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品香閣,沿着清河坊向東回返,已是深夜,卻是春樓生意最火之時,熙熙囔囔,一片太平景象。
快要出了街口,經過最大最火的“飄香院”,裡面喧鬧無比,薛破夜順眼向裡看去,只見人聲鼎沸,鶯歌燕舞之中,一條人影連滾帶爬地往外跑,薛破夜看着那人,先是吃了一驚,爾後差點笑出聲來。
這人光着上身,下面穿一條單褲,頭髮披散,狼狽不堪地往外跑,衆人紛紛讓道,這小子跑出大門,險些撞上薛破夜,驚慌失措,轉頭向東奔去,速度之快,讓薛破夜想起飛人博格特。
薛破夜心裡好奇,莫非這小子是想嫖霸王妓?
還沒多想,就聽樓裡傳來悽慘的嚎哭,一羣娘子軍押着一個白生生的人兒出來,卻是一個一絲不掛的姑娘。
十多個姑娘手提木棒,領頭的是個二十四五的女人,身形豐滿,雖有幾分姿色,但齜牙咧嘴,很是兇悍。
她穿着華貴的衣裙,右手抓着姑娘的頭髮向外拖,口中罵道:“你個臭狐狸精,沒廉恥的騷婊子,老孃今天不治治你,你還真不知道這杭州是誰的天下。”
薛破夜好生疑惑,莫非是姑娘沒伺候好客人,被老鴇懲罰?
娘子軍將那姑娘拖到外面空地上,舉起棒子往她身上打,那姑娘就地翻滾,慘叫連連,白花花的身子片刻就滿是傷痕血跡。
兇悍女人叉着腰,惡狠狠地罵着:“騷婊子,不要臉,讓你知道老孃的厲害,打,給我打,往死裡打……!”
她潑辣無比,兇戾外顯,薛破夜在一旁看見,對這女人立刻生出厭惡之感。
“二奶奶,二奶奶,可打不得了,這要出人命了……!”聲音中,一個肥胖的女人捏着手絹,帶着哭腔慌慌張張出來。
薛破夜腦子一轉,立刻明白,這肥胖的女人才是飄香院的老鴇,不過這老鴇和風情萬種的綠娘子比起來,當真是天地之別,一個如陰溝蛤蟆,一個卻是九天仙女。
兇悍女人二奶奶叉着腰,看着出來的老鴇,冷笑道:“是不是怕我將你這裡的頭牌婊子打壞了,害了你生意?”
那老鴇忙道:“二奶奶誤會了,鳳霞是個孩子,懂不得規矩,二奶奶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是我的罪過!”
二奶奶指着遍體鱗傷的姑娘,惡狠狠地道:“這臭婊子勾引我家男人,若不打死她,我卸不下這口氣。”揮手道:“打,別停,狠狠地打。”
那老鴇見姑娘掙扎漸慢,連聲道:“二奶奶,求你別再打了,再打可真要出人命了。這也不是鳳霞勾引二少爺的,是二少爺自己上門來的……!”
話剛說完,那二奶奶走上前,揮起手來,“啪”的一聲,霍然給了老鴇一個大嘴巴子,冷笑道:“若不是你這不要臉的婆子領着一羣騷狐狸,他能上門來?”
薛破夜見二奶奶竟然生生給了老鴇一個嘴巴子,不由很是吃驚,這二奶奶飛揚跋扈,囂張無比,卻不知道是哪家的二奶奶?先前那連衣服都沒穿就狼狽逃竄的小子自然就是那所謂的二少爺。
這邊出了這樣的事情,飄香院門前已經圍滿了人,人聲嘈雜,擁擠得很。
四周的客人暫時失去了聽曲*的雅興,紛涌而至,看這場好戲。
那老鴇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打了一巴掌,又急又氣,尷尬無比,卻不敢反駁,只能忍氣吞聲,薛破夜好奇無比,旁邊一個小個子才子拼命往前擠,好不容易擠到他旁邊,薛破夜側頭低聲問道:“這位風流倜儻的才子,請問這是哪家的二奶奶啊?”
小個子打量了薛破夜兩眼,瞧見“風流倜儻”四字的面子上,終於低聲回道:“盧家的二奶奶。”
“盧家?”薛破夜有些疑惑。
“你連盧家都不知道?”小個子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薛破夜,問道:“你是咱們杭州人嗎?”
薛破夜呵呵笑道:“不是不是,杭州只能生出才子這樣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人物,小弟粗俗,不敢出生在此。”
小個子這才點頭道:“怪不得怪不得,這盧家是杭州首府,杭州若是有十家鋪子,有六家就是他們盧家的產業。”
薛破夜皺起眉頭,猛地想起那日老譚去赴宴,不正是前往盧家嗎?
“原來如此!”薛破夜眯着眼:“怪不得這樣飛揚跋扈。”
小個子似乎被勾起了興趣,湊近道:“盧家富甲一方,這二奶奶可就是盧家的主事人了,據說連盧老太爺都要敬她三分。”
薛破夜笑着低聲道:“哦,這樣厲害?對了,那二少爺一個堂堂男子漢,爲何視妻如虎,莫非這二奶奶是河東獅?”
小個子不明白什麼是河東獅,宋朝陳季常的妻子善嫉,虐待夫君,蘇東坡戲稱爲“河東獅”,大楚朝可沒這樣的典故,不過才子就是才子,小個子對薛破夜的話還是聽懂了,無非就是問二少爺爲何懼怕二奶奶,壓低聲音道:“這二奶奶是揚州方家的人。盧家起家,能成爲杭州首富,方家可是幫了大忙,非但如此,這二奶奶的兩位兄長如今在朝爲官,據說長兄還是在詹士府辦差,次兄行軍行伍,官封四品宣武都尉,要財有財,要勢也有勢,平日王大人都不敢去得罪的。”
薛破夜這才明白這二奶奶竟然有這樣深的後臺,怪不得盧家請宴,連老譚都不便推辭。
姑娘的慘叫越來越小,聲音漸漸虛弱,似乎經受不住這亂棍棒打,快要死過去。
二奶奶方夫人見到姑娘不再掙扎,終於叫道:“歇了,別打了!”
娘子軍的棍棒這才停歇下來。
那姑娘雪白的身子已滿是傷痕,血跡斑斑,本來如雪一樣的白皙,如今卻殷紅可怕。
四周圍觀的人看在眼裡,紛紛搖頭嘆息,顯然對這姑娘很是同情,薛破夜幾次想上去阻止,可惜一想到自己目前的境地,與盧家鬥無非是自尋死路而已,壓抑心中的怒火,暗暗發誓:“終有一日,我要讓你盧家臣服於我的腳下,更要讓這瘋婆子罪有應得!”
方夫人向着四周掃視一遍,高聲道:“你們都給我瞧好了,以後誰家窯子再要讓那鱉孫進門,我燒了她的婊子院,讓她從此在杭州無立足之地。”
她說話極爲粗魯,那些院子裡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方夫人見人人都噤若寒蟬,很是得意,緩步走到姑娘身邊,彎下身子,拉着姑娘頭髮,冷冷地道:“長的倒有幾分姿色,只是天生下賤,做婊子做上癮,勾搭我家那鱉孫……!”還沒說完,就見那姑娘忽然鼓足氣力,一把將方夫人推倒在地,那方夫人還沒來得及叫喚,那姑娘已經光着血跡斑斑的身子撲上去,咬住方夫人脖子。
突生異變,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見姑娘騎在方夫人身上撕咬,都是大快人心,有些人禁不住叫起好來。
方夫人鬼哭狼嚎大叫,嚇得哭起來:“快,把她拉開,把她拉開…….!”
娘子軍立刻上前生拉硬拽,終於將姑娘拉開,那姑娘滿嘴鮮血,而方夫人的頸上生生被咬下一塊肉來。
衆人驚駭間,就見姑娘忽然發了瘋一樣掙開娘子軍,直向前面的清河衝去,“撲通”一聲,竟然跳了下去。
薛破夜心頭一震,無比震驚,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就消逝在自己的眼前。
這縱身一躍,讓薛破夜感受到這種制度下人命的卑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