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常陣亡的消息在五日後送到長安,在李劭卿的戰報上,他是作爲和談的使者,被柏大崢作爲人質軟禁在康城中,爲了不讓自己成爲累贅,在城中自盡。
“昭平伯大怒,已經陳兵康城之下,欲踏平叛軍,爲孫大人報仇。”年輕的錦衣衛單膝跪在皇帝龍案前,道:“柏大崢乃狼子野心之輩,和談不過是他拖延時間的藉口”
皇帝垂眸將戰報看了一遍,道:“既然知道是拖延時間,爲何還要與他和談?”
那錦衣衛道:“回陛下,我軍亦需要時間部署兵力。”
皇帝道:“那現在部署好了嗎?”
錦衣衛道:“屬下離開廣西時,昭平伯已經集結兵力,準備開戰了。”
皇帝點了點頭,道:“所以你此次來,只是來告訴朕,孫常死了,是嗎?”
錦衣衛道:“孫大人是陛下的左臂右膀,昭平伯特意使屬下前來告知陛下。”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走了一遍,聲音壓的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聽說孫常陣亡後,一直是你再統領廣西的錦衣衛?”
錦衣衛低頭道:“是。”
皇帝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錦衣衛恭謹地回答:“回陛下,屬下陳科。”
“陳科,”皇帝淡淡“嗯”了一聲:“那你可知道,朕將錦衣衛派去廣西,是爲了讓你們協助昭平伯,打探敵軍消息,以獲取更多情報。”
那錦衣衛道:“屬下知道。”
皇帝道:“那麼,爲什麼昭平伯會讓孫常去送信?”
陳科鎮靜道:“據說是因爲孫大人身份貴重,在孫大人入康城之前,昭平伯已經與柏大崢有書信往來,柏大崢已經確定投降,請昭平伯入城受降,孫指揮唯恐此舉有詐,自請攜帶昭平伯的書信先行入城,沒想到柏大崢果然有異心,根據城內傳出來的消息,孫指揮入僞宮後便被扣押,兩日後於牢中自盡。”
皇帝皺起了眉,臉上的神色若有所思,似乎是在辨別他這番話的真僞,此時孫知良卻忽然進殿,低眉順眼地奏報:“陛下,九公主求見。”
皇帝擡了擡手:“正巧,請公主進來。”
孫知良領命,又出去將九公主請了進來,正要退下,皇帝卻叫住他:“孫知良,朕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孫知良又在原地站住,平息凝神,靜待皇帝后語。
皇帝道:“孫常捐軀了。”
孫知良愣了愣,表情錯愕:“捐軀了?”
皇帝擡了擡下巴:“陳科,將你方纔所說的,再給他說一遍。”
陳科便轉向孫知良,又詳詳細細地同他說了一遍,孫知良的表情越聽越平靜,到最後,竟然連悲慼之色都不曾露出,只面對皇帝,深深拜了下去:“能爲大央捐軀,是孫常的福氣。”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他,道:“好。”
九公主卻道:“陳科,孫指揮的屍身可有辦法帶出城來?”
陳科表情堅毅:“屬下離開廣西時,已經吩咐錦衣衛的同僚,請他們盡力保全孫指揮的遺體。”
九公主點了下頭,又對皇帝道:“若是能帶出來,就請父皇下旨,在廣西爲他設壇,厚葬了吧。”
皇帝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道:“傳旨,追封孫常爲從二品太子少保,封一等子爵,授戶縣君之稱。”
孫知良跪地道:“多謝陛下。”
皇帝揮了揮手:“退下吧,叫翰林院擬旨,即刻發出。”
九公主又問陳科道:“現在還駐守廣西的錦衣衛,是你的統領?”
陳科道:“屬下只是臨危受命,暫代指揮使行令。”
九公主道:“在此之前,你的職位是什麼?”
陳科道:“承蒙陛下厚望,屬下任親軍都尉府副指揮使,專司邢獄。”
九公主“嗯”了一聲,又對皇帝道:“父皇,錦衣衛不可一日無首,既然陳科能在孫常身死後臨危受命,那麼足見他有統帥之能,父皇何不將他提爲新任指揮使,這樣他回廣西之後,行事也會方便一些。”
皇帝有些疲乏地用手揉了揉額角:“就照你說的做吧。”
九公主低頭看了陳科一眼:“還不快謝恩。”
陳科急忙道:“多謝陛下,屬下必恪盡職守,不負陛下重望。”
皇帝站起身,順手將陳科帶來的戰報交給九公主:“朕要去三清殿了,這是他帶來的戰報,你看一看,倘若有什麼意見,就用硃筆批覆了,讓陳科帶回去。”
九公主表情如常地欠身,沒有對他這個命令表現出一分一毫的緊張:“是。”
皇帝離開後,九公主在金階下設置的一張書案後落座,對陳科微微一笑:“恭喜陳指揮高升。”
陳科站起身,又對她行大禮:“還要多謝公主殿下提攜。”
九公主笑意深了深,又對他擡手示意:“平身吧。”
陳科趁着起身的動作即快速地看了她一眼,細細算來,他與九公主已經有多年未曾見面,那時她還是個莽撞易怒的小公主,如今卻已經沉穩了許多,就連音色都沉了下來,坐在鋪着暗黃錦緞的書案後,無端有種執掌天下的威嚴感。
九公主翻着那封戰報,又問他:“這封戰報是何人所書?”
陳科急忙聚攏心神,答道:“回殿下,是出自禮部侍郎,藺既明藺大人之手。”
九公主道:“上面所說的,可屬實?”
陳科道:“屬下沒有看過戰報,不太清楚。”
九公主極輕地皺了一下眉:“你來的時候,昭平伯已經準備進攻康城了嗎?”
陳科點了點頭:“兵力部署完畢,約莫此時已經開始發動進攻。”
九公主沉思了一會,執筆快速寫了一句什麼,封在信封中交給他:“叫周維嶽和藺既明去回趙城去,康城只留下李劭卿一個人盯着就行了,所有的部隊全部聽他指揮,若有不從者,不管是浙江兵還是第一軍,直接斬了,不必手軟。”
陳科吃了一驚:“殿下三思,第一軍也還罷了,浙江兵是周巡撫的直系,恐怕不會那麼容易聽從昭平伯的命令。”
九公主道:“李劭卿有辦法讓他們聽命,不用你來操心。”
陳科上前接了那封信,仍然有點猶豫,又道:“殿下……屬下斗膽問一句,殿下此舉何意?”
九公主解釋道:“大敵當前,作戰部隊只能聽一位將領的命令,如今周維嶽和李劭卿二將並尊,因爲兩人指揮思路的不同,必然會發成分歧,等他們吵出個結果再下命令的話,恐怕柏大崢早已經在長安登基了。”
陳科立刻對九公主肅然起敬:“殿下深謀遠慮,屬下敬服。”
九公主很隨意地點了一下頭,抿了抿脣角,又道:“你替我帶一句話給李劭卿。”
“殿下請講。”
九公主眼角一彎,顯出幾分狡黠的笑意:“草原春來早,請他速戰速決。”
周維嶽被剝奪了部隊的指揮權也不生氣,只笑模笑樣地看着李劭卿:“你不愧是和九公主並肩作戰的人,哈哈,這個……嗯,戰友關係,果然不一般。”
李劭卿臉皮厚地笑納了這句調侃,還十分洋洋自得地回答:“那必須。”
周維嶽繼續笑眯眯:“那你知不知道‘草原春來早’這句話的意思?”
李劭卿看着他:“你知道?”
周維嶽很自然地點頭:“我自然知道。”
李劭卿懷疑道:“我常年和草原作戰,我怎麼不知道?”
周維嶽道:“這裡的草原只是個代稱,並不是指真的草原。”
李劭卿皺起眉,喃喃道:“代稱?”念着念着,忽然一驚:“那日鬆?”
周維嶽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
李劭卿沒接話,又道:“草原春來早……草原代指那日鬆,那春來早的意思就是……”
周維嶽道:“‘春’也是代稱,並不是指四季中的春,而是指人生裡的春,民間常以春代指男女情事,所以這個‘草原春來早’麼……”
他說着,語氣裡染上明顯的幸災樂禍之意:“要麼是那日鬆打算和九公主有點什麼,要麼是那日鬆已經和九公主有了點什麼。”
李劭卿:“……”
“路漫漫其修遠兮,你還需要上下求索啊,哈哈,”周維嶽瞧着他的表情,臉上笑意愈濃,還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那我這就回趙城了,不耽誤你老人家發揮,你加把勁,爭取十天打死柏大崢,然後帶着現成的第一軍回長安去滅了那個不長眼的草原情敵,如果第一軍不夠的話,浙江兵也能借給你。”
李劭卿表情陰沉地看了他一眼:“我謝你,別忘了到時候你還得和我一起回長安覆命。”
“不客氣,應該的,”周維嶽十分大度地一揮手:“你放心,我絕對不跟你搶媳婦兒,明顯九公主不適合與我以夫妻相處,我還是心慕亡妻那樣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李劭卿臉上風雲變幻。
周維嶽沒注意他的表情,又道:“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還真挺想與九公主結交一番,聽說先前衛國公離開長安時,九公主正在內宮失寵,如今居然已經能在陛下的御書房中批閱戰報,看來你離開長安的這段時間裡,她也沒有閒着,恐怕太子這會已經攝政了。”
李劭卿道:“不可能,陛下還有心情煉丹修道,不可能允許太子殿下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