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並不是懷疑對象。只是講講自己的懷疑,或者感想也可以。反正只要圍繞這個事件。有蛛絲馬跡決不放過。我的情況特殊點,因爲那個被炸死的小樑,跟我關係好,一向被別人當成雙胞胎。
能說說你和他的情況嗎?大周,刑警隊長,老熟人了。他跟我閒聊似的。
這還不爽快。我說了很多。旁邊有人記錄。
大周問我知不知道小樑有什麼仇人,感情方面的。因爲已經排除,這是一起因醫療問題引起的報復事件。必須將觸角對準個人生活。我搜索枯腸,認定小樑不會有這方面的紕漏。小樑跟我一樣,沒結婚,連女友也沒有。
沒有結婚,也沒有女友?大周端着煙在屋子裡轉圈。一邊衝我笑:這好像,不能作爲沒有感情糾葛的證據吧。
我一驚。覺得大周的笑,好像有點意味深長。不會旁敲側擊吧。我渾身的熱量衝上皮膚。幸好,大週轉移了話題。問我知不知道小樑是否上網,是否交過女網友。知不知道他的QQ號。
最後,我走出房間,大周把我拉到走廊的角落,輕聲說:杜良,這幾天,你哪裡也別去。我們還會找你的。你要有點思想準備。
什麼意思?
我驚問大周。大周拍拍我的肩:你應該想到的。小樑跟你,那麼像。
我的大腦正在膨脹。
小樑,邢露,大周,我……
一張張面孔,在思維裡盤旋。我恨自己跟大周,爲什麼不是親兄弟,或者,其他過硬的關係。那樣,他就不會那麼含糊其辭,半明半暗了。我會讓他說個明白,你們公安,到底想到哪兒去了?
大周跟我,只是認識。再熟,也是認識。
我坐臥不安。偏偏邢露打電話來:我們去哪裡吃飯?我今天想吃涮羊肉了。
自從在那個密屋,被疑似邢露丈夫的背影嚇過,我說我們少見點面。邢露卻說沒什麼妨礙。結婚五年,她看穿了丈夫的骨頭,看到了他的骨髓,一個毫無情趣,缺乏謀利手段,面對現實束手無策的男人。他不敢正視她銳利的目光,就算她把我帶到他面前,他也會羞慚地轉身,努力將脖子縮進領子。
不會跟他離婚。因爲邢露欠着他的債。邢露不是城市的人。因爲嫁他,才成了都市美眉。沒有他,邢露可能只在賓館拖地板。
而如今,她想吃涮羊肉,不想告訴老公。他,怎麼能跟她一起,出入富麗的酒店。
我不太喜歡涮羊肉的腥羶。邢露卻像一匹食肉獸。她有她的福。開放胃口,卻不會胖。當然,我知道,白吃是一種享受。
我買單。
邢露說:怎麼樣,今天晚上。
我搖搖頭。真的沒有興趣。我在回味着,大周那副眼神。我還找不到清晰的邏輯聯繫。
瞧你愁眉苦臉的。男人,還真經不起一點響聲唷。邢露不是嘲笑,有點曖昧的親暱。她來拉我。
一接觸滑膩的肌膚,我的世界就變得單純。有首歌,我的眼裡只有你。
大周問我,認不認得一個啞巴。
啞巴?
對。
我翻着記憶的頁。當然接觸過啞巴。有個六十多歲的,我給他治過肺病。大周搖頭。他所問的啞巴,是二十來歲的。我再想,也想不起來了。
以上的對話,是在醫院進行的。大周他們在這裡設了辦公點。我們每時每刻,都要準備着接受詢問。配合辦案,義不容辭。誰不盼着早點結案。雖然那個作案人也一命歸天,但謎,總需要揭出底來。
大周說,經過調查,現在確認,作案人是個啞巴,二十歲左右。暫時不知何方人。
大周再次問我:真的想不起來?開闊點思路吧,凡是跟啞巴有關的,多想想。
可我實在茫無頭緒。我傻想了一陣,突然驚醒過來。我問大周:你們,爲什麼要問我這樣的問題呢?
杜良,你還是沒有理解,我上次對你說的話吧。大周拿出兩張照片。一張小樑。一張是我。
把兩張照片並列着,放在桌上,大周叫我看。
我開始恐怖起來。
你……你們的意思……
杜良,你也許感覺到了吧。我們,一開始就有這樣的疑問。不過直到現在,我們才決定把偵查方向調整一下。現在,杜良同志,你願意說出有關你的秘密,來配合我們,徹底偵破此案嗎?
我額上的冷汗快速滋生。我之所以緊張,並不是指,我跟兇手有什麼牽扯。我不認識兇手,不知道什麼啞巴。就算真如大周他們懷疑的,啞巴找錯了對象,他把小樑當成了我杜良,但我還是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因故。我相信不是這樣的,啞巴並沒有找錯人。大周他們的懷疑,也是一廂情願。
可是,他們是公安。有權調查我。而我,就因爲這個倒楣的小樑跟我長得像,不得不暴露,我的個人隱私了。
我說了一些自己的事,包括收了幾個紅包。還曾經,罵過一位病人家屬。但大周認爲,這遠遠構不成一件兇殺案的起因。何況,兇手用炸藥,不是切齒仇恨,不會這樣極端。
大周拍拍我的肩:杜良,我們理解,有些事情要說出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但,爲了破案,爲了給小樑他們的死一個明白的說法,希望你,吐露爲佳。我們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給人造成嚴重的仇恨?
我望着窗外,開始裝傻。讓我想想,我向大周他們請求。大周抽着煙:就給你,三個小時吧。
三個小時,我可以見一個人了。打電話給邢露,對她說,事情鬧大了。叫她,照我的吩咐去做。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麼,我和邢露,算不算千古罪人?
現在,我終於想起來,邢露曾經說,她見到她的老公秦有林,和一個人在一起,好像打着什麼手勢。邢露是無意之中說,我是無意之中聽。我們不過是隨說隨聽,沒有往心裡記。難道,就這麼點小小的線頭,後面竟存在着巨大的糰子嗎?
見面,邢露已經渾身發顫。不可能吧。她望我的眼神格外驚恐。
可是,當我們把那些細節往一個方向堆積時,這個可能性,就成了一座山。很明確。很堅硬。
邢露幾乎要哭了。可我們還有心情哭嗎?找秦有林去。邢露已經打電話,把秦有林從廠裡哄在家。邢露卻無比擔憂,當我,秦有林的情敵,見到他時,他會不會再次瘋狂。
他已經瘋狂過一次了。
再沒有更清楚的脈絡了。秦有林,發現了邢露和我的私情。他憤怒,卻深埋在心。憤怒積蓄着,總想爆發。他並不笨,竟想出來,借人之手。所借的手,就是啞巴。他讓啞巴身懷炸藥,上醫院找我報復。由於錯認了小樑,結果那場爆炸在四樓開花。
主脈如同樹幹,一旦摸到,認清枝蔓就不在話下。
本來我們不用冒險。正像邢露所說,可以直接找大週報告。可是,內心的自責,還是讓我,對秦有林有份愧疚。我只想,找他談談,如果可能,敦促他自首。那樣,他的罪也許減輕一點。
我們去了邢露家。推開門,面面相覷。秦有林,正趴在桌上,痛哭失聲。
秦有林說:我沒有下那種狠心。我沒有叫他去炸人啊。如果我這樣做了,我的十八輩祖宗也不會饒我。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呀。我不敢直視秦有林。我們,好像不是情敵。是一羣在同一個悲劇裡浸泡着的人。
那些事,講起來,摧人心肝。
秦有林,自從與邢露結婚,心滿意足,自以爲再無所求了。他有一雙在機器上製出精密零件的手,還有一顆溫厚柔和,與世無爭的心。家有嬌妻,他認爲自己的責任重大,需要多多費力費心,以保障這個家溫馨運轉。
三年裡,他發現,他是個失敗的丈夫。最辛酸的一點,他沒有生育能力。
妻子開始嫌棄他時,他沒有半點牴觸。直到妻子紅杏出牆,他還是獨吞苦酒。畢竟,在婚姻生活上,他力不從心啊。
令他難過的,是妻子對他的蔑視。他對她說,你想怎麼就怎麼,可我也是個人。邢露則除了譏諷,還有白眼。他也想過離婚。但離開她,他會死。他那麼愛她。他們完全可以興巫山雲雨,只不過,他缺了生孩子的質量。她乾脆,跟他分牀。
當然,他認識啞巴,跟他在婚姻上的痛苦沒任何聯繫。啞巴是個流浪者,在他幹活的企業外遊蕩。看上去,智商也有點問題,但不算傻子。有一次他給他買了一個饅頭。後來多次給他買快餐。
那家企業在城市邊緣。啞巴夜晚宿在一座大橋下。有一次啞巴用手勢告訴他,橋下有個倉庫,裡面放的是爆竹。可他知道,那是炸藥。
秦有林跟蹤過我。知道我在醫院當醫生。
不久邢露跟他吵架。他捱了一耳光。他氣壞了。喝了酒,碰上啞巴。啞巴本來傻傻的,好像根本不解人間風情恩怨。他想就算對牛彈琴,也要發發牢騷了。一番手勢,他將肚子裡的苦水倒給啞巴。
啞巴問他:你認識那個傢伙嗎?
當然認識,他在第五醫院當醫生。
又有一天,秦有林撿到一張邢露掉下的照片。他告訴啞巴,就是這個人呢。
啞巴癡癡地盯着照片,有點混濁的眼睛像牛一樣瞪着。
照片上的人,就是杜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