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燕王大帳裡出來的時候,徐世績才走出沒多遠就被宇文士及叫住,他頓住腳步等了一會兒,等宇文士及追上之後兩個人並肩緩步而行。因爲都還有軍務在身,雖然李閒提起但衆人哪裡肯喝酒?
“懋功,主公今日此舉好像大有深意啊。”
宇文士及回頭看了看見沒人跟上來,隨即壓低聲音說道:“簡單看起來派李道宗率軍赴涿郡,薛萬徹率軍往博陵郡是爲了圍堵王咆。可仔細想想,其中另一層意思纔是真的耐人尋味。”
“仁人兄,你怎麼看。”?? 將明810
徐世績笑着說道。
“我可不信懋功你看不出來!”
宇文士及白了徐世績一眼笑道:“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說話不夠爽快。這又不是什麼隱晦的事,你偏偏也要裝作一無所知。你在主公帳下軍中,當屬第一人矣,行事倒是越發的小心謹慎了。”
“仁人兄,好厲害的話鋒……我是說不過你的,你若是看出主公什麼心意便告訴我,咱們一塊推斷推斷。”
“依我看來。”
宇文士及壓低聲音道:“主公此舉有三層意思在,看似簡單的調動兵馬……其實主公想必是動了不少心思,其一,調李道宗入涿郡,就是表面上看起來的意思,封堵王咆北逃的路線,同時穩固遼西,以抗高句麗的淵蓋蘇文。”
“其二,只怕還有不放心李道宗,也不放心羅蠻子的意思在。羅藝在涿郡經營二十年,根深蒂固,可以說涿郡便是羅藝的立足之地。派李道宗去涿郡,部下的人馬用的卻是薛萬徹的,這是對李道宗不太放心。而主公最不放心的,還是羅藝。將羅藝調往塞北,再調回來之後只怕就要歸入長安了,官爵封的再高……沒了根基,沒有兵權,也就不足爲慮。”
“其三,在我看來這纔是最重要的。”
宇文士及故作神秘的笑了笑,隨即面帶喜『色』的說道:“主公派重臣鎮守邊疆,尤其是重中之重的北疆……這是什麼意思,懋功你若說沒看出來我纔不信!”
“是啊……”
徐世績感慨一聲,微笑着說道:“既然你說到這裡,若我再裝傻還不知道你要怎麼譏諷我。你這張伶牙俐齒,毒蛇一樣!”
“哈哈!”
宇文士及笑了笑道:“咱們做臣子的,心思自然要多費一些。主公一句看似漫不經心的話,或許就藏着大玄機呢!”
“看來你是打算帶個頭了。”
徐世績笑道。
“這樣的好事,自然不能讓別人搶了先機去。今日在帳中這些人中,我估『摸』着聽出主公弦外之音的不超過五個人……長孫無忌那個傢伙聰明的厲害,只怕也必是猜到了的。雄闊海看似五大三粗,實則心細如絲。還有崔家的那個崔潛,此人城府之深令人驚懼,想來也是猜到其中含義了的。”
“朝中幾個狐狸一樣的傢伙都在長安,房玄齡,杜如晦他們幾個一個比一個心機深沉,他們若是在場也必是能猜到。”
“也是時候了。”
徐世績道:“主公自大業末年起兵至今,已歷十年。如今中原江南,差不多皆被主公收入囊中。只剩下區區幾城之地,一統天下便在眼前。若是再不提及此事,下面臣子們只怕也會心生惶恐不安。”?? 將明810
“好事是好事。”
宇文士及嘿嘿笑了笑道:“我可不願意獨自一人做這出頭鳥,所以纔會追上你。不如你我二人聯名上一份奏摺如何?”
“狡猾!”
徐世績白了宇文士及一眼。
“旁人我還懶得拉上呢!”
宇文士及笑道:“這件事總需要有個牽頭的,只要有人第一個上奏摺,接下來只怕奏摺就會如雪片一樣呈遞到主公手裡。與其日後人云亦云,還不如做第一個。以後的奏摺,主公只怕看都懶得看呢。”
“也好。”
徐世績道:“我便陪你這一回。”
與此同時,在薛萬徹的大帳中。崔潛抿了一口茶葉,看着薛萬徹笑了笑道:“才從主公大帳裡出來,我便追到薛將軍帳中,薛將軍還請不要見怪。”
“說的哪裡話!”
薛萬徹笑道:“你我不日就要出兵博陵郡,這次動兵,凡事我都要問你拿主意,畢竟你對博陵熟悉遠超於我。雖然我當初在涿郡也呆了不少年頭,可河北之事怎麼說也比不得你瞭解的透徹。”
“薛將軍,有件事不知道你怎麼看。”
崔潛放下茶杯後微笑着問道。
“什麼事?”
“主公派李道宗鎮守涿郡之事。”
“莫非……還有什麼深意?”
崔潛站起來,走到薛萬徹身邊道:“主公安排大將鎮守邊疆,這是穩固國基之舉啊。既然提到了這裡,距離主公晉位稱帝還遠麼?”
“啊?”
薛萬徹一聲低呼,怔了一會兒隨即大笑起來:“也是時候了。”
“你我聯名上一份奏摺吧。”
崔潛笑了笑道:“我人微言輕,還要借薛將軍你的顏面呢。”
薛萬徹大笑,暢然道:“等了這許久,也終於等到時候了。如今天下即將大定,這件大事確實該提一提了。”?? 將明810
……
……
長孫無忌挑了一下油燈的燈芯,帳篷裡的光線頓時變得亮了不少。他搓了搓手走回椅子旁邊坐下,看了看坐在一旁安靜刺繡的長孫無垢道:“千里迢迢的,你怎麼也跟着跑來了……在長安裡呆着多好,行軍勞累,再熬壞了你的身子。”
“在長安城裡整日無所事事,除了和慧寧姐姐在湖邊垂釣之外再無別的事做。這次隨小狄姑娘北上,其實也是慧寧姐姐勸說我跟來的。最近她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不然我也不放心離開。”
“嗯”
長孫無忌嗯了一聲,忽然嘆了口氣:“可惜了。”
“什麼可惜了?”
長孫無垢擡起頭看向長孫無忌問道。
長孫無忌隨即將今日大帳中的事說了一遍,他才說完,長孫無垢的眼神猛然一亮:“看來主公是有準備登基稱帝的打算了,平定河北之後返回長安估『摸』着朝廷裡的大人們就要爭先恐後的上奏摺。”
“哪裡還用等得到回長安?”
長孫無忌道:“今日大帳裡就有不少人能從主公的軍令中推測出來這件事,說不得今日夜裡就有人在伏案疾書了。徐世績,宇文士及哪一個是愚鈍的?不過……也正因爲這件事我纔會嘆一聲可惜了。”
“怎麼說?”
長孫無垢問道。
“能看出主公這條軍令後面藏着這意思的,女子之中只怕只有你和葉懷袖兩人。今日升帳,葉懷袖不在帳中,但只要聽聞定然猜的出來。葉懷袖是主公極寵愛之人,但出身並不太清白,所以即便主公登基,她也坐不上皇后那位子。”
“皇后是小狄的。”
長孫無垢白了哥哥一眼:“這已經是註定了的事,你又『亂』發什麼感慨。”
“小狄姑娘心地單純,其實做皇后並不適合。皇后,需要的可不僅僅是對皇帝的忠誠,還有足夠的智慧。一國之母,要掌控的東西太多了啊……”
“哥哥,這話也就你我私底下說說。”
“我知道。”
長孫無忌嘆道:“我只是可惜你了這大好的青春年華。”
“我自己尚且不急,哥哥你倒是急的什麼。”
“不急?”
長孫無忌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不急,依着你那『性』子怎麼會跑來河北。知妹莫若兄,難道你還能瞞得住我?”
“不與你說了!”
長孫無垢臉上一紅,放下手裡的刺繡起身往外走:“我去找小狄姑娘,懶得和你在這裡胡說八道。”
長孫無忌看着妹妹的背影出了大帳,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多情總被無情誤,也不知道你如此執着,能不能換來一個幸福美滿。不過也幸好……若是當初依着叔叔的意思嫁給了李世民,現在只怕……”
他打了個寒顫,搖了搖頭不再去想。
長孫無垢出了帳篷,帶着兩個隨從侍女往小狄的帳篷方向走了過去。四月的夜裡雖然不冷,但夜風吹在身上還是有些許的涼意。久經沙場的漢子們自然喜歡這清涼暢快,但身子弱些的女子還是覺着有些微寒。尤其是女子愛美,四月間卻早已經穿上了漂亮的長裙,比起身穿皮甲號衣的士兵更能感受風中涼意。
她緩步而行,想到之前長孫無忌的話忍不住臉上又是一紅。說起來,這幾年長安城裡不少人給她提了婚事。都被她以兄長不在無人做主爲由婉拒,其實還不是心裡早已經有一份執念在。
當初在遼東種下的情愫,哪是那麼容易淡忘的。再想起自己這樣遙遙無期的等下去,或許會孤獨終老,她心裡又有幾分難過。本想去找小狄坐坐,可一時間又覺得心情有些壓抑,索『性』轉身往帳外營地一側的河邊走去。
……
……
走到河邊的時候,長孫無垢擺了擺手示意跟着自己的兩個侍女停步。她獨自走到河邊一棵垂柳下站着,靠在樹上,看着靜靜流淌的河水怔怔出神。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說話。這聲音來的突兀,嚇了她一跳,循着聲音看過去,這才發現岸邊不遠處竟然坐着一個人。只是此人穿了一身黑衣,靜靜坐在那裡一直沒有動彈所以不曾發現。猛然看起來,倒更像是河邊一塊立石。
可這聲音太熟悉,聽到之後長孫無垢感覺自己的心立刻跳的就快了起來。
“見過主公!”
她連忙俯身行了一禮,感覺心幾乎都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無論如何她也沒有想到,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能在這河邊碰到他。
“嚇着你了?”
李閒笑了笑,將手裡的魚竿放下。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緩步走到長孫無垢身邊:“我喜歡釣魚,以往行軍未見得總能遇到可以垂釣的地方。今日軍務商議結束之後天『色』還早,也沒什麼睡意索『性』在岸邊坐坐。許了軍中諸將的美酒他們不敢喝,我便自己在這裡偷喝……”
看了看長孫無垢微微發抖的瘦弱肩膀,李閒微微皺了皺眉:“天氣還有些涼,怎麼不多穿些。”
他以爲長孫無垢是冷了,哪裡知道她是有些害怕。或許這害怕,更貼切說來應該是驚喜緊張交加。
李閒將自己的黑『色』大氅解下來,披在長孫無垢的肩膀上。這本是很正常的一個舉動,換了任何一個相識的女子李閒也會這樣做,可在長孫無垢看來卻驚喜到了極致,以至於披上李閒的大氅之後反而顫抖的更加厲害起來。
李閒一怔,藉着月『色』俯身在地上撿了一些枯枝堆積起來。從懷裡掏出火摺子點上,回頭看了長孫無垢一眼道:“軍中雖然安全,但你一個女子出來怎麼也不帶幾個隨從?曠野之中,難保不會有膽大的野獸潛藏着。”
“沒……只是……只是睡不着想走走。”
“我也睡不着。”
李閒在火邊坐下來,重新拿起魚竿:“我聽說你在長安城裡經常陪着姐姐釣魚?”
“是……”
“有心了。”
李閒笑了笑,語氣溫和道:“今日你運氣好……我手癢的厲害,很久沒有烤魚了,想不想嚐嚐?”
“嗯!”
長孫無垢使勁點了點頭,走到李閒身邊坐下來,嘴角上掛着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