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笑終於壯起膽子來,舉着火把走到那屍身旁,撩開簾子,將火把支在一側的一處破舊的杯子裡,開始凝神瞧着。
這老道士的面頰是一片灰白,帶着乾涸凝結的黑血,五官只有個模樣,已經盡數化爲了黑洞,洞裡還隱約有着蠱蟲的屍體……
她看來只覺得背後發涼,淺淺掃了一眼,對着這屍身行了個禮。
“老先生……晚輩,晚輩無意冒犯,只是想知道事情全貌,也能……也能替您查清兇手,結束這災禍,幫您報仇。”她的聲音很低,還有些抖。
說完,她閉眼合着手掌鞠了一躬,隨即拂了拂袖子,小心地探出手去,探向這屍身的胸口和腰間。
搜!
東風笑一路細細地搜找着,想看看這死者身上還有什麼遺留的線索,卻是不敢觸碰到這個老者的身體——因爲如今,真真已經是骨架和灰皮外面包着一層衣服了,冰涼,嚇人。
卻是一路無果。
東風笑咬了咬脣,直起身來揉了揉有些痠痛的腰,算計着時間。
要快些了,再過一會兒,若是玉辭醒過來,就麻煩了。
她垂着眼睛便向下瞧,如今搜查一無所獲,可是……如若是衣襟裡面藏着東西……
東風笑身形一凜,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撞入頭腦之中——如若、如若她將這個老道士的腰帶解開,是不是會有所收穫?
這個想法蹦出來,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瘋了。
倒不是什麼男女有別,但是敬畏死者,多少還是要有的。
這老道長要是知道,自己死後還被人扒了衣服……
東風笑遲疑了,回過頭去,看了看那一扇極小極高的窗子——夜色彷彿已經要開始退卻了。
時間不夠了!
她心一橫,陡然伸出手去,一發力將那腰帶狠狠拽開來!
‘撕拉’的一聲輕響,因爲緊張她的手抖得厲害,那腰帶應聲而斷……
那屍體被鐵圈栓得死死地,可也只是四肢和下盤,如今腰間受了大力,本就虛晃的身體竟是不由得搖了一搖,要散架一般!
這一動,倒是像個活物一般!
東風笑身形陡然一凜,嚇得飛快後退幾步去!
偶然低頭瞧見自己手裡還捏着半截腰帶,又下意識地丟開了去……
而那屍體搖晃了幾下也停止了,垂着頭坐在那裡,依舊是一動不動。
東風笑咬了咬牙,壯了膽子又看了過去——卻見到那屍體前面,散落的衣衫上,赫然落着一片東西——遠遠地看去,像是一瓣白色的葉子,又像是一張白紙!
她看了看那東西,舉步又向着那屍體走了過去。
那個葉子狀的東西看上去很薄很輕,還是半透明的狀態,東風笑擡眼看來,竟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外面的窗子,卻已經透進來了一絲光亮!
東風笑心裡一急,索性探出手去取這個東西——不管怎麼說,先將東西收好,不妨等到以後尋到玉辭不在的時候再細細研究!
可誰知,碰上這東西的一瞬間,感覺到這一片分外柔軟,可隨即東風笑只覺得身子一寒!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飛快地縮回手來,後退幾步,卻只覺得這種冷意是從身子裡面往外鑽——是從血液、到皮肉,一層一層,彷彿要浸透她的全身!
東風笑咬住脣角,心裡莫名添了幾分惶恐,她垂眼看着自己方纔伸出去的手——可是手上並沒有傷痕,或者,莫說是傷痕,便是一個淺淺的印記都沒有!
是她大意了,可是這個又軟又薄的東西,究竟是如何傷到她的?!
便是施蠱,也要有個入口才對……
如今東風笑卻顧不得想這般多了,現在的她,渾身上下,都是置身冰窖一般,自己的身體彷彿要一層一層地被凍住,而意識也在漸漸模糊……
東風笑一口咬破了脣角給自己提神,掙扎着抓起那個支在一側的火把來——火把很亮,也很暖和,她想着要靠它增添幾分暖意。
可是她沒料到,如今迷迷糊糊間,自己竟然全然察覺不到這火把的暖意。
繼而,‘噹啷’一聲,東風笑手裡的火把落了地,她死死抱住血纓槍支撐着身體——不行,她絕對不能不明不白地在這裡倒下!
可是眼皮卻一個勁地往下沉,意識模糊,身體也飄忽搖晃。
又是‘噹啷’一聲,血纓槍轟然而倒。
隨着槍桿的倒下,東風笑心下也有了一絲的明瞭——已經抓不住槍的她,估計是撐不下去了。
意識漸漸冷去,彷彿被埋入了冰雪之間。
這種感覺很是熟悉,可是她又無暇思考分明。
身體晃了幾下,終究是撐不住,向後倒了去……
身後,一條有力的手臂卻突然自後環了過來,一用力,便穩穩地扶住她。
東風笑迷迷糊糊間只覺得暖和熟悉,可如今便是連清醒過來的意識都要消失殆盡了。
玉辭從後面抱住她,淺淺瞥了一眼那邊的情況,便回過頭來,低下頭去瞧着她。
懷裡的人很涼、涼得彷彿是一塊兒冰玉。
玉辭顰了顰眉,索性抱着她靠着一側的牆壁坐下,緊緊地將身形顫抖的她護在懷裡。
東風笑只覺得一種暖意襲來,繼而,聽見了來人一聲低低的輕嘆。
“大晚上自己跑到這裡來,你倒是……也敢,胡鬧。”
玉辭的聲音很低很低,擡起一隻手來探着她的額頭,可是卻是一點溫度都沒有,冰涼的觸感嚇得他也是心裡一凜。
可懷裡的人卻不知覺間、像一隻小動物一般向他胸膛處蹭了蹭,微小的一個動作,卻是讓他知道——她還活着。
玉辭垂眸瞧着她,她長長的睫毛上彷彿已經結了一層霜——就像這道觀的窗子一樣。
他和她過節不少,可如今,卻是隻想着要救下她來,他手臂又加了些力道,將她抱得更緊了。
懷裡的人卻依舊在抖,冷得如同一塊兒冰。
玉辭不禁顰了顰眉,低頭看了去,她的臉緊緊地貼着他的胸膛,她的溫度傳給了他,可是他的溫度,卻彷彿沒能傳給她分毫去。
不知是因爲她在顫抖、還是他本身也在顫抖,玉辭竟然明顯地察覺到,自己的手臂也開始微顫,半晌他咬了咬牙,頂了一口內力,鬆開她去,騰出手臂來,竟將自己的衣襟解了開來,又解開中衣的領口,生生露出結實的胸膛。
繼而,他伸出手去,一把便將她鎖在了胸前,又攏了一攏衣襟護住她。
東風笑的臉緊緊貼着他的胸口,肌膚相觸的瞬間,玉辭只覺得胸前壓了一塊微顫的、寒冷的冰玉。
就這樣,玉辭抱着東風笑,在這牆邊坐了許久。
可他覺得,她身上的溫度,竟然依舊是毫無回升……
不知不覺間,玉辭的額頭已經起了一層薄汗,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
腦子裡有些混亂,他一面擡頭看着四周,一面在腦海裡回顧着這一路的經歷,可惜如今,他連她是怎麼弄成這幅樣子都不知道……
玉辭顰着眉,卻忽而想起了那一場雪崩,他驀然愣了愣,繼而,騰出手來看着自己的手腕——是不是,自己的血能救她?
他本是個心思謹慎的人,可如今依舊沒能細想出自己的血和她的性命有何關聯來。
低頭看着東風笑緊閉着眼,精緻的臉煞白靠在他胸前,玉辭抿了脣,取了個短匕出來,便在自己腕上一劃。
天氣寒皮肉也易破,這鋒利的匕首劃過,便出了血。
腕上帶着痛感,玉辭一手扶住東風笑的頭,將流血的手腕探到她嘴邊,生生將溫熱的血餵給她去。
他感覺得到,她在不自覺間,再度探出牙齒來咬入他的腕部,驟然的力道帶來了一陣刺痛。
他愣了一愣,繼而揚起了脣角,這弧度卻分外柔軟。
“你這丫頭,偏就同我過不去……”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垂下的鳳眸裡光華一閃。
前前後後折騰他這麼多次,可是偏偏當她遇見危險了,他卻怎麼也狠不下心丟開她去。
直到她陡然間把牙齒鬆了開來,嫌棄一般地偏過頭去,再也不碰他的手腕了。
玉辭見狀失笑,飛快地隨意紮了一下傷口,又伸手抱住她,隨即,他低下頭來,將脣放在她額邊,察覺到了那歸來的溫熱。
真真是卸磨殺驢。
罷了,無事便好。
玉辭便要擡起頭來,可方纔要動彈,便冷不丁地被她一把抓住了本就敞開的領口。
玉辭一愣,忙低頭看向她,卻見東風笑依舊垂着眸子,呼吸均勻,一對蝶翼般的睫毛靜靜覆在眼前。
有些尷尬地看了看自己被再度拽開的領子,被她這狠狠一拽,衣衫直要敞開到肩線處。
這丫頭,自己再怎麼說也是個男人,誰知她無知無覺還偏要玩火。
玉辭狠狠沉了口氣,臉上似笑非笑,可倏忽間,卻只聽懷裡的人低着聲音,反反覆覆地嘟囔着:
“美人兒……”
“美人兒……你回來……”
玉辭聞聲,愣了一愣,忽而卻只覺得胸口處一溼,有什麼東西一路滑落……
他低頭看着她,眉眼裡帶着疑惑,眸光閃了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