒又回來了,他高興地對孫漁說,已經聯繫到幾家客戶了,都願意來借貸。這時陳龍遠回來了。看了報紙,大吃一驚,忙問道:“這事該如何是好?”三個人緊急商議。最後孫漁說:“既然錢已經接受了,銀票開了出去,我們只能按正常生意對待了。”
僅僅兩天時間,貸款就發出去近十萬。孫漁暗暗祈禱,這是老天照顧吉源銀行,送上門來的利潤,而不是什麼燙手山芋。
然而正在這時,有一個漢子走了進來。那人穿着長衫,戴頂禮帽。來到櫃檯前微笑地說:“掌櫃的,我來取現錢。”孫漁自然笑臉相迎:“請問要取多少。”那人遞上一張銀票:“十五萬大洋。”孫漁接過一看,這不正是前兩天開出的那張嗎?
十五萬剛存了三天,怎麼就來取了?孫漁忙問道:“全部取嗎?”“全部。”那人指指門外,已經停了幾輛車,不是汽車是馬車。
這一下可爲難了,十萬塊剛剛貸出去,地下銀庫裡只剩五萬,就算原本有底子,全算起來也兌不了。孫漁只好說,取款數額超過五萬,是要經過老闆批准的。他就給老闆家打電話,結果只有陳寬在家,聽了這事,陳寬說他要來看一看。
陳寬來後,先跟那人聊了幾句,然後一指櫃內說:“先生是大戶,現在家父不在,先請略等片刻,我們盤一下底,將錢準備好。”陳寬走進裡間,一會兒出來對那人說:“錢已經準備好,請先生到裡邊過一下目。”那人跟着陳寬進了裡屋。
裡屋的地上放着幾個鐵箱子。那個人想打開一個箱子的蓋。就在他彎腰時,陳寬突然從後兜裡掏出一個小錘,對準那人後腦狠狠一砸。那人一聲不吭,霎時就像空麻袋一樣軟癱下去。
孫漁見到此情驚呆了。陳寬卻拿起一個麻袋向他招招手:“孫經理,幫我一把,將這個人裝進去。”孫漁一邊幫忙一邊驚慌地問道:“少爺爲什麼這麼做?”陳寬說:“這不明擺着嗎,把他幹掉,銀票就到咱們手上了。十五萬不是成咱們的了嗎。”“可是……外面這些人怎麼辦?”陳寬呵呵一笑,說他有辦法。
陳寬就出去,向那些人招呼說,他們正在準備錢,請各位兄弟到裡面暫息一下,喝口涼茶。陳寬又叫行裡的幾個夥計替他們看守馬車。
這幾個人進了裡邊,桌子上放好了涼茶。他們個個開懷暢飲。然而沒幾分鐘,一個個就嗷嗷直叫,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哈哈!”陳寬撫掌大笑。
“少爺,咱們只是開銀行的,你怎麼能大開殺戒呀。這不是……自找大禍嗎?”孫漁根本沒料到事情會弄成這樣,這個平時吃喝嫖賭的少爺,竟然這麼兇狠,一下子就將七八個人給放倒。銀行成了殺人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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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漁決定馬上去找老闆來。他剛走進大堂,陳龍遠已經進來了。陳龍遠並沒有理他,一揮手,幾個夥計就進了裡屋,他們用一個個麻袋,將那些屍體裝了起來。然後打開那些箱子,原來裡面是空的。他們將屍體裝進箱子,再擡出去,放到外面的馬車上。
陳寬親自押運,馬車隊從容地往城外去了。
孫漁總算看出,這事真正的指揮者是老闆。難道老闆想吞沒這十五萬大洋嗎?軍餉不是隨便可吞的,又是讓人劫過的,老闆是刀口上舔血呀。孫漁一向耿直,決心問個明白。“老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龍遠點起一支粗大的雪茄,這纔不慌不忙地回答:“說起這事,可有名堂了。你一定知道王亞樵吧?”
“王亞樵?就是那個想行刺蔣總統的暗殺大王?他不是去年死了嗎?”“他是死了,但他留下一支神出鬼沒的隊伍,依然十分活躍。就是他們在半路打劫了第90軍的運輸隊,劫走了軍餉。”
孫漁愣了愣:“這支隊伍這麼厲害?敢跟正規軍較量。”“是啊,這些都是亡命之徒,只要有錢就敢虎嘴裡拔牙。得手以後他們派了幾個代表,將錢運進了上海,存到咱們銀行裡來。”
“爲什麼要選咱們銀行?”
“這些人經常打游擊,沒有固定的地方,這批錢只能先存銀行,要用時一點點來支取。上海銀行很多,他們之所以存到我這兒來,我估計是我以前跟王亞樵有過一些交情。他們認爲放在我這兒安全,至少我不會出賣他們。”
孫漁恍然大悟。但也疑惑,老闆事先知道此事嗎?是不是他們提前跟老闆聯絡過?陳龍遠則說,他跟這些人並沒有聯繫,都是淞滬警備司令部楊司令跟他說起的。
“楊司令知道此事?”孫漁吃了一驚。陳龍遠笑笑說,“我那天就在楊司令那裡喝茶。他對我說,第90軍的軍餉被人劫了,打劫者有兩種可能,一是XX黨的游擊隊,二是王亞樵的殘餘鋤奸團。XX黨游擊隊一直盤踞於浙西山區,他們的供給雖緊張,但靠當地基本能維持,不會貿然出山打劫國軍的軍餉。這肯定是鋤奸團所爲。楊司令跟我開玩笑,也許他們得了財,還會存到你的銀行裡來哩。沒想到,真讓他猜着了。”
原來是楊司令隨口開玩笑,如果他真知道本銀行接收了這筆來歷不明的錢,一定會引起注意的。
但第90軍丟失這筆軍餉,好像沒什麼反應,楊司令的警備司令部也沒有興師動衆地查呀。陳龍遠嘿嘿一笑說:“第90軍丟失軍餉,當然懊惱,但他們明知追查很難,把心思放在重新討一筆軍餉上。而楊司令嘛,可能不久要調離,他才懶得多管閒事。”
那麼這些人來取錢,老闆爲什麼要殺他們呢?說到這裡,陳龍遠呼地站起來,咬牙切齒地說:“今天這幫傢伙,不是王亞樵的鋤奸團。鋤奸團得了錢,存到我這兒,本來我可以裝作不知,多了一筆放貸資本,有利可圖。沒想到鋤奸團存錢的人回去時,半路也受到襲擊,被全部打死,銀票落入別人手中。”孫漁驚問:“這些人是誰?”“是浙南土匪羅三嘯幫。剛剛被陳寬打死的,就是羅三嘯的軍師韋束天。他們拿到銀票想來兌錢。我能白白放過這個機會嗎?對土匪就不能手軟。”
陳龍遠說到這裡,安慰孫漁說:“孫經理,這事算結束了。錢已經是咱們的了。你儘管放心做生意吧。”
這事就算完了?孫漁總覺得沒那麼簡單。不過他只是一個打工的,混口飯吃,也不能過多糾纏此事。
幾天過去了。這天孫漁正坐在櫃檯裡,有一個人進來,叫了他一聲表哥。孫漁一看是他表弟章武。他驚訝地問道:“你怎麼來上海了?”章武前幾年去了南京,他們之間一直不通音訊。章武介紹說,自己替南京一家商號跑腿,這次來上海考察生意的。正好陳龍遠和陳寬也在,孫漁就介紹他們認識。章武很熱情,說他初到上海,有幸先認識了陳老闆和陳少爺,今天他請客,去酒店喝杯酒。陳龍遠和陳寬婉拒了。孫漁一個人陪章武去喝酒。
孫漁已經好久沒開懷暢飲了。跟表弟連連乾杯,終於喝得大醉。等他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章武說,這是他在賓館開的房間。表哥醉了,他乾脆將他送到這裡。
章武拿出一張照片,問表哥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孫漁一看,這不是第一次來存錢的那個大漢嗎?
孫漁本來不想說的,但表弟面前,也不需要隱瞞,就把此人來存錢的事講述一遍。然後問:“表弟怎麼有此人的照片?聽說他們是王亞樵鋤奸團的人?”
章武鼻子裡哼一聲:“是你的老闆說的吧?胡說八道,此事跟鋤奸團毫無關係。”“那他是誰?”“如果我說出來,你肯定吃一驚的。他是我們軍長的小舅子。”
章武這才亮出真正的身份,他就是第90軍軍部的一名參謀。照片上的人是他們軍長趙世卿的小舅子吳大鐵。
孫漁很意外,章武原來從軍了,而且已經成了90軍的參謀。他馬上明白,章武是衝什麼來的。“是不是,爲了那筆軍餉?”
章武點點頭。
“可是這筆軍餉不是被人劫了嗎?怎麼會由軍長的小舅子來存銀行呢?”孫漁感到很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