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簡坐在窗下的榻上喝茶,一時搖了搖頭笑了兩聲,沈夫人見了也不理會,過了一時羅文簡又笑兩聲搖了搖頭,如此反覆幾次,沈夫人終於忍不下去了,走過來問道:“昀哥兒跟你說了什麼,讓你這麼高興?”
一家有女百家求,羅文簡這時才真切感受到,況且一個陸昀抵得上幾百個普通少年了,這會兒心裡是既自豪又擔憂,雖不看好他倆的前景,可是也擋不住他心裡的這個得意勁兒。
羅文簡睨了沈夫人一眼,道:“你一定想不到睿王同我說了什麼。”說罷嘿嘿一笑。
當沈夫人得知陸昀爲自己提親之事,不由失聲驚道:“胡鬧!”然後皺起了眉,自言自語,“不行,我得先去問問阿林。”
兒女們到了有心事的年紀,一時疏忽便易導致大禍,若是阿林與陸昀兩情相悅,再遇上長輩們反對這門婚事,還不知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沈夫人仔細想了一想,平時倒不見阿林問起過陸昀的事,且阿林與她的二嫂雙卿無話不說,雙卿又聰明細緻,若是發覺端倪,定會先告知自己。這麼一想,一靜不如一動,萬一阿林本沒有這個心思,被她一說卻起了意就得不償失了。
比之羅文簡,沈夫人更不願阿林嫁給陸昀,卻不是因爲怕皇帝猜忌,而是陸昀身份太高,後宅勢必難以安穩,阿林的性子慣來不會委曲求全,這個睿王妃她是做不得的。
看見羅文簡還在得意洋洋,沈夫人瞪着他道:“這婚事我不準,你可別在阿林面前胡說!”
自打陸昀掌管內務府,羅文簡便看出陸昀的手段高超,這回他一意要娶阿林,不知又會使出什麼手段讓皇帝答應。這事靖國公府不出面,只讓他一人折騰,若是真的能讓皇帝應了他。也算他有本事。
陸昀的突然求親無異於爲羅文簡打開了一扇選女婿的新大門,與陸昀一比,什麼張岱、郭熙簡直都不堪入目,論出身、論容貌、論智商,陸昀都是完勝,若是他真的對阿林一往情深,非卿不娶,羅文簡倒是有心要成全他的。
這事靖國公府佔着主動權,且看陸昀如何做法,若是情勢不妙。羅文簡只管一口回絕。絕不會叫靖國公府背了黑鍋。
羅文簡想得開。洗漱之後便呼呼睡去,沈夫人卻心思細膩,一時想着阿林,一時想着陸昀。哪一個過得不好了都叫她難過,偏生陸昀對阿林起了心思,真是冤孽!羅文簡不在乎這事會有什麼後果,沈夫人卻知道陸昀的性子,說得出便做得到,這事只要是他真的上了心,十成裡有九成要做到,因此上沈夫人翻來覆去一夜也沒有合上眼。
冊封郡主一事很快便傳了出來,卻不是靖國公府的人傳出來的。而是禮部知情的人多了,自然便傳了出來。沈夫人本以爲聖旨下來之後纔會有人來賀,卻沒想到自家還沒準備好呢,一幫親朋故舊就上門來了。
過了年羅晴嵐便十六歲了,此時定親已是有些嫌晚。只是她死活不肯嫁給嚴首輔的庶出孫輩,她的生母連氏心中也是不願,便如此僵持了下來。橫豎阿林身爲“長輩”也還未定親,連氏暫且拿阿林做擋箭牌,只說年後再給羅晴嵐定親不遲。
不過終究是苦悶得久了,羅晴嵐性子也內向了許多,向阿林問好之後便靜靜坐在一旁不再說話,阿林只聽羅洮洮說個不停,說來說去也不過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
大房裡羅承祖的兩個弟弟本來被弄去做侍衛,已是老實多了,可是羅承祖回來見了之後卻說有失顏面。羅承祖在大房說話頗有分量,既然他這麼說了,趁着過了年,那苦哈哈的兩人便解放了出來,在府里老實了一段日子後,見二房的人沒來說話,膽子又日漸大了起來,這些時日已是恢復舊觀,羅文簡和沈夫人得知後也懶得管了。
羅洮洮說的便是她父親偷着納了一房外室,沒多久便有了孕,想來那外室自恃美貌,不願一直在外邊漂泊,竟自己僱了轎子找上門來,說自己是羅家二爺納的妾,如今爲了孩子能認祖歸宗,想要回來給奶奶磕頭奉茶。
那外室嬌弱極了,走一步路便要人攙扶,後來才知原來是裹了小腳。她如願進府之後大家都頗爲好奇,北地還未興起裹腳之風,看她走三步停一停,弱柳扶風的樣子,均是不以爲然。奈何男人就是喜歡這個調調,大房的二少奶奶一咬牙,拿壓箱底的嫁妝銀子又買了一個來自南方裹小腳的姑娘開了臉,跟那進了門做張做致的外室打起了擂臺。
兩個小腳妾室鬥法頗爲有趣,羅洮洮這些日子跟看西洋景似的,新鮮極了,這回見了阿林便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羅晴嵐早就聽了幾遍了,這時心中更煩躁,便打斷了羅洮洮的話道:“快別說了,左右都是些丟臉事,就別拿出來喧嚷得人盡皆知了。”
羅洮洮聞言停住話頭,向阿林吐了吐舌頭,轉而笑道:“大姐每天被拘在屋裡學針線,等閒連花園都不能逛,不過我娘說要我跟大姐學着沉穩些,不然也要把我鎖在屋子裡。”
羅晴嵐聞言哭笑不得,羅洮洮越長大越沒心沒肺起來,這一番話到底是誇還是貶,真真是鬧不清楚,一時伸了手過去就要擰她的嘴,口中道:“真該叫你跟我一起做針線纔是,回去我就跟二嬸說!”這時才露出了一點本性來。
今日只有羅家大房的人來賀,小秦氏與湯宇軒卻也來了,只是湯宇軒年紀大了,連內院都沒能進來,小秦氏心中不滿,便向沈夫人道:“都是自家親戚,也沒有什麼要避嫌的,橫豎府裡男主子都不在,前院都是些奴才秧子,就讓軒兒進來給你請個安罷,也好當面給阿林道個喜。”
沈夫人恍若未聞,只是看向大秦氏徑自轉了話題:“前幾日去請安時老太太染了風寒,現在身體可還好?”
小秦氏出言無狀,大秦氏也覺沒臉,聽沈夫人問起老太太,便忙道:“太醫來看了幾回,說是老太太年老體虛,易染風寒,需得經常補着,可是府裡現在是入不敷出,哪還有多餘的銀子給老太太買補藥?”說着就連連嘆氣。
沈夫人笑道:“不知太醫吩咐了要用什麼補藥,往常我們這府裡也沒少往老宅送名貴補品,只是聽大嫂的話音倒像是都用不上似的。”
大秦氏聞言一窘,除卻年禮節禮,二房的人去老宅請安時也沒少送東西,只是那些東西都是直接給了老太太,過後便鎖在了老太太的庫房,跟公中是沒有關係的,因此大秦氏一時之間倒是將這事忘得一乾二淨,只顧着要跟二房討好處了。
待大秦氏將話茬支吾過去,沈夫人也沒有緊追不捨,只是笑吟吟的又說起了羅晴嵐的婚事。
大秦氏對沈夫人幫忙說親是沒有興趣的,眼看大兒子羅承祖就要補上肥缺了,這個時候也千萬不能出了岔子,可是架不住羅晴嵐的生母連氏不願意,已是詳細問起了沈夫人手頭的資源。
其實沈夫人是極喜歡張岱和郭熙兩個孩子的,只是張岱玩得收不住心,還不知前景如何,暫且不提,郭熙那孩子卻是一等一的好,若非他母親不願高娶,沈夫人也是願意把阿林嫁給他的。
連氏聽說郭家的情況,心中盤算,倒是極適合羅晴嵐的,父母俱在,家中人口簡單,郭熙年少有才,以後必是走科舉這條路的,比單純的武將好得多了,想了一回心裡已是有八九分願意了,只是仍惦記着要親自相一相男方,便向沈夫人央道:“二嬸什麼時候約他們母子見面,麻煩給我遞個信。”
沈夫人這是頭回做媒,見連氏高度配合,也大有成就感,不顧大秦氏在旁乾咳,徑自同連氏定了個日子去寺裡上香,也好相看。
大房的幾人離開之後,大太太秦氏在靖國公府門外便呵斥連氏,道:“你是不管你相公的前程了!”說完自己就上了馬車。
連氏抿了抿脣,上了第二輛馬車。她只有兩子一女,長子已是被老太太養廢了,好在次子爭氣,羅晴嵐因是女孩,自小嬌養,養成了大大咧咧的性子,連氏也是真心爲她着想,因此上絕不願她嫁給嚴首輔家庶出的孫輩——更何況那庶出的孫輩風評不好,人又生得獐頭鼠目,如何配得上自己的掌上明珠?
至於羅承祖的前程,連氏也早就想得清清楚楚。羅承祖赴外地任職時便不願帶她同行,空說些甜言蜜語,這些年來卻只顧着自己在外左擁右抱的享樂,連氏從不曾真的享過他的什麼福氣。對於連氏來說,寧願羅承祖一輩子賦閒在家,也不願他爲了前程拿自己的心肝寶貝做踏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