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正是麥苗拔節的時候。
四姑娘山下游引河水灌溉麥田的三個農夫,正坐在農田邊的樹蔭下,閒聊着晌午時山中傳出的隱隱約約的爆竹聲。
“興許是山中獵戶家辦喜事?”
“誰家辦喜事晌午放爆竹?”
“那就是家裡老人過世了!七十歲以上的老人過世算喜喪,晌午放爆竹也對勁兒。”
“興許。”一個捲起褲腿的漢子起身望向麥田,若河水又灌滿了一畦,他就該扛着鐵鍬過去換畦了。可這一看,便把老農嚇壞了,“二大爺、三叔,你們快看,河水咋變紅了?!”
旁邊啃涼饃充飢的老農先看淡紅色的河水,又擡頭望了眼青天,急吼吼道,“快,快去把畦背堵上,別讓紅水灌了麥苗,不吉利!”
農夫們忙着堵畦背時,四姑娘山中的巨洞內,橫七豎八躺的屍身流出的血水,正源源不斷地匯入暗河。若仔細看便會發現,這紅色的河水比山外的顏色深上數倍。
牆壁邊的一塊空地上,軍醫忙着給受傷將士處理傷口。只有輕傷的千牛衛和羽林衛將士們正在打掃戰場:自家兄弟的屍首擡出來妥善安放,發現還未死透或詐死的悍匪就補上一刀送他去見閻王,若發現未被割掉右耳的悍匪,那就是發財了!
戰袍染血的孔風閣、白暘和譚耀坤站在洞穴深處一處佈置雅緻的山洞內,盯着地上兩個被堵嘴捆成了糉子的“悍匪首領”,一言不發。
白暘低聲道,“天色不早了,孔大哥先帶這兩人回去交差,我與譚叔留下打掃戰場。”
譚耀坤也道,“回去的路定不太平,孔將軍多帶上三百人?”
千牛衛亦有死傷,孔風閣不敢託大,“也好。孔某先走一步,山中善後的事就勞煩兩位將軍了。”
孔風閣打開木門走出洞穴,血腥氣便撲面而來,眼前情景讓他忍不住地後怕。
誰能想到,距康安不過百里的山穴內,竟藏着上千裝備精良、身手堪比千牛衛的私兵!千牛衛和羽林衛用時兩個月設計、埋伏、包抄,剿滅私兵時還傷亡五百餘人。若這些私兵偷潛入康安,後果不堪設想。
秦天野偷養私兵,他是要造反不成!孔風閣定了定神,深吸一口血腥氣大喊道,“袁新春、郭靜平——”
“末將在!”與柴易安一起打掃戰場的郭靜平高聲應下,又低聲道,“小弟先行一步,柴四哥萬事小心。”
柴易安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擡起手才發現自己的手上都是血,便用未受傷的右肩膀豪氣地撞了撞郭靜平,“你回去的時候多加小小,待我回了康安,咱找機會聚聚。”
“好。”郭靜平應下,迅速把腰間的布袋解下來扔在柴易安靴子上,轉身喊着他帶來的三十個千牛衛,快速整隊出發。
紅霞爬上西天時,孔風閣帶領數百人押要犯出山歸京。提前進京送信的人已進了康安城的明德門,明面的一路人奔向皇城,暗中的一路人奔向申國公府。
申國公府大管家秦序嚇得魂不附體,快步奔向二進院求見賴方平和陶徐。
這兩人聽後也受驚不小,陶徐立刻問道,“相爺呢?”
“相爺散朝之後就被萬歲請去了宣德殿,至今未出。”秦序焦急道,“二位先生,現在該怎麼辦?”
還不等陶徐開口,賴方平便道,“山中人都死了還好,若被官兵抓住了活口就麻煩了。府中和府外精銳全派出去,半路截殺被捉的活口,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他們滅口!”
陶徐連忙道,“山中人與咱們府上無直接關聯,便是他們被抓了……”
“這件事明擺着是萬歲下旨辦的,
只要活口落入大理寺蕭峻平手中,還不是萬歲想讓他們招什麼,他們就招什麼?”賴方平強勢吩咐道,“大管家,此時一刻也耽擱不得,若相爺追究下來,全由我擔着!”
秦序快步向外走時,陶徐喊道,“想辦法儘快給相爺送信!”
“這話不用你叮囑,秦序也會去做。”賴方平拉着陶徐道,“賢弟,相爺被困在宮中,咱們得想辦法幫一幫相爺。”
陶徐問道,“賴兄可有良策?”
賴方平鼠眼放光,狗油胡直顫,“你去找戶部尚書,請他儘快想辦法進宮面聖,將消息送到相爺面前。我去監門衛找二爺……”
“賴兄與李大人來往較多,你去了說話更方便。還是賴兄去找李大人,小弟去監門衛報信!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走!”陶徐說罷便快步走出房門,向院門外走去。
賴方平沒能拽住陶徐,氣得跺了跺腳,也只得快步向外走去。
親眼看着賴方平出了院門,藏在影壁牆風水缸後的陶徐又等了片刻才現身,冷哼一聲回到房中,喚來書童吩咐道,“去前院找二管家秦崢,讓他派人去給二爺送信,請二爺尋個正經由頭儘快回府。”
剛乘車出了皇城的李兆舟,聽聞賴方平求見,頓時咧了嘴。
今日早朝分明沒什麼要緊事,萬歲卻回顧之前十載、暢想之後二十年地胡扯了兩個多時辰,然後又把五位閣老請去了宣德殿,直到散衙也沒見閣老們從宮門出來。李兆舟覺得很不對勁兒,所以散衙後他不敢停留, 放棄常走的安福門,特意繞到離秦相府最遠的安上門出了皇城,卻還是被秦府的人堵住了。
這下,李兆舟萬分肯定,今日所有的不對勁兒,都跟秦相有關,否則秦相的心腹幕僚不會在這裡堵他。賴方平親自來了,李兆舟不想見又不敢不見,只得與書童道,“此處人多眼雜,請先生到國子監前街的修遠茶肆相見。”
安上門緊鄰務本坊,國子監便在務本坊內。此刻也正是國子監學生散學的時辰,那邊不是更人多眼雜麼?書童雖不解,但還是回去向賴方平回話。
“去修遠茶肆。”賴方平冷哼一聲,甩下車簾。
待到了修遠茶肆前,護衛守住馬車四邊,才請賴方平下車。賴方平挑車簾鑽出車廂的一剎那,數道寒光忽然從東面飛來,直奔他的面門。車伕大喝一聲擡匕首攔擋,但還是有兩道寒光射向了賴方平。
剛要邁步出國子監大門的姜大郎聽到“啊”地一聲慘叫,還未看清發生了何事,便被保護他的姜府護院和秦府侍衛拖回了國子監。
“大少爺,外邊有危險,咱們先避一避再回府。”
“什麼?!”
京兆府內,張文江驚得站起身,“在國子監前發生了命案?!死者何人,兇手可抓住了?”
中城兵馬司指揮使左元亮愁眉苦臉道,“回大人,死者是秦相府上的幕屬,名作賴方平。因案發時國子監前街學子甚多,兇手又用的暗器殺人。下官無能,查不到兇手的蹤跡。”
秦天野府上的第一謀士賴方平死了?
張文江瞳孔一顫,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