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高足有兩尺,內裡裝滿了各色珠寶器玉,每件都成色上佳,價值不菲。
蘇蘇看得猛咂舌,不過翻騰了好半天,好歹於其中翻出一枚金菊花寶頂簪,其簪挺與手上這枚剛好差不多粗細長短,只要將簪頭切掉,重新焊上一條蟠龍的造型即可以了。
想及此,蘇蘇忍不住嘴角溢笑。
如果藉機向那個麻衣青年討回自己的包裹,想必他應該不會拒絕吧!
因爲包中除了吃食之外,還有爹爹備用的一盒金絲條,另外還有一些焊料藥粉,除非這些東西他這海盜船上本來就有,否則只有用爹爹所帶的那些材料。
事情進展恰如她所料,半個時辰後,當她提出這事時,麻衣青年連愣都沒打便答應,還命陸三親自帶着她找到了包裹。
蘇蘇一拿到包裹就悄悄自裡頭挑出一塊肉絲糕塞嘴裡,然後跟在陸三後面回到先前的艙室。
陸三點上燈,關上門就轉身離開。
蘇蘇囫圇把肚子填飽後,便極爲敬業地掏出自己的器具盒,又抽出兩根細金絲,安安靜靜地照着冠簪上的式樣開始盤起龍尾。
她一旦投入手工活就會忘記周邊的一切,眼下也是如此。掐金絲不比掐銀絲,金比銀更堅硬,所以多耗時多耗力。
埋頭其中一連兩個時辰,窗外天亮了她都沒注意到,室裡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她也沒發覺。
直到手中的龍尾成形,她才長吐一口氣,尚不及補吸一口氣,她就被室裡多出的人嚇了一跳。
蘇蘇揉揉疲累的眼睛,起身站到室央。
“一夜沒睡?”麻衣青年還是昨天那副裝扮,好像頭髮更飄逸了些。
輕應一聲,蘇蘇將掐好的龍尾遞過去。
麻衣青年接過,仔細比照着查看,終是極爲滿意地點點頭。
蘇蘇瞧見他面容不似昨日那般霜冷,心情不由跟着一鬆,再加上一夜沒睡,腦子不大利索,所以不知死活地、鬼使神差地將心裡盤旋的疑問問出口來:“達燁是你的名字麼?”
達燁正盯着手上的龍尾發怔,突聞她這麼問,長眉不由一挑,眼睛斜睨她一眼,沒有吱聲。
蘇蘇縮縮舌頭,不敢再多言。
達燁瞥見她一副受驚不小的樣子,嘴角幾不可見地微微一勾,踱到座前撩衫一坐。
蘇蘇忙側過身,保持面他而立。
“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達燁沒有擡眸,目光一直落在手中一截栩栩如生的金制龍尾。
“嗯?”蘇蘇此時亦盯着她的傑作,不防某人會突然開口,一時愣住,片時後方應道,“我姓蘇名蘇,今年十二歲!丙……”
話說一半,蘇蘇忽地閉緊嘴巴,差一點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給報出來。
“丙寅年出生?”達燁下巴微擡,淡淡地補充道。
對上達燁的目光,蘇蘇稍稍往右一側,撓了撓頭,掩飾住面上的不自在,雖然一身小郎妝扮,但她畢竟是女兒身,怎好在陌生男子面前道破自己的生辰,方纔也不知哪根經搭錯了。
她這樣子,看在達燁的眼裡,以爲她是有意遮掩右臉上的胎記,頓了頓,重新看向手中的龍尾,啓口:“你先回去睡覺,明早再來!”
聞言,蘇蘇面上一喜,可以休息一整天,她自然高興。
臨轉身時,她不住地瞄向案几上的包袱,猶豫着是不是一併拿走,誰知這時達燁長手一伸,拿起她的包袱就扔進了未合箱蓋的黃花梨木箱中。
這一來,蘇蘇只能絕了心思,悶悶地低頭走出艙室,在過道盡頭,陸三很是大方地塞給她一個粗饅頭,蘇蘇沒轍,暗悔自己之前做活做得太投入,忘記吃東西,早知道早食還是這麼寒磣,自己就該先填飽肚子再說。
昨天還當着那麼多人說什麼海王會賞自己好吃的,真是呸了!
拿着饅頭,鬱鬱不樂地跟着陸三回到錢乙的商船上。
她一夜未歸,蘇齊徽擔心得不行,瞅見蘇蘇完好無損地出現,臉上也沒有什麼受委屈的跡象,不由暗道一聲:阿彌陀佛!
“蘇兒,他們沒有難爲你吧?”蘇齊徽不放心地低聲確認,一旁的崔大海也是一臉關切。
“爹爹,您和崔伯伯還沒吃東西吧,剛纔我本想把我們的包袱帶過來的,可沒帶成!”蘇蘇哭喪着一張臉,將手中的饅頭遞到蘇齊徽跟前。
蘇齊徽菀爾,將她拉到身側坐下,安慰道:“這是你的份兒,爹爹和崔伯伯吃過了,剛纔他們給每人發了一個饅頭!”
蘇蘇禁不住再翻一個白眼,抑鬱地小聲道:“一個饅頭頂什麼用,哪裡能吃得飽,蘇兒都不夠吃,何況爹爹和崔伯伯!這幫人果然小器到家!”
說着就把饅頭掰成兩半,一手一半地分給蘇齊徽和崔大海。
兩人見她這麼懂事,皆感欣慰,然聽到蘇蘇口中憤憤不平地抱怨,二人又無奈地相視一笑,特別是蘇齊徽,眼中更是微微泛溼。
終究還是個十多歲的孩子,對於所處的境地依然心存不滿,但照他二人的想法,既然海匪們願意發饅頭,就意味着是要留住大家的性命,這樣已是極好了,不管他們打算把大家運往哪去,可活着總比死了強,起碼還會有希望。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幫海寇會帶着一船百來號人奔去他們的基地,或做人質,或做奴役,或做匪徒。
“蘇兒,那人喚你過去做什麼?”蘇齊徽輕輕把蘇蘇手中的饅頭推回去,悄聲問。
“讓我給他制一枚冠簪,簪首是蟠龍樣式!”蘇蘇一邊輕聲迴應,一邊味同嚼蠟地啃着饅頭,“他那裡正好有現成的簪挺,我再用你帶來的金絲做個簪首,然後焊接起來就行了!”
聞言,蘇齊徽沒有感到意外,沉吟一會兒問道:“他給你多長時間?”
“時間,他說不急,還說反正我跑不掉,讓慢慢做來着!”蘇蘇鼓着嘴,心裡很是沒底,“爹爹,他們要把我們帶到哪裡去?是不是我們永遠也回不了家了?”
聽到女兒近乎哽咽的聲音,蘇齊徽心頭猛揪,暗歎一口氣,拍拍她的背,溫言慰道:“蘇兒,別怕,有爹爹在呢!這幾日,你只安心做簪子,別的什麼事都不要管!”
蘇蘇嘟嘴點點頭,又嚼了幾口饅頭,然後喃喃地道:“爹爹,蘇兒好想孃親,好想大哥、二哥、三姐還有蘇白,還很想艾芙、艾蓉,還想蒙哥哥和肖雪!爹爹,你想他們嗎?”問完,仰着脖子,盯着她的爹爹。
蘇齊徽聞此,有些感慨,也有些哭笑不得:妻子和三個兒女,他自然是想的,不過艾氏兩個姐妹,還有肖姓兩兄妹,甚至那隻被蘇蘇喚作蘇白的蠢物,他哪有心思去想他們!
只是蘇蘇既然問出來,他自然不好實話實說地把他們分開,便頷首輕應一個“想”字。
蘇蘇得到答案,繼續目含憧憬地問道:“我想吃王媽做得螃蟹釀橙、鮮蝦蹄子膾、鵪子水晶膾、五珍膾,我想蘇家莊,想九合山,想紫金園裡的一切!”
聽蘇蘇提及渾家王媽,崔大海面色一悽,低下頭去。
蘇齊徽暗歎,嘴角強扯出一抹笑對蘇蘇道:“爹爹也想!”
蘇蘇耷拉着肩膀,倚到蘇齊徽的側臂,白日裡又是擔驚又是受怕,夜裡又忙着幹活,這會兒歇下來,很快就有睏意來襲,饅頭才吃一半,她便沉入夢鄉。
蘇齊徽偏頭安靜地看着蘇蘇恬靜的睡顏,好在她才十二歲,身板還沒完全長開,若是再年長個兩歲,即便刻意裝扮,想必那幫匪寇也能輕易識破她的女兒身份。
想着想着,他的心裡不由愁苦起來,這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兒原本該有享不盡的福,卻就此遭殃,前途未卜,實在是太可惜,早知如此,當初真是不該培養她,如果讓她和她姐姐一樣,只念唸書繡繡花,哪裡會有今日下場!
蘇齊徽兀自懊悔,但蘇蘇那廂已經熟睡。
她實在太累,這一覺睡得噴香,中途被叫起來吞了點饅頭又接着睡,斷斷續續地醒了睡,睡了醒,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直到次日太陽曬屁股才徹底睜眼。
“爹爹!我怎麼睡在您懷裡了?”蘇蘇醒來發現自己四仰八叉地橫躺在爹爹的懷中,又窘又羞,趕忙一邊利索地起身,一邊拿小手給蘇齊徽揉揉胳膊,揉揉腿:“爹爹,我是不是把您的胳膊和腿都枕得麻木了?”
這樣一對父慈子孝,一旁的人看了臉上紛紛一片豔羨。
蘇齊徽見衆人誇讚,反不好意思,紅着一張老臉,抓住蘇蘇的手,不讓她給自己捏揉。
如今女兒大了,雖然身爲父親,但是男女之防還是要注意的,要不女兒習慣這樣,以後大了很難改過來。
昨晚實在是看她困得可憐,倒在甲板上睡覺怕她受涼,便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再說,這船上除了崔大海,別人皆以爲蘇蘇是小郎,這麼親近也算不爲過。
蘇蘇爭不過她爹,只得嘟嘴怨道:“爹爹,您也不早些叫醒我,害我睡到現在!”
蘇齊徽微微一笑,伸手不着痕跡地在蘇蘇右臉頰撫過,發現青色染料還完好,沒有掉色,便接着道:“那邊有沒有讓你早上什麼時候過去?”
“嗯?”蘇蘇在蘇齊徽撫過右臉頰後,也拿手摩挲額上兩道假眉,聽到他的問話,不由愣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蘇齊徽看到蘇蘇一臉怔忡的樣子,忍住撫額的衝動,這丫頭一覺睡過來,就把昨夜的事給忘了,便出言提醒:“你昨夜不是幫那個海王做冠簪做了一整夜麼?昨兒個沒昨完,今日不需要過去接着做麼?”
“啊——”蘇蘇慘叫一聲,“爹爹,我都忘記這茬事了!”說着,爬起來就往船舷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