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感情就這樣無疾而終了。由此引出來的問題,是對現有婚姻深深的不滿。自從體驗到額外的刺激,婚內生活簡直味同嚼蠟,沒有任何情趣了。而芳芳平時也不愛打扮,素面朝天,喜歡操勞,還是那副農婦模樣,在我眼裡,無法與那個北方情人相提並論。我對妻子並不是沒了感情。但我覺得,在男人的情緒裡,愛和情不是一回事。我可以愛芳芳,可我對我們的生活厭煩。芳芳對待情完全一副盡業務的樣子,毫無花樣和風情。
經過了額外的感情體驗,讓我回復到舊日的平靜裡實在太難了。此時,我幾乎有點理解,我父親當年的感受了。看來男人的感情一旦進入岔道,想要返回就力不從心了。我爲自己找到藉口,希望進一步接續這種享受。
人只要有了願望,主觀上就會積極創造機會。很快的,我被堂叔公司裡的小蓮迷住了。小蓮是個少婦,很有風韻。我開始想法設法接近她。經過鍥而不捨的努力,終於如願以償……
小蓮的丈夫是個油漆匠,他們的婚姻本來算是平靜的,但就因爲我的猛攻,她最終還是招架不住,乖乖當了我感情的俘虜。
我以爲過上了堂叔曾經許諾過的“男人的生活”。有錢,有房,有汽車,有賢慧的老婆,有迷人的qíng人。只要有時間,有機會,我就和小蓮偷偷秘會。我像所有進入這種狀態的男人一樣充滿得意,無限的舒暢,感覺自己總算活得,像個男人了。
然而正所謂得意忘形。有一天夜裡,我在小蓮家,小蓮的老公突然破門而入。眼前的場景令他目瞪口呆。在經過短暫的愣怔後,他操起一把菜刀就向我發起了進攻。我已經僥倖跑出了他家,卻還是被他趕了上來。他睜着發紅的眼睛,一刀砍在了我的腿上。
事情驚動了公安局。毫無疑問,我和小蓮的秘密一下子曝了光。一件爆炸性的新聞,在當地傳得沸沸揚揚。儘管這種事被人見慣不驚,可由於加入了刀光血影,就有了傳奇般的震撼力。
令我自己震撼的,倒是芳芳的表現。她沒有我預料的那樣,痛罵我一頓,扭頭跑回孃家去。相反,她在醫院裡侍候我。她沒有一句指責的話,惟一顯出痛苦的,是她蒼白的臉,無神的目光。直到我的腿傷好了起來,她才默默的收拾了一下去了孃家。
芳芳所受的打擊顯然是大的。還有一個人同樣受到打擊,那就是我媽媽。在我的傷初步好了以後,一個夜晚,媽媽把我叫到面前,流着眼淚,開始聲討。她指着我,對我爸爸說:“你看到了吧,這就是你的兒子。我生了他,可我沒有叫他向你學啊。老天呀,這到底是爲什麼。你們S家的男人,難道天生就這麼惡,天生要犯賤,要不把老婆當人嗎?你們一定要只顧自己舒服,不顧自己女人的傷心嗎?”
媽媽沒有多少文化,說不了什麼大道理。可她的話,句句像重錘,敲在我的心頭。也敲得我爸爸低了頭。我很清楚,在爸爸媽媽自己的生活裡,爸爸還沒有向媽媽屈服過。爸爸一直襬出我是男人我怕誰的架勢,好像他昔日的風流並沒有錯,就算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然而今天,我第一次看見,爸爸的眼睛裡有着沉重的東西在凝滯。爸爸呆呆地望望我,幾次蠕動着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最後,我媽媽也開始收拾衣服。
“老太婆,你……你要去哪裡?”爸爸驚慌地問着媽媽。媽媽悲哀地吐出一句話:“我跟你……離婚吧!”
爸爸和我都愣着。我們都明白,此時此刻,我們都不能去拉住她。媽媽幾近絕望的神態,是一下子拉不回的。而且就算拉住了媽媽,我們又該對她說些什麼呢?好久,爸爸回過身來,突然給了我一耳光。這一巴掌來勢迅猛,出其不意。隨即爸爸又舉起手,在他自己的臉上狠狠抽打了兩下。
幾天以後,爸爸叫上我先去了我外婆家,當着我外婆一家的面,他向我媽媽認了錯。他懇求我媽媽,不要提什麼離婚,因爲如果她真要跟他鬧離婚,那麼兒媳必定也會跟兒子離婚。這個家,也就四分五裂了。“你還想着家嗎?難道,家,只是女人的,不是你們男人的?”媽媽一句話,把爸爸頂了回來。
爸爸又帶着我,跑到我岳母家,叫我向芳芳認個錯,求她原諒。芳芳沒有像我媽那麼激憤,也沒有流淚,只是沉默着。而這種沉默,讓我看到一個受傷害的妻子那顆更痛楚的心。我明白,芳芳並不想離婚。但她屈辱,痛心,悲哀。她也許比我媽媽有更多對於這個時代的“理解”,“理解”男人在這個時代表現出來的某種共性。她也許認爲,丈夫拈花惹草,只不過是千百個不軌男人中的一個。她更可能認爲,作爲一個女人,當丈夫有錢時,她是必須接受一些殘酷的現實的……
好久,芳芳開口說話:“你不是早就說過,你們S家的前輩,男人都好這個的嗎?”一句話,說得我爸爸低下頭。而我同樣無地自容。
最後的結果,我們這個家庭沒有發生真正的破裂。雖然是由於我和爸爸花了苦功,表盡了我們反悔的誠意,但我更要感謝,我媽媽,我的芳芳,她們作爲女人,對這個家庭犯規的男人最終的寬容。
當一切平靜下來時,我像老牛反芻,回味着我們的往事,思索着整個家族在這方面所產生的那些問題。終於,我發現,所謂的家族問題並不是生理遺傳。如果說真有遺傳,恐怕還是一種觀念,一種思維習性的慣性延伸。說到底,我們S家的男人,還是屬於社會心理中的一環。在中國,數千年來,男尊女卑的思想並沒有被徹底摒棄。男權主義,深植於男性的思想神經中。
我們家族祖輩的行爲,雖經過時間的過濾,還是有些東西被潛移默化地流傳了下來,在一代一代的男性身上體現。祖公和爺爺就不必說了,即使是我爸爸,年輕時,他的潛意識裡也存在着男人需要更多享受的觀念和要求。
而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作爲這個家族的新一代,我竟然也沒走出這個怪圈,成了風流家族的新傳人。剖析一下,無非是上代男性這種意識的翻版。堂叔認爲古代的男人好S,認爲今天的男人更可以放肆。這不就是一脈相承的男權思想嗎?
什麼時代,男人都有類似的理由。
可是我已經看出來,我們這個家族,在這些問題上是受了傷的。損失很大。對我,對我們這個家族,不能再縱容下去。我媽媽的覺醒,真是及時。她自己受了傷,就絕不願意讓自己下一代的女人再受傷,不管這個下一代,是女兒還是兒媳。我想我必須重新轉變,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
我講到這裡,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遠甜聽得驚呆了,久久沒有出聲。
好一會她才哎了一聲,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問道:“你聽了有什麼感想嗎?”
“哎,原來是這麼個家族問題呀。”遠甜有點吃驚地說,“我也真的不好理解,可能這種事是真的吧。”
“不是可能,而是確實真的。”
“你也是聽別人說的吧。”
“額,那當然,不會是我自己的經歷呀。”我笑起來,“我還是個孩子,我說這個是大人了,都結婚好幾年了,不要搞錯哦。”
遠甜也笑起來,連忙說道:“我開個玩笑的,你以爲我真的連故事跟現實都分不清嗎?”
“哈,我也知道你心中有數,不會誤會我的,我也是說笑的。”
遠甜忽然轉頭看着我,含笑問道:“小蒙哥,既然你都說了這個故事了,那我問問你,你以後也會這麼做嗎?”
“我以後?我都不知道我會成什麼樣,人家好歹發了財,我要是隻一吊絲一枚,哪有這種氣魄和條件呀。”我攤了攤兩手,苦笑一下。
她搖着頭:“那不一定,你現在不就當了山莊的副總了嗎?你一定會發財的,那你是不是有錢要變壞?”
“好,這個問題問得好。”我讚許地點點頭,“毫無疑問這是對我人生態度的一個拷問。我將來會這麼做嗎?答案是——”
“會!”遠甜搶先替我答出來。
我一擺手:“NO,不會,絕對不會。”
“你真這麼確定嗎?”
“當然確定。”
“可是很多事情是不能提早確定的,因爲事物是在不斷變化當中的。”
“你說的對,事物總處在不斷的變化發展當中,所以,”我停了一下,“現在我可以確定將來不會,但如果以後怎麼樣,那是以後的事,我無法百分百肯定了,對不對?哈哈!”
遠甜也笑起來,說我是滑頭。
我們在這個話題上有了很多的話,有爭論也有評判。最後遠甜話頭一轉說:“算了,我們只是在講故事,打發時間,何必爭論裡面的意義呢。你還是繼續說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