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靜默了片時,王洛歌轉過臉來,見蘇蘇怔怔出神,掃了一眼觀音殿的方向,本想問她:你不要過去拜拜觀音麼?
又想到她們夫婦現下的狀況,便轉了話題:“說句你不中聽的話,既然嫁過來了,我娘那裡,你就多順着點兒,畢竟爲人媳婦,就算過去有過不開心,但那也是過去的事了!你該多想想自己的處境,今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你總沒個長遠打算吧?得罪狠了婆母,你能討到什麼好處?你若是軟和點,時間久了,我娘挑不出什麼來,自然也就跟着軟和了!”
聞此,蘇蘇垂下眸去:如今這樣的局面豈是自己軟和一點便能改善的,本就是不可調和,除非讓高氏知道自己的親姑母是大梁朝太子妃,那樣的話,以她那副勢利的性子,方可能會轉變對自己的偏見。只是,先不提這種事能不能說出來,倘若高氏真是因爲這個,轉變了態度,自己恐怕對她愈加反感。
但是這些想法沒必要當着王洛歌的面明說出來,再者,也不想讓她爲難,她能這般勸導自己,蘇蘇已是很感動。
“我明白你的意思!”蘇蘇順從地迴應。
可她若是爭辯個兩句,王洛歌還能相信她的話,然她半句抗辯沒有,王洛歌已是看出她的敷衍,暗下輕嘆,不再多勸,告了別去找高氏了。
下午申初左右車隊返回,申正不到抵達侯府。
蘇蘇一到素園,將日後的打算同艾芙等人簡單交待一遍。然後即吩咐諸人先暗下收拾箱籠包袱。
葉氏還有石榴幾個自然費解,但蘇蘇堅持做好準備。衆人無法,只好大包小包地着手收拾。
傍晚。蘇蘇來到朝暉園,雖心裡估摸着老太太多半已經知聞早上的事,但見了面後,她並沒有主動提及,而是照着往常一樣請禮問安。
她原也沒指望老太太會出面替她擋下這件事,她也不想她擋,然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畢氏突然冒出一句:“蘇兒,太婆準備將後宅的中饋拿來與你。你可何想法?”
聽言,蘇蘇唬了一大跳,驚道:“太婆……?”
畢氏沒有擡對看她,兀自低頭品着盞中綠茶,擡頭間,目中一片溫潤:“早上的事,你做得很對,太婆當初對你沒有看走眼!既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應下來,那你就照着你婆母的意思。到她給你安排的道觀裡靜修個三兩月,只當意思意思過個場面!待你一回來,我便讓何媽媽輔你掌持中饋。你是長房嫡長重孫媳,這中饋本來遲早也是你的。如今你婆母掌不來,那就趁早交由你來好了!”
半句廢話沒有,半句埋怨沒有。半句怒言沒有,蘇蘇沒有想到老太太張口即會如此決絕。根本不給高氏解釋的機會。
看來不止自己看穿高氏的伎倆,老太太的眼睛也是雪亮無比的。可是一早上她都不在現場,怎麼這般肯定?
蘇蘇暗中咂了咂舌,幸虧當時自己機警,沒有出言不遜當衆拆穿高氏,那樣的話不僅自己的名聲壞了,連帶高氏名聲也壞了,如此一對婆媳鬧僵開來,侯府的聲譽必會遭受影響。
換作眼下的話,老太太對自己肯定不會這般偏護了!
不想自己臨時的一個起意,竟給自己造了這麼好一個局面,中饋,接還是不接呢?
蘇蘇承認自己此時是有那麼點動心的,無疑接掌中饋,足夠以絕對的優勢讓高氏老實不敢再瞎蹦達,無論是趙鳳玲還是籌劃嫁進府來的潘欣瑜,此後也都得仰仗自己。
怎麼會想到趙鳳玲和潘欣瑜?
蘇蘇懊惱地微微甩一甩頭,轉了念頭繼續想下去:只要中饋握在手裡,那就是衛國侯府的當家主母,即便有人對自己心懷不滿不服,那也得看在自己手中的權利上須對自己表面上得臣服。
然而,這樣一來,她就要徹底地融在後宅當中,扮演各種角色以鞏固自己的地位,整個生活皆要被各種鎖事充斥,至於匯珍樓,她根本就會無暇顧及。
蘇蘇兩隻手在袖中相互磨挲着,腦中百轉千回,沉思半晌後,她覺得這個時候還不是她能接下重任的時候。
眼下,她人小勢微,就算有老太太扶持,仍無法避免惹來有心人的覬覦,明針暗箭,防不勝防,那樣的境況下,就得全指着老太太護全,這種將命運交由別人手裡的感覺是她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中饋,她暫且不能接受。
不如先圖個輕鬆自在,將時間挪出來制首飾,好好經營經營匯珍樓,多攢些底子,先讓自己的羽翼豐滿起來再說。
當初嫁來侯府,她已給自己人生的定好方向,衣食無憂,來去自由!如此便好,她不會奢望太多!
於是,她如實說了自己的打算:“太婆,蘇兒知道您的心意,只是,蘇兒年紀還輕,見識以及掌家的能力實在不足以堪當此任,況且又是在這樣的當口,接管中饋的事還是先緩一緩吧!”
蘇蘇沒有一口回絕,給自己留了退路,將來的事誰曉得呢,萬一自己後悔了呢?
而她身後的艾芙見她想了這麼久,以爲她是要應下來的,結果卻聽到她這樣的話,簡直連咬舌頭的心都有。
得言,畢氏擡擡眉,目光在蘇蘇的臉上定了一瞬,忽而一聲長嘆:“蘇兒,太婆知道你爲難,也知道這些日子你過得不易,但是這些都是你必須經歷的過程,太婆不能事事幫你,你得學會自己強大。太婆當年比你難多了,可到後來不一樣挺過來?磨難其實是在助你成長,以你的姿質和才智,應該辯得清這些道理。還有你要記住,衛國侯府內宅的中饋終究是要掌到你手中!”
這也就是說間接允了她暫不接中饋的要求,蘇蘇用力點點頭。
“小姐……”
“什麼也別說,回園子吧!”
一出朝暉園,艾芙就要嚷嚷,結果纔開口就被蘇蘇堵截了。
進到素園時,發現艾蓉、葉氏幾個都恭立在門口,蘇蘇即知道王洛堯回來了,腳下一頓,不過也只是一頓。
王洛堯正站在廳央,低頭看着廳央擺放的一應箱籠和包袱,見她進來,目光在她臉上徜徉幾個來回。
蘇蘇擡頭覷他一眼,坐到北首的高椅中,下巴微揚,對外面的丫僕出聲喚道:“你們幾個進來吧!”
外面的人聽言,慢悠悠地進來,石榴將茶倒好,即夥着餘者將蘇白抱走避到東頭屋去了。
王洛堯走近,視線卻是落在蘇蘇身側高几上擺着的茶盞:“早上你說的那番話,我猜你只是不想當衆爭執,爲了應付我娘而說的!”
他還沒自戀到會真的相信蘇蘇所言,以爲她會爲了他的安危而甘心到觀裡靜修,即使那煞不煞僅是子虛烏有的事。
蘇蘇輕笑一聲,卻語帶譏諷:“你該不會想讓我違逆她吧……”
王洛堯沒讓她把話說完,轉眸看着她的眼睛,聲音輕飄飄似蕩在天際的雲朵:“白雲觀!玉清山上的白雲觀!一個月時間,呆滿一個月,我即接你回來!在那的吃住我都已經替你安排好了!”
就像畢氏所想的,王洛堯對上午蘇蘇的表現相當欣慰,也很感激,至少她沒有不顧一切地替自己辯駁,以她的機智,怎麼會識不破那是個局,但她竟然默認了,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出會爲了他去道觀靜修避煞。
知道這不是她本心,也知道她多半是爲了她自己考慮,可她畢竟維護了侯府的聲譽,沒有當衆給他母親難堪,給人以笑柄。
儘管他根本不想讓她去,然她當着衆人許下了話,爲了她的名譽着想,該做的戲還是要做的。
“爲何止一個月?我可是允下一年的時間!”蘇蘇沒管王洛堯心裡的彎彎繞繞,只想一個月時間能夠做什麼的,便開口問道。
此言一出,王洛堯眸光靜滯,直探她的眼底,發現她的眼中沒有半點對他的留戀,而是隱隱透着對道觀靜修的期待。
他重斂目光,聲音低沉似鼓膜輕震:“好!你愛多久便待多久!到時安容會跟過去服侍!”
蘇蘇沒有拒絕:“可以,明日讓她跟着一道吧!”
王洛堯不再多言,也沒再看她一眼,轉身大步出了廳,又大步流星地出了素園,直奔檀園的筱竹院。
高氏還沉浸在自己的如意算盤裡,這會兒正同兩個媽子裁剪王洛歌的嫁衣,見兒子冷着一張臉進屋來,停了手中的活,屏退許媽和金媽,走近即問:“今兒下堂早啊,沒在衙門用飯?”
王洛堯身形微側,避過高氏將要撫上肩頭的手,面上仍然沒有溫度:“娘,如果您不曉得適可而止,用不了多久,您就會像失去丈夫一樣失去唯一的兒子!”
聞言,高氏身軀一震,未塗紅脂的嘴脣登時灰白,擡起顫抖的手:“你……你……這說的什麼胡話?”
“娘,該不會糊塗到聽不懂兒子的話?”王洛堯看到高氏泛白的嘴脣,心裡又生出一絲不忍,但臉色沒有和緩,聲音也一樣冰涼。
“兒子?還兒子?有你這麼同爲娘說話的嗎?嚎……那丫頭這麼快就迷了你的心竅?不問青紅皁白就來摞狠話?”高氏指着王洛堯的胸襟,“你真是有出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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