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前停住腳步,低頭沉思片刻,點了點頭說:“好吧。羅將軍也不容易,大戰在即,天天在運籌帷幄,卻還要顧及女兒的前程。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果他見到我算是一份安慰,那我很願意效勞。”
羅蘋馬上高興起來,把頭靠在杜明前肩上,訥訥地說:“見到你,我更高興。知道嗎,雖然這次是我爸爸催我去南京找你,但也正是我自己的願望。當我在大學裡找不到你時,心裡真的很急。我不知道你輟了學去幹什麼了。你怎麼會來青浦鎮上呢?”
杜明前遲疑一下說:“我已經看出來,像我們這一代,就算讀完大學,以後的前途也不一定有着落,還是趁早先找個飯碗要緊。我有個親戚曾在青浦開雜貨鋪,我這次就是找他來的,但到了才知道青浦鎮因爲軍管,許多外來戶都被清理出去了。我正準備明天離開,投奔他處。”“那你準備再到哪裡?”“不知道。天大地大,隨處漂泊吧。”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羅家宅前。羅蘋敲敲門,來開門的是嫂子葉香珍。葉香珍一看羅蘋帶回來一個陌生小夥,愣了愣,問道:“小姑,這位是……”羅蘋向嫂子介紹,這就是她的同學杜明前。羅蘋又向杜明前介紹,這是她嫂子葉香珍。
杜明前連忙向葉香珍彎腰行禮,嘴裡叫一聲:“羅嫂。”葉香珍也略略彎腰還禮。此時羅冠文聽到聲音跑過來,把他們迎進屋去。
坐下寒暄一番。羅冠文打量着杜明前,高興地說:“杜兄弟,看來你跟我妹妹真是有緣,我爸問她有沒有中意的人,她大膽提了你。我爸就催她直接來南京找你,這可是破天荒的事。她在拙荊陪伴下去了南京,卻沒有找到你。回家正不開心呢,沒想到你卻來了青浦。你倆果然是心有靈犀,有緣千里來相會。我爸爸回來見到你,一定格外高興。”杜明前連忙拱拱手說:“慚愧慚愧,我只是個落魄之人,能得到羅蘋的關注和諸位的關心,真是三生有幸。但我身世低微,能力也淺薄,肯定有違衆位的厚望,特別是會有悖羅將軍對我的期待。我很不安哪。”葉香珍安慰說:“杜兄弟一看就是那種了不起的人,本事裝在肚子裡。我們蘋兒能找到你這麼好的小夥兒,真是福氣。”
正說着話呢,響起鐵環敲門聲。羅蘋站起來去開門,驚喜地發現是爸爸來了。羅剛武進屋,羅冠文就搶着向他介紹杜明前。羅剛武本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他握住杜明前的手,連連稱讚着:“好好,果然是一表人材,我的寶貝女兒沒有看錯人。”說着又問長問短。杜明前一一作答。
羅剛武脫下軍裝坐下來。吩咐兒媳跟女兒快點燒菜,他要跟杜明前好好喝上兩杯。羅蘋就跟葉香珍歡歡喜喜去忙碌。一會兒就有幾個菜擺上了桌子。羅蘋又拿來一瓶酒,替每人斟上一杯。羅剛武舉起酒杯說:“我是一個軍人,軍人向來以征戰爲主。但軍人也會有家,也要牽掛兒女。冠文已經成家了,我可以放心。現在蘋兒都到了婚嫁年齡,我希望你及時有個好歸宿,這樣我捨命疆場就無憂無慮了。自古以來都通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羅剛武對兒女管教雖嚴,卻任由你們自己擇偶。冠文是在南京大學任教時跟香珍認識的,他跟我一說我就答應這樁婚事。蘋兒說喜歡大學裡的同學杜明前,我也鼓勵你直接去找他。現在明前已經在這裡了,我們就爲你倆美好的未來乾一杯吧。”
其他人一飲而盡。杜明前卻拿着酒杯猶豫一下,還是大着膽子說:“羅將軍,羅哥羅嫂,還有羅蘋,我很感激你們的盛情厚意。我跟羅蘋在大學裡讀書時,確實很投緣,我也無數次夢想,如果能娶到這樣好的妻室,夫復何求。可是說實話,我杜明前舉目無親,從小由祖父母養大,如今他們都已辭世。雖然祖上留下來一份家業,讓我變賣以後可以讀完大學,但其實如孤鴻存世,無根的浮萍,註定漂泊。我在沒有安定的基業時,不敢連累羅蘋跟着我吃苦。所以這次,我儘管到了青浦,還是不敢真的來見。我希望你們能給我個一年兩載,如果我能拼搏出頭,再來迎娶羅蘋吧。”
羅剛武聽着,更加高興了,豎起大拇指誇道:“不錯,你是個有志向的青年,不甘於當他人的附庸。我羅剛武的眼光不會錯,看你日後定有大出息。既然這樣,那麼我也不急於給你們操辦婚事,只讓你們訂個婚。從此你們倆,就是未來的夫妻了。你意下如何?”
杜明前稍稍遲疑一下,目光和羅蘋對接,他就點點頭,對羅剛武說:“我聽從羅將軍的指示。”“別叫我將軍啦,就叫我伯父吧。”羅剛武拍拍杜明前的肩,臉上喜氣洋洋。
接下來大家開懷暢飲。很快羅冠文和葉香珍就有點不勝酒力。羅剛武就叫兒子扶媳婦回房去休息,他要和杜明前再飲幾杯。羅蘋小心地勸道:“爸,酒多了不好,還是明天再喝吧。”可是此時的杜明前也有幾分醉意,反過來阻止羅萍:“沒事沒事,伯父是海量,我第一次陪他喝酒,一定要捨命陪君子。”兩個人接着再喝。直到都癱坐在椅子上。
羅蘋把哥哥喊來,兩個人先把父親送進房間安睡。再把杜明前攙到樓上另一個空房間內。那本來就是給客人預備的。杜明前倒在牀上,嘴裡還在咕噥再乾一杯。羅蘋雖然也酒多了,但她還是怕杜明前嘔吐,沒有回房睡覺,留在杜明前身邊照顧他。夜已經深了,羅蘋的眼皮也直打架,忽然她聽得杜明前在嘀咕口乾,想喝水。羅蘋就到樓下去倒茶。
可是廚房沒有開水了。而煤爐還沒熄火。羅蘋就用燒水壺燒水。水開了後她先在大茶壺裡泡滿茶,再倒一些在小茶壺裡,用茶盤託着小茶壺和兩個茶杯上樓去。進房間一看,杜明前已經鼾聲如雷,沉沉睡去。
羅蘋回到自己房間。打開衣櫥換件睡衣。她順手摸了摸一件套裝的衣兜,不由吃一驚,裡面本來放着的一個小盒不見了。這是一個小首飾盒,裡面放着貴重的寶石戒指,現在居然摸不着了。羅蘋急了,她把衣服從櫥裡拿出來,再檢查口袋,等她一摸另一隻口袋時,摸到了那個小盒子,掏出來一看,長舒一口氣,暗罵自己笨,明明放在右口袋,卻在左口袋裡找,還以爲不見了呢。
這後半夜羅蘋睡得很好。但她並沒有料到,此刻有人正輕手輕腳地出來,往一個房間裡偷窺……
第二天上午,羅蘋起牀時,先跑到樓下的廚房做早餐。嫂子葉香珍已經在勞動了。葉香珍對她一笑,輕聲地問:“怎麼樣,昨晚他還好嗎?”羅蘋的臉紅了,撇撇嘴說,他喝醉了,睡得像頭豬一樣。兩個人吃吃地一陣笑。
早餐做好,其他人都起了牀,在餐桌前圍坐。一個個都是眼皮紅腫,頭重腳輕的。羅剛武卻興致很高,連說昨晚喝得爽快。對羅剛武來說,現在是兒子兒媳成家,女兒與未來女婿訂婚,什麼都周全了,自然少了後顧之憂。早餐吃完後,接羅剛武的車來了,他穿好軍裝,昂首挺胸地走了。
父親走了,他們四人繼續喝茶聊天。也許是昨晚酒多了,夜裡也沒睡好,一會兒羅冠文說頭暈,就在沙發上靠着打起瞌睡來。而羅蘋也打了兩個哈欠,嘴裡說着困死了,也趴在桌子上打盹。只有葉香珍和杜明前精神尚好。
葉香珍和杜明前畢竟不很熟,又是嫂子與未來妹夫的關係,本來有點尷尬。但葉香珍卻落落大方,朝杜明前笑一笑,問道:“杜兄弟,你困不困?”杜明前說不困。葉香珍就提議道:“我想上街去買點東西,你陪我一起去吧,也好幫我拿一拿。”杜明前稍稍愣了一下,忙點頭響應。
葉香珍就挎着一個竹籃在前面走,杜明前空着兩手在後面跟。青浦鎮的街頭並不熱鬧,少有的一些人也都是步履匆匆,臉上掛着幾分惶恐和緊張。很明顯這裡也有風雨欲來城欲摧的飄搖氣息。一旦大仗打起來,上海這道屏障是否堅固,能否抵住日本人的進攻,全是個未知數。那些軍官家屬尚且惶惶不安,更別說鎮裡那些百姓了。一種悲觀的色彩籠罩此鎮。
但葉香珍卻走得很慢,也很從容,這使杜明前很詫異,感覺這個嫂子不像出來買東西,更像是悠閒踱街來了。杜明前想問又不敢問。忽然葉香珍掉過頭,嫣然一笑,開口道:“杜兄弟,你對這個局勢,有什麼看法?”
“嫂子,你說什麼局勢?”杜明前不解地問。
“當然是說要打仗了。”
“我們老百姓,哪管得了那麼多,真打仗了,就跑唄。”
“可是,你是普通百姓嗎?”
聽了這話,杜明前一愣。“我當然是百姓。我從大學裡跑出來,現在無職無業,啥都沒有哇。”
葉香珍格格地一陣笑,笑得杜明前不知所措。
“杜兄弟啊,我想問問你,你還有沒有別的名字?”“別的名字?沒有哇。”“可如果我沒有認錯,你就是那個小白,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