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又是這麼怪,徐堅強雖然勤奮刻苦,一旦輪到考試,往往成績一塌糊塗。這幾乎成了雷打不動的鐵律。
這天又輪到理論測驗。徐堅強的成績被教授判爲不及格。回到宿舍,他緊閉嘴脣,眼皮幾乎將一雙眼睛完全覆蓋。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姜兵知道,徐堅強是個留級生,本應該兩年前就畢業,但多讀了兩年也畢業不了,如今更被校方勒令從一年級學起,成了跟姜兵他們一樣的“新生”。姜兵都懷疑他當初怎麼考進的醫學院。此刻徐堅強第一次向姜兵訴苦,說他爸媽來電話勸他,既然讀不好大學,乾脆回家算了。姜兵附和說:“是啊,你爸是大老闆,你可以回去當小老闆,何必還跟課業較勁呢。”但徐堅強卻說,他無法離開醫學院。
“兩年了,兩年了……”徐堅強喃喃地自語。他的目光透過窗戶,直直地望出去。
此時姜兵注意到,遠處有一棟灰暗的大樓。
當天夜裡,姜兵睡得很沉。忽然間,他被一個聲音驚醒了。睜眼一瞧,他的牀前竟矗着一道白色的光影。他嚇了一大跳,仔細看才認出,是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子。但臉龐朦朧,像裹着一團神秘的霧氣。姜兵正想開口詢問,女孩先開口了,悄聲在對他說:“你不要勸他回去。不要。”
“爲什麼?”姜兵問道。
“當然是因爲,這兒有我,所以他不會走的。”
姜兵看到,徐堅強睡在對面的牀裡,正鼾聲如雷。姜兵想問女孩,你是什麼人?又是怎麼進來的?但女孩卻只顧一迭聲對着他說:“你不要勸他回去。你答應我,不會再勸他回去……”
“可是……你到底是誰呀?爲什麼不讓我勸他回去?”姜兵感到狐疑,但沒等他再問,女孩已經向着門口移動。最後姜兵看到女孩擡起一隻手招了招,就出門去了。
她爲什麼招手?是要叫我出去嗎?姜兵正想坐起來,忽地發覺徐堅強赫溜一下跳下牀,向着門外跑出去了。
姜兵嚇得目瞪口呆,他根本沒看到門被拉開,無論是女孩還是徐堅強,都彷彿是聊齋中的嶗山道士,穿門而出。姜兵連忙想招呼褚同學,但聽到褚同學也在打呼嚕。他愣了愣,決定獨自跟出去看看。
姜兵伸手一摸門,門確實關着,他把門拉開纔出去。順着樓梯下到底下,望見前面有兩個人影。奇怪的是,校園裡的路燈全都滅了,整個校區沉浸在一片淡淡的月色裡。而那兩個人影清晰可辨,前面白色的是女孩,後面黑乎乎的是徐堅強。
他們的腳步都很輕盈,似乎都在腳不着地輕飄。姜兵被好奇心驅動着往前跟,猛地站住了,前面,是那棟灰暗的四層樓。
而此時,他已經看不到女孩和徐堅強的人影了。
姜兵感到很恐怖,連忙掉頭往後走。但突然,背後傳來一陣聒噪聲,夾雜着女孩的尖叫。他一回首,望見頂樓一個窗內有兩個影子在拉扯,一白一黑,不正是他們嗎?
“喂,你們在吵什麼?”姜兵忍不住喊道。馬上,噪雜聲停止了。再看樓窗裡,已經不見那兩個影子。
姜兵提醒自己快回去。這番所聞所見,實在太不正常了。
然而當他回到宿舍時,卻驚異地發現,徐堅強已經回來了,正躺在牀裡呼呼大睡。
怎麼回事……
第二天清早,姜兵差點睡過了頭,是褚飛把他從睡夢中叫醒的。他坐起來,發現褚飛和徐堅強都站在一邊,目光都有些異樣。
徐堅強向他們打聲招呼就先走了。今天有個知名教授來講課,徐堅強要去搶個好位置。姜兵有點頭暈目眩,他感覺徐堅強的神色也不好。姜兵和褚飛一起走出宿舍樓。褚飛見他連打哈欠,就問了一句:“昨夜你跑出去幹嗎?”
姜兵忙問道:“你看見我跑出去了嗎?”“是的。我也看到你回來的。好長一段時間哦。一個人去散步嗎?”
姜兵遲疑一下,決定索性問個徹底。“那麼,那個美眉,你看到了嗎?”“美眉?什麼美眉?”褚同學顯得很茫然。
“這麼說你沒看到那美眉。那你看到徐堅強出去嗎?”
“沒有哇。他一直睡在牀上,我沒見到他出去。”
姜兵站住了。“你的意思,我出去以後,你還看到徐堅強在牀裡?”
褚同學顯然對姜兵的問題感到疑惑,點着頭說:“沒錯,我本來一直睡着,是被你驚醒的,我看見你起了牀拉開門出去了,而徐堅強睡在牀裡,呼呼打鼾。”
姜兵知道,當時宿舍裡雖沒有開燈,但正好有一抹月光照進來,褚同學應該不會看錯吧,何況他還聽得徐堅強發出的鼾聲呢。
但自己明明看到徐堅強跑出去了,追趕着那個女孩。是自己看錯了,還是褚同學在瞎說?
姜兵的心裡本來就有一個巨大的疙瘩,現在更是增添了一層。昨夜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那個白衣女孩到底是誰?那棟灰暗大樓裡的吵鬧聲,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都是自己的幻覺?……
上午的課是心理醫學,學院特地邀請了一位知名的專家前來講課。姜兵聽着聽着心中一動,不由得想到,是不是我自己出了心理問題?昨夜的一切,都是我心理不正常引發的吧?也就是說,我自己夢遊了?……
課聽完以後,其他人都走了,褚同學也已經離去,姜兵看到,只有徐堅強獨自坐在那裡發呆。姜兵很想跟徐堅強來一番交流,最終放棄了,因爲他相信徐堅強不會敞開心腑的。
宿舍裡的日子,充滿了神秘而乖張的氣息。三個人都是沉默寡言,死氣沉沉。姜兵明白褚同學是性格如此,而自己和徐堅強纔是各懷鬼胎。他倆似乎都在防備着什麼,又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不久的一天夜裡,宿舍裡又發生了類似的一幕。這一次,姜兵終於辨出了一點端倪,卻一下子陷入到更深的恐怖中去。
如同前幾次一樣,姜兵從睡夢中被驚醒。他一睜眼,看到門口站着那個白衣女孩,正向屋裡招手。而徐堅強正從牀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就在徐堅強出門以後,姜兵聽到有人在喚他的名字。他擡起頭四顧,只看見女孩依然在揮手。隨即她消失在門邊。
姜兵很疑惑,是女孩在叫他嗎?她怎麼知道他的名字?但只是一瞬間,姜兵悚然有所感悟了,他一下子驚呆了……
是她。原來是她。
姜兵的內心如同被撒了一把鹽,痛得叫不出聲。同時也有另一個聲音在否定:不是她,肯定不是她。她不是死了嗎,怎麼會出現呢?一定是自己昏了頭,幻聽幻視了。
姜兵認識到,如果那個女孩真的是她,那麼離揭開真相就不遠了。他要跟徐堅強來一場正面交鋒,無論如何要撬開徐堅強的嘴。
第二天放學後,姜兵對徐堅強說有話要說。徐堅強卻推推託託。姜兵突然有遏止不住的衝動,一把揪住徐堅強的領子,大吼一聲:“你說,那個美眉到底是誰?”
“什麼美眉?”
“就是常在半夜來找你的那個。”
“半夜裡找我?”徐堅強半耷的眼皮一下子撐大,“你怎麼知道的?難道你……看到了?”
“是的,我看到了。她一來,你就跟她出去了,還跑到了這棟樓裡去。”姜兵指了指不遠處的那棟灰暗的樓。
徐堅強像木頭一樣呆住了。好一會才吃驚地說:“我一直以爲,我只是在做夢。她在夢裡來找我,而我跟着她走,來到這座樓裡,兩個人大吵一頓。然後……”
“然後怎麼樣?”
徐堅強遲疑着。
“我知道,是你把她給殺死了,對不對?”
“沒有沒有……她是自己跳了樓,自殺的。”
姜兵立即淚流滿面,蹲下來抱頭痛哭。廣場上有許多同學奇怪地望着他們,那狐疑的眼神刺激了徐堅強,他主動提議:“我們還是到那邊去吧。”
兩個人來到那棟灰暗的舊樓前。
這是姜兵第一次在白天近距離地打量它。其實在他們和樓之間,已經隔了一道圍牆。徐堅強指着圍牆介紹,這棟七層樓原本是女生宿室,由於過於老舊,又先後有幾個女生在此輕生,所以學院將其廢棄。而圍牆是最近才封起來的。
舊樓的外表腐蝕斑斑,牆皮剝脫。而許多個窗戶都沒有了玻璃,像恐怖的大嘴一樣張開着。在這個陰沉沉的天氣裡,的確充滿了陰慘詭異的氣息。
姜兵要求徐堅強講講是怎麼逼得女孩跳樓的。徐堅強膽怯地問道:“你好像知道她?你是她什麼人?”姜兵咬着牙說,她是我姐姐,姜培培。
一聽這話,徐堅強渾身都要酥了。他顫抖着說:“難怪你第一天來,我就覺得你跟她有點像。”
姜兵則告訴徐堅強,兩年前他姐姐在醫學院自殺後,他本來也想跟着父母一起來處理後事,但當時他功課正緊,沒有跟來。他只看到了父母帶回去的骨灰盒。而且父母告訴他,姐姐確實是跳樓自殺的,雖是殉情,但也不能把賬算到男方頭上。
“我父母跟我說,他們見到了你,還誇你是個不錯的男孩,是我姐姐心眼小,一時負氣跳了樓,所以也不怪你。可是我總覺得,我姐姐是讓你逼死的,所以,這兩年我發憤苦讀,考上了這個醫學院。我要來親自看看我姐姐死去的地方。如果可能,我還要找你好好算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