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兩輛馬車將容大奶奶和一羣少爺小姐送去了東大街,那是江陵最繁華的地方,容大奶奶有三個鋪子就在東大街上,生意頗爲興隆。掌櫃的是容大奶奶陪嫁過來的心腹家人,見着容大奶奶過來,早就躬身迎了出來,將一羣人都請了進去。
容大奶奶掀開賬簿子看了看,心裡便覺得格外親切。在孃家做女兒時便開始管事,嫁到婆家這麼多年了,容夫人還將賬簿子牢牢的攥在手裡邊,連賬簿子的角都不給她瞧一眼,還以爲這樣便能拿捏得住自己不成?自己該說話的話還是得說,免得憋在心裡讓自己不舒服,至於管賬這事,她不讓自己管容府的賬,自己便另闢蹊徑罷。
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容大奶奶輕輕拈起賬簿的一角,翻開往裡邊溜了一眼,見着上邊密密麻麻列出來的各種收支賬目,不由得輕輕點了下頭,朝嘉懋招了招手道:“嘉懋,你過來,娘得好好考考你的算盤。”
春華見哥哥被母親喊了過去幫忙,而自己和姐妹們枯坐在一旁無味,撅着嘴道:“母親,我們去街上逛逛,順便買些東西。”
容大奶奶瞥了一眼春華,見她鼓着嘴一手拉着夏華,一手拉着秋華,那模樣便像是要衝了出去般,不由得微微一笑,吩咐金枝銀花和飛紅領着她們出去,掌櫃的又殷勤的派了個夥計陪着去買東西。高祥和嘉榮見着也止不住腳,跟着走了出去,直嚷着也要買年禮,容大奶奶專心專意在查賬上邊,點了點頭,兩人歡呼了一聲,撒腿便跟着春華她們跑了出去。
這東大街還真是繁華,幾位少爺小姐由夥計領着在鋪子裡邊買了不少東西。秋華買了幾套筆墨紙硯打算送給祖父伯父及幾位哥哥,又買了幾支精緻的珠花送伯孃和姐妹,只是俯身選珠花的時候她有些猶豫,究竟要不要給碧芳院的淑華也買一支呢?她的手摸着一朵大紅的絨花,上邊鑲着幾顆珠子,愣愣的想着,淑華喜歡大紅色,用這珠花倒是不錯。
旁邊高祥見秋華揀到這朵珠花時手停了下來,不由得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秋華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秋華咬了咬嘴脣,低聲說道:“想給淑華買,卻怕她不會要。”
高祥立時知道了她猶豫的原因,點了點頭道:“還是買罷,既然大家都有份兒,淑華也不該落下,若是你不想自己給她,我去替你轉給她。”
大家都有份兒?秋華站在那邊咀嚼着高祥這句話,心裡升起了一陣悲涼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在自己心裡,他已經沒有在大家這個範圍裡邊了。曾經自己一心想着要父親關心隨雲苑,可現在他卻成了一個陌生人,就連淑華都比他要與自己親近些,至少自己還在掂量是否要給淑華買年禮,而父親呢,卻似一個遙遠的記憶,淡淡的褪色成了蒼白的一片,貼在最邊緣的地方,似乎再也看不見。
見着高祥還在關注的瞧着自己,秋華心中微微一窘,趕緊揀起了那朵大紅珠花交給飛紅,叫她去算賬,一邊轉過臉去找春華,但是依然能感覺到高祥那打探似的目光,不由得嘟起了嘴,心中暗自想着這高少爺真真越發的沒了規矩。
從珠花鋪子出來,夥計指着對面一家氣派的鋪面得意的對衆人道:“那便是我們家大爺管着的金玉坊,大周頂有名氣的金銀首飾鋪子。”
衆人瞪着眼睛往那鋪面看過去,見這金玉坊可真是不一般,大門足足有別人家的兩倍闊,門上的牌匾也做得富麗堂皇,有幾輛馬車停在金玉坊門口,馬車簾幕上都打着家族的表記。秋華正在努力分辨着那些馬車都是誰家裡邊的,突然感覺到身邊的高祥有些不太對勁,轉臉一看,就見他將身子藏到了那夥計身後,只露出小半張臉,目光不善的看向金玉坊的大門。
“高祥,你怎麼了?”秋華見他那模樣,心中一怔:“那邊是誰?”
高祥緊緊的閉着嘴道:“那是我姨娘。”
秋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便見一位年紀約莫三十上下的女子由兩個丫鬟扶着從金玉坊裡走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幾個媽媽。她打扮得甚是富貴,身上是正紅色的織錦衣裳,套了一件鑲白色狐狸毛的披肩,頭上帶着三尾喜鵲登梅金步搖,長長的金色穗子垂在她的耳邊不住的隨風擺動,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這姨娘又怎會穿正紅色的衣裳?秋華有些疑惑,見着那女子已經上了馬車,金玉坊送出來的小廝笑着向她作揖:“高夫人慢走,東西下午便會送到府上去,耽誤不了你的事。”
若那女子是姨娘,金玉坊的夥計又怎會如此恭敬?容家的金玉坊生意興隆,全國各處都有分號,主顧們大都的達官貴人或者是他們的夫人,一個姨娘該還不用夥計如此殷勤的相送出門罷?況且秋華也知道姨娘是不能穿正紅色衣裳的,爲何這個女子卻穿得如此招搖?
轉頭看了看高祥,就見他已經從夥計身後走了出來,一雙眼睛瞪得圓圓,仇恨的看着那馬車轆轆的走開,兩隻手都緊緊的捏了個拳頭。秋華心裡嘆了口氣,她雖然不懂高祥家裡是個什麼情形,可從他父親竟然將他扔到自己家裡過年這事來看,高祥就是個不得寵的,但凡有些地位,又怎麼不在一處過年?他這情形真是比自己還糟了幾分呢,自己雖然入不了父親的眼睛,可還是有祖父關心着,總比高祥好那麼一點。
由夥計帶着,他們又去了附近城隍廟看廟會。這廟會每月七天,熱鬧非凡,城隍廟裡邊和旁邊的街道都被擠得水泄不通。城隍廟大殿前邊的坪裡有舞獅子的表演,金枝銀花飛紅和那個夥計用手護着幾位少爺小姐擠了進去,好不容易纔看見幾只獅子繞着繡球轉個不停,卻被後邊的人一擠,頓時便被衝散了。
秋華只覺得飛紅的手鬆開了些,再回頭看時,就見飛紅已經被擠到旁邊去了,她喊了聲“飛紅”便想追過去,旁邊伸出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將她用力的拽到了人羣裡。秋華驚駭的睜大了眼睛拼命的扭動着身子,張開嘴便往那人的手掌咬了過去。那人不提防秋華竟然會動牙齒,“噯喲”一聲將手鬆開了些,秋華死死的抓住身邊一個人的手,死命的往前邊擠,想擺脫那人的控制,可是究竟力氣小,眼見着要被拖了出去,而她抓住的那個人也回過頭來,看着秋華掙扎的模樣,知道這小姑娘是遇上了柺子,大喝一聲:“你這柺子還不放手!”
那柺子見被人識破,只能鬆開手,悻悻的擠到人羣裡邊,眨眼便不見了蹤影。秋華喘着氣朝身邊那人行了一禮:“謝謝這位大哥救命之恩。”
那人很是好心,見着秋華孤零零的站在那裡,周圍沒有一個同伴,知道是方纔被人擠散了,於是和顏悅色對她說道:“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家可好?”
秋華望了望面前這人,約莫二十歲的模樣,膀大腰圓,身上穿了一件舊衣裳,袖口處還有一個補丁,心裡揣測這人家境窘迫,唯恐他突然起了歹心將自己帶去哪裡賣了,於是搖了搖頭道:“這位大哥,若是你能將我送到城隍廟門口,秋華已經感激不盡,我的丫鬟定然會去那裡找我的。”
那人見秋華似乎不太相信他,哂然一笑,牽起他的手道:“無妨,我這便送你過去。”秋華剛剛到了城隍廟門口沒多久,飛紅她們一臉倉皇的尋了過來,見到秋華站在那裡安然無恙,飛紅衝了過來一把抱住秋華,眼淚珠子落了個不停。秋華用手替她擦着眼淚,柔聲安慰她道:“沒事,我這不好好的嗎?”回頭指了指身邊那人道:“這位大叔心好,將我送到這裡來了,飛紅,你趕緊給大叔答謝銀子。”
飛紅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銀錁子交到那人手裡,一臉真誠的道謝,那人也沒說多話,將銀錁子收到手裡,拱拱手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只是下次出來要小心些,切勿往人多的地方去,免得發生意外。”他瞅了瞅秋華,心中也是驚奇,這個小女孩爲了不讓他們擔心,竟然絲毫不提那柺子的事情,若是換了旁人,早該哭哭啼啼的訴苦了罷?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如此懂事。
春華和夏華一人拉了秋華一隻手,眼睛也巴巴的望着她,眼睛早就紅了一圈,嘉榮和高祥跟在那夥計的身邊,都是一副關切的神情望着秋華,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秋華見大家這沉默的情景,扯着嘴笑了笑:“不過是被擠散了,你們別這麼着急呀。方纔我過來見那邊有賣泥人的,我們去那邊買幾個泥人便回去罷!”
聽說有泥人兒賣,春華夏華馬上便忘掉了方纔的事兒,扯着秋華便往那邊去了,經過方纔的事,丫鬟夥計們哪裡敢放鬆半步,趕緊帶着嘉榮和高祥追了過去,只將那位送秋華過來的年輕人扔在了一邊,那人也不計較,只是拿着銀錁子便跟着走了過去。
走得近了,只見那些小姐少爺們每人都買了一堆泥人,只喜得那賣泥人的老嫗眉毛都擠在了一處,直叫着要多送她們幾個,可卻被一個穿翠綠衫子的小姑娘拒絕了。
“阿婆,你做這些泥人很是辛苦,就別送我們了。”春華站在前邊直襬手,懷裡兜着一大抱泥人,看得臉上一片喜滋滋的顏色。秋華站在旁邊對飛紅道:“你多給阿婆半兩銀子,這麼冷的天氣裡頭,阿婆穿着太單薄了些,拿了銀子去添件冬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