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和楊警官對望一眼,目光對接的一霎那,彷彿劃開了一道閃電。“我明白了。”楊警官喊了一聲。而林瑞也幾乎喊出來。
他們都想到了孟欣海。
確實,孟欣海的嫌疑是存在的。林瑞不能忘記,孟欣海到舅舅家來時,怎麼一副氣恨的模樣,雖然在聽說兇犯抓到後,把氣恨的矛頭指向了兇犯,狠不得就去扒兇犯的皮,可很明顯,他對舅舅是非常不滿的,好像自己兒子進了魯家,是進了虎口,被生生吞掉了。他會怨舅舅沒有保護好三毛。人在憤怒時,會失去理智,孟欣海遷怒於舅舅,暗夜裡前來殺人泄恨,不是沒有可能。
楊警官用力一揮手:“肯定是他乾的,我們現在就去抓他。”林瑞卻很猶豫,他懷疑舅舅想喊的“是三毛他爹”,卻沒有喊徹底。但目前也只是懷疑,僅憑一隻鞋,還算不上有力證據。然而楊警官很利索,帶着幾名手下趕赴孟家去抓人。沒有多久,楊警官就派人來通知他,孟欣海已經抓到了,請林瑞前去協助審訊。
林瑞人是去了,可是邁進警局的時候,心裡充滿矛盾。現在他要面對的,不是一個陌生的嫌犯,而是已經認識了的孟欣海,是舅舅的親家,三毛的親爹。他作爲警官來審訊對方,手裡卻沒有握着明確的證據。孟欣海會不會反戈一擊,指控他營私枉法?
正在躊躇不決,楊警官匆匆過來了,劈頭對他說了一句:“林警官,孟欣海招認了。”“招認什麼了?”“就是他殺了你舅舅呀。”
“啊?”聽了楊警官的話,林瑞倒反而愣住了。這麼說來,自己的懷疑沒有錯?他馬上走進審訊室,看到孟欣海坐在椅子上,閉着眼。
一股怒火從林瑞心頭升起。他正要指責孟欣海的罪惡,孟欣海睜開眼睛,冷冷地看着林瑞:“你就是魯家的外甥吧,爲什麼要來摻和你舅舅家的事?”林瑞皺了皺眉頭,嚴厲地瞪着孟海欣:“爲什麼,你要殺害我舅舅?”“當然是爲我兒子報仇。”“報仇?報什麼仇?”“殺兒之仇。”
林瑞有點吃驚,難道,舅舅誤傷三毛的內情,孟欣海是知道的?林瑞還是想逛他一逛:“你不是不知道,你兒子三毛是給盜賊殺害的。”可是孟欣海哼了一聲:“別爲你舅舅打掩護了,我知道這事的根底,哪個賊進屋,不偷東西先殺人?”說着扭過頭,再也不發一言了。
林瑞有點不知所措。倒是楊警官認爲事情很明白了:三毛把養父當成賊,拿起鐵桿自衛,而養父以爲三毛是賊,給了他一棍子。三毛被誤傷性命,惹得生父心痛至極,遷怒於親家,半夜前來殺人泄恨。
林瑞既想認同楊警官的說法,又說不服自己。就在他們談論着時,一個看守跑來報告,說孟欣海突然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孟欣海自殺了。他事先在衣領裡藏有烈性毒藥。
林瑞的頭腦裡暈暈的,他蹲在孟欣海屍體旁,久久地發呆。孟欣海兩眼不閉,顯然是帶着滿腔怨恨死去的。
楊警官安慰林瑞,此人是畏罪自殺,這正好證明他殺人的事實。但林瑞懷疑,這一切的背後,隱藏着更復雜的因果。突然,他像發現了什麼,忙要楊警官把那隻鞋子拿來。
鞋拿來了,林瑞試着給孟欣海穿上去,結果試來試去,那隻鞋明顯小了些。
“這,這是怎麼回事?”楊警官驚異地望着林瑞。林瑞嘆了一口氣:“我們的判斷也許有誤啊,殺我舅舅的兇手可能不是孟欣海。”“可是,他明明自己承認了……”“是啊,可這鞋又是怎麼回事呢?”一時兩人又難下結論。
一天又過去了。林瑞回到舅舅家。天黑以後,他呆在小倉庫裡抽菸,一邊將所有的事在腦子裡翻揀,想理出一個頭緒來。夜越來越深。他突然聽到,背後有輕微的腳步聲,緊接着就見一個黑影從廳屋裡奔進來。林瑞沒有點燈,見那個黑影進來,忙喊了一聲:“你是誰?”那個人舉起一根東西,朝着他劈過來。
林瑞忙閃身躲過。兩個人就在小倉庫裡打鬥起來。林瑞手無寸鐵,而對方手裡有兇器。他只能避讓着。終於他被逼進一個死角,剛好他的腳觸到了地上的鐵桿,林瑞連忙彎腰抓起來,迎住對方的一擊,對方啊呀叫了一下,扔下手裡的兇器就往廳屋的窗口跑。林瑞吼了一句哪裡逃,緊緊地追上去,那人已經跳上窗,他急忙伸出一抓,抓住了那人的腿。但手裡的鐵桿也掉下來,砸中了自己的腳。
由於疼痛,林瑞動作慢了些,等他爬出窗口,見對方早已翻過矮牆沒影了。回來點起油燈,發現地上多了一根鐵桿。
兩根鐵桿,一模一樣。林瑞盯着它們,又環顧這間小倉庫,終於想到了什麼……
天亮後林瑞就去找楊警官。他告訴楊警官,殺害他舅舅的兇手,不是孟欣海,孟欣海近六十歲了,他翻過矮牆不會那麼敏捷。而且鞋的大小也不對。“可他爲什麼要承認是他殺的人呢?”楊警官不解地望着林瑞。林瑞淡淡一笑:“他是大包大攬,要替人頂罪而已。”“替人頂罪?替誰?”林瑞又笑了笑,他請楊警官召集一班人,陪他一起去孟家,到時自會有結論。
孟家在城北近郊,幾間低矮的屋子透着寒酸。林瑞揮了揮手,示意警察們包圍屋子。他還提醒楊警官子彈上膛。楊警官很不理解,因爲據他所知,孟家的三個兒子,除了三毛,大毛和二毛都是殘疾,怎麼可能有暴力傾向呢?但林瑞卻說以防萬一。
孟家的人開了門。林瑞率先走了進去,迎面是兩個青年男子站在院子裡。一個拄着柺棍,一個左邊掛着空袖子。他們滿臉悲憤,緊緊地盯着林瑞。林瑞冷冷地看着他們,突然出其不意伸出手,一把抓住二毛的空袖子,使勁一扯,整件外套就給扯下來了。隨着一聲驚叫,二毛本能地用右手護住了左手——那隻左手用綁帶緊緊綁在身體上。
“哈哈哈……”林瑞大笑着。沒等別人反應過來,他又忽地搶走了大毛拄着的柺棍,大毛本能地向他追來,追了幾步醒過來,又猛地停住了。
“你們裝得很像嗎!”林瑞剛說完,兄弟倆就向他撲過來。楊警官立即朝天開了兩槍,將他們鎮住了。
林瑞命令二毛伸出左手來,他要楊警官看一看:“他,就是前來襲擊我的人。這隻手上有傷,那是他用鐵桿砸我時,被我用鐵桿一擋,正好碰着了他的手。”然後林瑞命令大毛坐下來,脫掉腳上的鞋。
大毛坐下來,卻沒有脫鞋,嘴裡低聲吐出一句話:“那隻鞋是我的,魯老伯是我殺的……”兄弟倆面色慘白,顯露出一片深深的絕望。
林瑞的臉上同樣充滿悲哀。想到舅舅的死,是多麼殘酷而冤枉。
大毛和二毛被帶往警局。路上,楊警官急於想知道,林瑞是怎麼得知,兇手就是孟家兄弟的。林瑞說他見過這兄弟倆,就是跟着他們父親來舅舅家吵鬧的那次。他看到他們是殘疾模樣的。照理說,他們一個是瘸腿,一個是斷臂,根本無力來魯家作案,就算進來作了案也沒那麼快逃出去。可是林瑞記起來,他們父子都穿同樣的鞋子。而作爲父親的孟欣海身高體大,那隻掉落的鞋與他的腳不相稱,又歲數較老,不能奔走如飛,所以不可能作案。推理下來,嫌疑自然就在他的兒子身上了。
林瑞告訴楊警官,他原來也不確定,孟家兄弟是否裝殘疾,是臨時使用了一招,結果就扯掉了孟家兄弟的僞裝。
回到警局後,林瑞和楊警官立即審問兄弟倆。他們氣恨未消,說這樣做就是爲兄弟三毛報仇。
從審訊室出來,楊警官對林瑞感嘆,看看這個結局,太慘了,兩家人原爲親家,友好往來,沒想到竟弄得反目成仇,害了三條人命。“唉,都是你舅舅不好,爲什麼要誤傷三毛呢。當然三毛也不好,爲什麼把養父當成賊,連一句話都不說就舉鐵桿亂打呢?這不是一對糊塗父子嗎?”
林瑞默默地聽着,突然反問了一句:“難道,你真以爲,事情就這麼簡單嗎?”“怎麼,你的意思是,這裡邊還有更深的原因?”林瑞點了點頭:“等我回去想一想,再來審他們。”
林瑞回去就進了小倉庫。倉庫裡貯滿了黃豆,他搬了好半天,纔將黃豆清理出去。此時他的目光投在青磚鋪就的地面上,一塊一塊的青磚嚴絲合縫,看不出什麼破綻。忽然他想到了三毛的舉動,就拿起一根鐵桿,在一塊塊的青磚上敲打起來……
重新走進警局的時候,林瑞帶着一根鐵桿。他告訴楊警官可以審訊了。就在兄弟倆被帶上來後,林瑞將手裡的鐵桿扔在他們腳前。
“大毛二毛,說吧,把你們的預謀都坦白出來吧。我已經找到那塊大石板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下面應該有一個洞……”林瑞的話剛一說完,兄弟倆的臉色大變,他們對望一眼,雙雙無力地垂下了腦袋。
所有的秘密,就這樣被全部揭開了。兄弟倆不得不交代了豆腐店命案的真正根源。
事情的起源,一直要追溯到清朝年間。三十年前,孟欣海的父親與一位姓樑的人同在一處爲官。雙方因某種原因有了嫌隙。樑某通過關係,不僅彈劾掉了孟大人的官位,還使孟家被沒收了家產。從此積下大仇。樑某退休後悄悄潛來這個縣城,置辦了家產隱居。但孟家還是打聽到了他的住所。當時孟家儘管已經衰落,還是有一點錢,他們買下了樑家隔壁的一幢房,就是如今的魯記豆腐店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