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墨最後冷眼掃了一記過去,似乎是在警告着百里紹宇不準再煩着他,也不許他再跟上前來。百里紹宇站着不動,他知道這個男人永遠都不會再原諒他們,他們不會再是盟友,只能是敵人。
百里紹宇想,宋珩那樣決絕地從塔上跳下去的時候在想着什麼,許宋珩在哪個時候就是已經清楚地知道了這些,她知道沈從墨在意他,只要她沒有從浮圖塔出來,沈從墨一定是會怨恨着他們的,就算是不怨恨,大約也不會再歡喜了。
流觴也一定會心傷,不管怎麼樣,他們對於宋珩一定是會有着愧疚的心情,這一份心情會一直壓抑在他們的胸口,這一生都是不能忘記。
她的死,換取了他們一生最銘刻在心的記憶,這就是她最大的報復,不費一兵一卒就是已經叫他們潰不成軍了。
也只有這樣,才合該是宋珩該有的想法。
沈從墨走出了皇宮,他不喜歡這裡,這裡充滿着污穢的氣息,他在想,阿珩當初在官場上的時候是怎麼樣應對這些個人的呢,他們怎麼就那麼理所當然地想要改變他人的人生,怎麼也不問上一句他們是不是願意的。
他撫着鐲子,輕聲地道:“阿珩,他們都真討厭,是吧?”
他們呀,就見不得人好過,非得按着他們的意願來的才覺得心滿意足了,可他不想,他只想要阿珩陪着,即便那些個女人個個貌美如花,那都不是阿珩。
他走出了朝暉門,瞧見自己的馬車,小廝迎了上前,瞧見自家少爺那眼底之中的疲色,他曉得少爺大約又是有些不大順心了的。
小廝一言不發,將車簾掀起了一些,將沈從墨迎上了前去,有些小心翼翼地問着:“少爺,我們可是要回莊子裡頭?”
沈從墨坐進了馬車之中,他微微地闔上了的眼,沉吟了一會之後,這才方道:“去定遠侯宋家。”
小廝應了聲,放下了車簾,同車夫坐在了一處,車伕手上的鞭子一揚,便是往着那定遠侯府上而去了,從皇宮到定遠侯府上約莫就是半柱香的時間。
車子在定遠侯府門口停了下來,那厚實的紅木大門敞開着,門口站着兩名守門的小廝,見沈從墨上了前來的時候就是恭敬地喚了一聲“三姑爺”。
那一聲“三姑爺”喚得沈從墨心情好了一些,他點了點頭,身後跟着的小廝立馬上了前,各塞一錠銀子給這兩個人。
“宋夫人呢?”
“夫人在院落裡頭。”那兩個小廝原本得了這銀子倒是歡喜無比的,但是一聽到沈從墨的問話,倒是微微有些尷尬,但是卻又是不敢不從。
原本這府上當家的是夫人,這統權的便是三小姐,三小姐恩威並濟,府上哪裡是沒有人敢不聽三小姐的話,可誰想到半年前三小姐就一下子這麼樣沒了。
沈從墨也不讓他們通傳,徑自往着已經熟悉的院落而去,他來定遠侯府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半年之中,他每個月也都會來這裡看望一下月氏同宋錦,他知道宋珩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他們了。
他走進院落的時候,月氏正坐在廊下,拿了一個繡棚正在繡着帕子,聽見腳步聲的時候,月氏擡了頭,“是珩兒麼,可是珩兒回來了?”
沈從墨看着月氏,宋珩死了,也順帶地將她母親給毀了,半年前沈從墨看到月氏的時候,她雖是看着有些老邁,精神卻還是有些不錯的,但是現在每見一次,越發覺得她像是老上了幾歲一樣,頭髮花白的厲害,那一雙眼睛也因爲哭了許多次的關係,原本就不甚清明的眼已經徹底不能視物了,只能聽着聲來辨認,她那繡花棚子裡頭那一塊帕子也不知道是繡了什麼。
“岳母。”沈從墨上前了幾步,叫出了聲。
月氏的面色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她吶吶地應了聲,“是從墨你來了啊,我還以爲是珩兒回來了,你先等她一等,也許她一會就回來了……”
沈從墨的動作微微頓了頓,他的聲音放得低低的,“岳母,阿珩不會再回來了,你且放寬了心,好好顧念着自己,免得叫阿珩不放心。”
這些日子,沈從墨來瞧過月氏幾回,從剛剛送了宋珩的屍骸回來的時候,月氏當場就厥了過去,醒來之後就是哭個不停,後來他來看她的時候,他發現月氏就像是已經忘記了宋珩已經去世的事實,實際上如果有可能的話,沈從墨大約也是不想相信宋珩已經去世了這一件事情,可事實就是事實,不管他們再怎麼不相信,還是存在着的。
“哦,”月氏有些呆愣愣地應了聲,她像是沒有察覺到剛剛沈從墨所說的話一樣,又或者她是聽到了的,但是卻還是當做沒有聽到,“你說阿珩去了哪裡,她走的時候說回來就要帶着我和他哥哥住進對面的新府邸的,怎麼這麼久了,她還沒有回來呢,我都有些等急了,你說她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情給耽擱了?”
沈從墨默默無言,只得在月氏旁邊的空位的空位上坐了下來,聽着月氏細細地說着小的時候那些事情,他靜靜地聽着,從月氏的言語之中勾勒出過往的那個宋珩,一個不是很受寵總是被欺負的嫡女到爲了自己的母親和兄長變得堅強的女子,那個他所喜愛上的女子。
月氏說的有些累了,沈從墨同丫鬟一起扶着她進了房去休息,這踏出門的時候,聽見月氏低聲地問着那丫鬟:“再過一月就到了珩兒的生辰了,水碧你說珩兒她到時候會不會回來?”
那丫頭的聲音帶了一些哽咽,“小姐會回來的,小姐那麼心疼夫人,自然是會回來的。夫人您先睡着,也許睡一會小姐就會回來了。”
沈從墨再也是聽不下去了,他跨出了門再也不敢停留,這一走到院子門口便是瞧見了在那邊候着,像是等了有一會的他的岳丈——宋成宋大人。
宋成是聽到了小廝的彙報說三姑爺來了,他便是匆匆忙忙地來了,雖說宋珩死了,他的心底之中也是有過悲痛的,但是到底慶曆帝到底還是一個仁厚的人,自然不會錯待了他們宋家的,得聞宋珩的死訊之後,他的官位也擡了兩階,從正三品的官位一直到了正兩品的官位,就連現在還在軍營之中宋錦也得了一個正五品的參將之名,還親自傳了御賜牌匾——中庸傳家。就連這月氏也得了封賞,成了那一品誥命夫人。
這麼一來之後,宋成倒是覺得宋珩這一死之後也算不算太過虧本了,這死了還是給他還有宋家撐了臉面,總比到最後的時候只是白白地嫁了一個人,帶來了一些姻親關係之後便是什麼也沒落下。原本宋成是打算將宋珩許配給了沈從墨的,但是這宋珩一死,他這個念頭就是斷下了,可他也沒有想到,這沈從墨居然是這麼一個有心的人,就算是他家那三丫頭死了,還是一頂大紅的花轎將屍骸迎進了門,他這個岳父,當得再是合算也沒有了。
瞧見沈從墨從院子裡面出來,宋成迎了上去,這臉上還帶着討好的笑:“賢婿!”
“岳丈大人有何貴幹?”
沈從墨看了一眼宋成,自從宋珩死去之後,宋成是半步都沒有踏足過那院子,就像是月氏口中所說的那樣,在宋珩年幼的時候,正是因爲眼前這個人總是連瞧一眼關切一聲都沒有,宋珩這纔是一直被兩個姐姐欺負,甚至還在冬日裡頭從馬上墜了下來,命在旦夕。沈從墨聽到那些過往的時候,心底裡面總是有些疼,他爲那樣的阿珩而感到心傷,若是他能夠再早一些認識到阿珩,或許阿珩就不會受那麼多的苦楚了。對過往的事情知道的越多,他對自己這個岳丈也就從心底之中有了一些厭惡。
“賢婿啊賢婿!”宋成欲上前一步拍拍沈從墨的肩膀,但是在瞧見他那眼底之中的厭惡之色之後,他這動作頓了頓,心中略微有些不爽,但是轉念一想之後這沈從墨到底也是一個莊主,這人必然是有着一些本身的習性,他是真的不大喜歡別熱觸碰他也是有可能的,宋成這樣自我安慰了一番之後又覺得應當是這樣一個道理的,他心中一下子也沒有了剛剛的介懷。
“對於賢婿你,我倒也是很歡喜的,只是,這幾日我也想過了,我家三丫頭命薄福薄,你到底還是家大業大的,到底還是需要人來繼承的,眼下你又這般的年輕,凡事都是要往前看一些,你還有長長久久的日子要過,總不能爲了我家的三丫頭耽誤了一生,若是有旁的女子看上了你,又或者你看上了旁的女子,我這當岳丈的,自然也是不會介懷的。只要你心中偶爾也能想起我家的三丫頭,我這個當父親的,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旁的話可說了。三丫頭也是知道你心中對她的情誼的,自然也不會有旁的意見的。”
宋成這一翻話說的是極其的善解人意,一是讓沈從墨往前看,認知到了宋珩已經死了的意思,二來宋成會有這番話這也是因爲太后的那一襲話,自己要是能夠勸得動沈從墨,想來也就是給太后立下了一個功勞,到時候太后還不得記得他這一功,這最後說的那些個話,又是提醒着沈從墨,若是真的對宋珩有心,往後也要念着她的,只要是念着宋珩,要是宋家有什麼困難的地方,也不愁沈從墨不出現搭上一把手,他打的就是這樣一箭三雕的好主意。
沈從墨聽完宋成這一番話,露出了一個涼涼的笑,“我自當明白,至於我如何做,岳丈大人不必多想,從墨自當有分寸。”
沈從墨說完,頭也不回地舉步就走,那一張嘴臉,他實在是看的有些厭惡,阿珩死了,他倒是官位上升了,眼下居然還是要插手起了他們的事情,這天地下的好事哪有叫一個人全部都佔盡的道理。
宋成看着沈從墨那遠去的背影,在心底之中憤恨了一聲,要不是這藏劍山莊能耐,就他一個毛頭小子早就不知道死了幾回了,還敢給他臉色瞧!若不是做着皇家的生意,又是捏着聖祖爺刺下的丹書鐵券,他還不就是一個渾身冒着銅臭味的商賈人家罷了。現下搞得是情深意重人人譽爲佳談的,過上一兩年還不是照樣忘了個乾乾淨淨,到時候就左擁右抱樂得逍遙去了!
他就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不偷腥的貓!
宋成瞧着月氏的院子看了一眼,想起那明明比他小了三歲,卻是蒼老了不止十歲的月氏,他便是提不起什麼勁兒去瞧那個女人了,這腳步一轉便是往着那新進門的香姨娘那邊去了,一想到那有着萬千風情又體貼過人的香姨娘,宋成的腳步也快上了幾步,同那香姨娘在一處的時候,他就覺着自己像是年輕了十多歲似的,每天都是開心不已的,這孩子沒了,自然也是可以再生幾個的,宋成這般想着。
“這宋珩也算是難得了,可最後還是抵不過浮圖塔的威力,死在了塔裡頭,聽說這燒得也就成了一副白骨,一個好好的卿本佳人便是這樣去了,”錢繆品了一口茶,淡淡道,“不過倒是有人瞧見這宋珩死的時候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且三人進塔只是她一個人死去了,倒是有不少的流言說是那最後活下來的三個皇子聯手殺了她才換取了出塔的機會,不過,這又能有誰知道呢!”
千江月拖着腮幫子,像是在聽着錢繆說着話,卻又像是在發呆,錢繆見她這個模樣,不由地多看上了兩眼,真真是個孩子一般聽這些個故事倒像是入了迷一般。
在錢繆想着要不要伸過手在她的面前晃上一晃,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出了神的時候,千江月倒是開了口。
“也有可能,她是故意死了呢?!”千江月放下了手,認真地道,“你剛剛說藏劍山莊的少莊主是她的未婚夫是吧?且不說那沈從墨對宋珩的愛意到底是如何的,也許在看到宋珩的屍首之後會怨恨着那幾個皇子卻又不能報仇,但是如果真的是那三個皇子殺了宋珩而出了塔,那麼除非是殺人狂魔,對於殺人這種事情已經麻木掉了,不然的話,終歸還是有着一些愧疚的,且那睿王是個將士,在戰場上還不殺小孩和婦孺呢,宋珩不過是一個女子,殺了到底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心安的。就算宋珩不死換成了旁人死了,你讓他們三個皇子哪個去死?哪個死了到底都是爲人臣子宋珩的錯,回到北雍之後這罪名可不小,或許還會禍害全家,還不如干脆死了,換他們下半生不得安寧算了!”
錢繆想了想,倒也是有幾分道理在的,好像合該宋珩就應該是死在浮圖塔裡面了一樣,“若是月小姐是宋珩,又當如何?”
“我怎知!”千江月攤了攤手,“或許我會將那三人全部殺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還顧念什麼生前身後事,不過我若死了,估摸着,我師父也是會替我報了仇吧,黃泉路上有人相伴,應當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寂寞的了。”
千江月的眼神流轉,媚態十足,她看着錢繆嘴角一彎,“你想試試會有什麼下場?”
錢繆低聲一笑,連連擺手,“月小姐這話可說不得,若是叫國師聽見,只怕我是要大難臨頭了。”
千江月看他一眼,他嘴上是這樣說的,可眼神之中可是沒有半點的懼意,一個口不應心的傢伙!她在心底輕嗤了一聲。
“你的故事說完了,你可以走了。”千江月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帶了一點點的睏意,慵懶的就像是一隻正要打盹的貓一般。
“在下還沒將月小姐送回到皇宮之中,怎能丟下小姐一個人在此?”錢繆笑道,見千江月像是個孩子一般地趴在書上,那一頭黑亮的發散發着淡淡的光暈,倒是有些叫人想要伸出手去觸碰上一把似的。
“誰要你送!”千江月冷哼了一聲,她撇頭看了一眼天空,“你若不走,一會下雨可就走不了了。”
錢繆看了一眼那窗外的天,眼下還是晴空,哪裡是有半點要下雨的徵兆,想來也不過就是這個孩子在騙他罷了,他低聲笑笑,翻開了一頁書,就見千江月一下子站了起來,直直地看着他,“你今日是非要送我回宮不成?一會下雨的時候,我師父便是會來接我,你要真想跟着我,我們上館子去!”
“……”錢繆悶笑,“眼下過了早膳不過是三刻,月小姐這是沒用早膳?”
“不,”千江月也露出了笑,“我今早出門的急,忘記帶錢袋子了,反正你是四大家族的人,像你這種紈絝子弟,身上必然帶着銀子,反正我瞧你也是不大順眼的,便是拿你的銀子來花花罷了。”
“那月小姐想上哪一處的館子?”錢繆遇上的姑娘也不算是少數,但是卻是沒有一個像是千江月這般的,將他作爲冤大頭說的是這般的理所當然,他略有些好奇,想了想之後道,“小姐既然是沒有帶了錢袋子,怎麼還敢進了學士館點了茶來喝,也不怕到時候被人打將了出去?若是沒有遇上在下,姑娘難不成還想去館子裡頭吃上一頓霸王餐不成?”
千江月哼了一聲,繃了臉道,“不是還有賒賬的麼?!到時候我便是掛上我師父的賬,叫他親自來清。”瞧他下一次還是敢不敢說她是二流的高手,若是再說,她便是到青樓去掛了他的賬,到時候看他堂堂一個國師要如何是好。
錢繆悶笑出聲,他實在不知這鳳血歌到底是如何教養自己這個徒兒的,竟然是將她慣成了這般可愛的性子,果真剛剛在瞧見她的時候自己便是應該走進來的,否則還真的是沒有機會認識了這樣喜人的姑娘。
雖還是不到午膳的時辰,但是錢繆到底是四大家族的人,他領着千江月到了無雙城之中最是奢華的那一處酒樓,那酒樓的老闆親自候着,千江月點了滿滿一桌子大魚大肉的菜色,全是油膩至極的東西,什麼紅燒蹄髈,全油小烤雞,醬燒豬蹄,紅燒魚,東坡肉……
半個時辰左右,她所點的那些菜色便是已經一道一道地擺上了桌,那油膩膩的菜色看得原本就不是很餓的錢繆越發的半點胃口都沒有了。
“月姑娘喜歡一大清早便是吃的這般的油膩?”錢繆低聲地問着,他見那鳳血歌一貫是吃的很清淡的,這宮中佈下的酒席宴會上,也一貫沒瞧見風雲歌動那油膩膩的菜色,他吃的一貫也是極少的,有時候錢繆都要以爲鳳血歌這人或許真的不是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怎麼,心疼你的銀子?!”
千江月淡淡道,她拿了筷子,便是一個人滿滿地品着,真是的,她就覺得應該是叫師父來嚐嚐這纔是真的人吃的菜色,每天藥膳的,說什麼養生,養得自己長命百歲又如何,還不是失去了很多的樂趣。淡而無味的菜色又怎麼能夠和這裡的色香味俱全的菜色相比,她是實在不要再回宮裡面去吃那些個清粥小菜養生餐了。
“那倒不是,月小姐只管點喜歡吃的菜色便好。”錢繆淺笑道,他的手上把着一盞茶,靠坐在欄杆處慢慢地飲着。他們是在二樓處的雅間臨欄的位子剛好能夠瞧見樓下街道的來來往往。
這原本還是晴空的天,突然之間轉變了顏色,暗暗沉沉的,還不等街道兩旁的攤戶收拾妥當,這傾盆般的雨就是已經下了,一下子整個無雙城之中瀰漫着水汽。
錢繆捧着手上的茶盞看了一眼外頭那下得正大的雨,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正在吃着全油小烤雞的女子,這雨還果真是下了,真不知道是她料事如神呢,還是她未卜先知。
千江月自然知道是會下雨的,她胸口的傷處傷得厲害,雖然救了回來,也抹上了去處疤痕的藥膏,看上去她就像是從來都沒有受過傷一樣,但是隻要一到變天的時候,她的胸口的舊傷就會生疼,屢試屢準。
無雙城的氣候宜人,夏秋多雨,無雙城的人也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天氣,下了雨街上的攤販也好,行人也罷,自然而然地便是尋了一處地兒坐了下來,要上一盞茶,要上一碟花生米,然後等待雨停。
不多時,原本還因爲不到用膳時間的酒樓一下子就是滿了客,一下子變得有些嘈雜了起來。
這雨剛落下的時候,鳳血歌便是已經察覺到了,他停下了筆,將手上的批閱了一半的奏摺往着一旁一放,站起了身來。
“國師?”蘇閔看了一眼鳳血歌,他這是?!
“下雨了,那丫頭舊疾會發,我去將她帶回來,免得她是真的半點節制都沒有。”鳳血歌淡淡道,“餘下的,等我回來再說。”
蘇閔微微一怔,莫不是他真的將那丫頭當做女兒來養了吧,這一下雨的便是憂心忡忡地要去尋了人,這當爹的不至於做到這個份上吧,且那姑娘都已經是這般大的年紀了,也不會讓自己餓着困着渴着吧!
蘇閔看着那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上書房的鳳血歌,那一頭白髮一身紅衣的是這般的張揚,他默默地在心中道了一句,這還不如叫他去將那千江月給帶了回來呢,這國師出現在城內,還不得惹起騷亂來!可惜他這話半點也是沒有機會說出了口。
無雙城的雨很潤,無雙城可算是一年四季都是如春天般的氣候,最冷的時候也不會下雪,那冷的時間也不過就是半個月而已,比往日的時候稍稍多加上一件衣服便成,空氣中也總是潤潤的,感覺不到半點的乾燥。
鳳血歌其實最不喜歡的就是下雨的時候,雨水滴滴答答的,雨水降得多了,便是要出現洪澇問題,少了吧,又得憂愁會不會有乾旱的事情,但是那丫頭倒是很喜歡下雨的,這身子還沒好透的時候,就喜歡抱了毯子坐在窗口,看着那雨水連成了一串珠簾,還會露出笑來。
近來似乎真的是越發的驕縱難訓了一些,鳳血歌這般想着,這個樣子還真的同以往的時候不同,他是堅決不認同是自己慣壞了人的,只認爲那丫頭的骨子裡頭就是這麼一個性子,以往的時候不過就是把這個樣子給壓抑了起來而已。
他坐在馬車裡面,豆大的雨滴落到車棚上的時候發出細微的聲響,車子微微一沉。“主上!”
“她在哪裡?”
“廣福酒樓,”外頭的影衛遲疑了這才方道,“小姐她點了一桌子的菜,不是魚就是肉的。”
鳳血歌抿着嘴角,有着一種愉悅的感覺,還果真是如此了。
“她今天出門得急,沒帶錢袋子吧?”鳳血歌緩緩道,那丫頭是被他氣着出了宮門,來用早膳的時候,她那一頭髮還未梳,自然是不可能帶了錢袋子就出門了的。
“小姐同錢家的大少爺在一處,”影衛沉聲道,“是那錢大少爺付得錢,不過小姐說了,若是他不付,她便掛了您的單子,叫您去清。”
鳳血歌眉微微蹙起,倒不是因爲那丫頭說要掛了他的單子叫他去清賒欠的飯錢,而是那錢家大少爺,那錢家一向是同他不合的,倒是這錢繆算是一個異類,竟是保持着中庸之道,不反對也不應承。她怎會同他扯上關係,且當日在宮宴上,錢繆和宋珩也算是有過一面之緣,不過他想,就算是以前熟悉宋珩的人瞧見現在的她,也半點也不會聯繫起來,現在的宋珩已經徹底成了千江月。
“去廣福酒樓。”
鳳血歌淡淡地吩咐着,駕車的影衛聞言,便是朝着廣福酒樓而去,這影衛駕車水準自是不錯的,從出了皇宮到廣福酒樓用的也不過就是半柱香的時間鳳血歌倒也沒讓影衛聽着廣福酒樓的門口,只停在了離大門口還有十幾丈遠的街道上。
鳳血歌撐開了那六十四骨的紙傘,從馬車上踏了下來,他緩緩地走在這雨霧之中,雨水斑駁,卻是半點也沒有濺到他身上一分一毫。
錢繆倚靠在欄杆上,看着那鳳血歌撐着油紙傘緩緩而來,他還是一身的紅衣,就連手上撐着的油紙傘也是紅色的,紅色的扇面揮着用金色顏料繪出的花,妖異的厲害,若是在夜晚乍一眼看去,幾乎是要將他誤以爲是厲鬼了,可在這白日之中,他卻成了這灰白世間唯一的一點亮色。
不過,在不同人的眼中,他同厲鬼也是沒有什麼兩樣的。
鳳血歌也是瞧見了倚靠在二樓欄杆處的錢繆,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進了一樓的大廳,收了雨傘,雨水順着滴滴答答地落着,他看也不看那些個瞧見他便是呆若木雞的人,徑自地望着二樓而去。
那雅間的房門敞開着,那丫頭果真是點了一桌油膩的菜色獨自一人吃着,那眼角眉梢都似笑。
“果真是這般想吃肉了,月兒?”他上前了幾步,瞧見她嘴角,沾了油膩,從袖子裡頭抽出了一方錦帕遞給了她,低聲道了一句,“下雨了,若是吃飽了,就同師父一起回去了。”
千江月接過了錦帕,抹了抹嘴,又是擦了擦手,這纔將錦帕丟棄在了桌上,“我就知道你會出來尋我,不是說你政務繁忙麼,還尋我做什麼?!”
鳳血歌看着她那略有些得意的神色,緩緩道:“爲師將你養得這般大,可不是叫你隨隨便便被不相干的人勾了去的。你不是說要掛我的單子吃霸王餐麼,爲師這不就是趕着給你清單子來了。”
千江月微微一愣,她這番話可是從來都沒有在他的面前說過,她想了想怒道:“你派影衛看着我?”
鳳血歌沒有回答,只是牽了千江月的手像是拉着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一樣往着樓下走,樓下大廳裡頭站了兩名影衛,瞧見鳳血歌牽了人下來的時候微微頷首,表示這單子已經買過了,絕對不會叫那錢繆花上一分錢的。
鳳血歌撐開了傘,牽着她走進了雨霧之中,錢繆在樓上看得清楚,這鳳血歌大半的傘面都是撐在千江月的頭上,她是半點未曾溼,而鳳血歌卻是溼了大半的衣衫,卻是一點也不以爲意。
這鳳血歌,果真是極其寵愛自己這個徒弟的。他想,他的嘴角忽地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