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死牢】
大理寺死牢裡關着的必然是朝廷重犯,進來的幾乎都是死犯在,這牢裡面陰暗潮溼,死氣沉沉,不見天日。
一間頗爲寬敞的牢房裡單單坐着一名英偉的男子,身穿囚服依舊英俊,身陷枷鎖卻毫不掩飾那與生俱來的霸氣與冷酷。
“皇上駕到——”
“快把他身上的枷鎖解了!”万俟賜皺起眉頭冷聲說道,“朕可沒說給他帶枷鎖!”
“是是是.....”
百里戈氣定神閒地坐在牢房裡,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處境,直到万俟賜走到自己面前,他不慌不忙地行了個禮。
“罪臣參見陛下。”
“你們都下去,朕有話跟他說。”万俟賜命令道。
“是。”
待所有人離開後,万俟賜盯着那似乎看不出表情的百里戈說道:“朕就問你一句,是你殺的嗎?”
“不是。”
“那爲何兇器在你府裡?還有那個令牌....”
“陛下,若有人故意栽贓,這些都不難做到。”百里戈冷笑一聲,“就算要栽贓陛下,也是輕而易舉。”
“你!”万俟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朕真是要被你氣死了!”
“陛下今日是來興師問罪的?”百里戈聳聳肩,淡淡地說道。
万俟賜將一個包袱塞到百里戈懷裡,鎮定地說道:“朕給你五日時間查清真相,裡面是你需要的東西。”
“原來陛下是來劫獄的。”百里戈挑眉說道。
“少廢話,朕相信你定能還自己一個清白。”万俟賜瞪了一眼百里戈。
“陛下就不怕罪臣直接逃了?”
“你不會。”
百里戈輕笑一聲,接過那包袱說道:“陛下的心意,罪臣明白了,五日後罪臣必定回來。”
“嗯。”万俟賜咳了一聲,臉色尷尬。
“陛下讓錢將軍密切注意南平那邊,邊境的大軍絕不可鬆懈,隨時準備迎戰。”百里戈嚴肅起來說道。
“朕明白。”
【冬神廟】
一年一度的冬凜廟會如火如荼,越往冬神廟走去人潮越是擁擠,除了去凜冬祈福的百姓更有在一旁趁機叫賣的小販,各式各樣的玩意兒應有盡有,吆喝聲此起彼伏。
喧囂繁雜的小街上,一身純白斗篷的扶羲是那麼的格格不入,不染俗世,他眼神有些空洞,如同幽魂一般隨着人羣漫無目的地行走。
冬神廟當真是香火旺盛,神廟雖不算大,然卻裝飾精美,絲毫不顯冷清,如今正值冬凜廟會更是人來人往,前來祈福的百姓更是虔誠地拿着一大把香火紅燭去參拜。
扶羲隨着人潮邁入主殿,眼前是一個巨大的金身神像,面容慈祥和藹,周圍花團錦簇,香火瀰漫,倒像是仙境一般迷幻神秘。
“對不起.....”扶羲低頭望着手裡的小玉笛內疚痛苦地喃喃着,親手將心愛之人送入死牢,恐怕也只有他扶羲能狠得下心。
可有誰知道,他早已被這一場一場的戰爭逼得體無完膚,他只想快一點....再快一點結束這場戰爭,然後與那人回到岐山,回到只屬於他們的長思閣,他幾乎要撐不下去。
“算命羅~算前程算姻緣咯~”
扶羲聽着這聲音臉色忽然沉下來,他收起小玉笛後平靜地走到那道士面前坐下,和煦地說道:“道長,有勞爲在下算上一卦。”
“好嘞~公子請寫下一字。”那道士熟絡地說着,遞上紙筆。
扶羲抿了抿嘴,在紙上寫上一個“可”字。
那道士笑容可掬,他拿出一本書打開,而後在那紙上寫寫畫畫似乎在專心測字,只有扶羲知道那道士寫的乃是南平大內密語。
那道士傳達給扶羲的內容便是“當日屬下到万俟鍾房中便見其倒在血泊,手裡握着百里戈的令牌,怕是有其他人也想要將百里戈陷害入獄。”
扶羲皺眉沉思片刻,用脣語說道:“百里戈已下獄,大軍可出發。”
那道士繼續傳達內容“是否需要屬下殺了百里戈,永絕後患。”
“不必。”
道士頷首,哈哈大笑起來隨口胡言了一些預言,扶羲留下了些碎銀子便起身離開,心裡的痛只有自己默默承受。
入夜。
【大使館】
秋雨蕭條,狠絕的雨滴拼命朝這個世間砸過來,漆黑的天空嚴嚴實實地包裹着大地,像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如獵狼一般盯着世間,天意難測,千條雨絲,萬條雨線砸到地上,綻放出千萬朵黑色的落寞之花。
嘩嘩譁。
嘩嘩譁。
雨越下越大,風變得溼冷,天地間只剩下水聲,到處都是水。
窗外似乎隱秘着一種壓抑,只待血肉炸裂的瞬間,破碎而了無痕。庭院菲菲被秋雨折虐得不成樣,風過青竹,謖謖的聲響,竹柏的影子斑駁在地面,化成一些魍魎魑魅的樣子,猙獰而詭異。
狂風暴雨從巨大的落地窗襲進扶羲的寢房,屋裡幽暗,只有一盞燭光搖搖欲墜,照着那在桌邊獨自酗酒的男子,滿室充斥着濃濃的酒氣令人窒息。
他已經不知道喝了第幾壺酒,昏昏沉沉的如同一灘爛泥一般耷拉在桌邊,毫無意
識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瞬間一種辛辣如火燒一般的難受之感從口腔到喉嚨,最後充斥着整個胸腔。如此烈酒讓他渾身有些輕飄飄,視線也迷糊起來,只覺頭重腳輕似乎一不留神便倒下去。
突然身後一陣疾風涌來,他還來不及反應。
“怎麼喝那麼多。”
“不關.....你的事。”扶羲臉上是異樣的醉酒潮紅,語氣也有些軟綿迷糊,固執地奪回酒杯倔強地再倒滿了一杯毫不猶豫地往肚子裡灌下去,如同雪上加霜一般,渾身無力被抽去了力量。
“扶長音!”
扶羲只覺自己被一陣很大的力道硬生生地拉起來,跌跌撞撞地投入一個黑漆漆的懷抱,是令他貪戀的氣息。
“長逸....長逸....”扶羲迷迷糊糊地回抱着對方,朦朧的眸子酸澀難受,滾燙的淚水猝不及防地涌出。
百里戈擁緊了懷裡的扶羲心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只能安靜地抱着對方,他們倆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誰也怨不得誰。
“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真的不忍心......可長逸你對我情深似海.....情意不可負....”扶羲痛苦地呢喃着,他呆呆地望着百里戈苦笑幾聲,斷斷續續的話語每一字每一句都印刻着無人知曉的悲哀與掙扎。
“你.......爲何要逼我......爲何不回岐山.....”扶羲伏在百里戈肩上,像是是發泄一般毫無意識地喃喃指責起來,軟綿綿地提起掌風朝百里戈肩上拍去。
百里戈愣愣地抱着扶羲任由對方打罵,他苦澀一笑:“我退,等到所謂的南平統一,那我們得等十幾年,但若你退,我攻破南平只需幾個月,你懂嗎?”
“百里長逸!!你荒唐!!你混賬!!”扶羲抓着百里戈的衣襟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深埋了兩年的痛苦與悲哀盡數爆發得一乾二淨。
百里戈皺着眉頭抱緊扶羲那輕顫的身子,他吻着對方溼潤的眼眸溫柔地說道:“長音,我絕不能讓南平國存在在這世上。”
“到時我親自向師父負荊請罪,師父不會怪你的。”百里戈認真地說道,“只要南平國不在,師命自然不在,我與你才能安心在一起。”
“好想就這樣睡過去....”扶羲毫無意識地喃喃着,雙眸漸漸無神而空洞如同一抹遊魂。
百里戈忍着欲裂的心痛,哽咽着問道:“何時離開?”
“万俟賜不同意結盟.....明早我就走.....走了....見不到長逸了.....”扶羲朦朦朧朧地望着百里戈輕聲說道,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嘩嘩落下。
百里戈收緊雙臂抱着扶羲,堅如磐石的話語一字一頓:“等我,等我攻破南平國的一日,帶你走。”
“等你.....”
“對,很快了。”
亂世中的你我,情深如海,但如同擱淺的魚兒,竭盡全力只求一絲生機。
【明城郊外】
夜晚秋意微涼。
關一筱見着月色空明,寂寥又蒼涼,便心生好奇起來:“景年,快講講你師父的故事罷,他叫甚麼名字,又是什麼來歷,怎會有這麼厲害的武功和寶貝雄鷹?”
“師父名喚霍桑,生於東郜,祖上原是大靖國戚,後來靖國分裂,便舉家遷徙於東郜從商,後遭仇家殺戮,他武功高強,在友人的幫助下逃出,但雙目已經失明。”
關一筱嘆了一口氣:“你師父出身名門,想必也是個英俊的男子,但身世也是坎坷。”
牧景年想了想:“我也不知他是否英俊。”
“你這傢伙連美不美都分不清,”關一筱好笑地彈了他腦袋一下:“你就形容下他的臉長甚麼樣,我一聽便知是否是美人。”
“我也不知如何描述。”牧景年迷茫道:“只記得他的眼睛是湖綠色的。”
“呀!這個顏色好看,那鐵定是個美人了。”關一筱定論道;“可這麼美的一雙眼睛,竟然慘遭……唉。”
“師父告訴我,是有人負了他,出賣了他,纔會使得霍家遭血光之災。”牧景年淡然道:“因此他生平最恨負心欺騙之人,見之殺之。”
關一筱一僵,看着牧景年同樣冰冷的臉,不禁道:“你和你師父霍桑,說的倒像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我從小被他帶大,像也是必然。”
“你的確殺人不眨眼,”關一筱笑起來,抓住他的手開始把玩,看着那握劍都起了繭的手,道:“難怪一副無心無情的樣子。”
牧景年眨了眨眼,低聲道:“你認爲我是無情無義之人?”
“當然不是。”關一筱又說笑起來,摘了枝頭一片葉子放在他腦袋上:“我認識的景年可還是個小孩子,成天黏着我喊簫簫哥哥。”
“我以後也會黏着你。”
關一筱看着他,心想此人怎能把情話說得如此自然,讓他這馳騁情場的老手都有些起了窘態,心頭跳個不停,臉也發燙起來。他湊上去親了親對方,露出好似醉意的笑容來。
牧景年摸着他的臉,道:“我與你講了那麼多,簫簫可否告訴我你的事?”
“我的啊,”關一筱笑意加深,眼神複雜起來:“我也是被師父救的,他帶我去住了很大很華麗的屋子,然
後教我唱戲。”
“一枚戲子,哪來的豪宅?”
“興許是我記錯了?”關一筱挑眉:“師父待我還算不錯,養得細皮嫩肉、傾國傾城,嘻嘻嘻……”
見他說着說着又回到了自己臉上,牧景年不禁無奈。他擡頭看月位,見時辰已晚,便道:“睡吧。”
關一筱靠着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而牧景年看他臉上有疲態,便收緊了衣服將他攏在懷裡。
月色悽然,樹影婆娑。
次日。
東邊醞釀着一絲光芒,靜待雲散後的一剎那,照射大地,預兆着新日的朝陽驅散塵世的悲歡離合。
日光未滿,房裡還是有些幽暗,如同黎明前的灰濛濛,習習清風動幔搖,英俊的男子安靜地沉睡,忽然輕皺眉心,睫毛顫抖幾分,眼眸緩緩撐開。
他側頭,身旁空無一人。
“長音!”百里戈驚恐地撩起牀帳大吼一聲,無人迴應。
只見牀頭留下一張孤單的字條,只寫着“保重”二字。
百里戈握緊雙拳捏碎了那張字條,他出乎意料的平靜下來....周身的冷意如同飛雪寒霜,幾乎要將這個房間凍結成冰。
【十里亭】
馳騁的白馬如離弦之箭般飛掠而去,馬背上的男子一身黑衣斗篷,他面上無太多的神色,拼了命地駕馬前進。
不遠處能聞到一絲滲人的血腥味讓他全身緊繃起來。
“長音...別出事.....”百里戈皺起眉頭慌張地喃喃着,一下一下地抽打着馬鞭飛馳在林間。
他記得万俟賜說過......永絕後患。
臨近十里亭,百里戈隱約聽見有打鬥的聲音,加上鼻間的血腥味讓他整個人緊張到極致,再駕馬前行了一會兒只見不遠處一抹白色的身影周旋在四五名黑衣殺手間,戰局膠着不下。
“長音!”百里戈驚恐地喚了一聲,將他斗笠上的黑紗落下,寶劍出鞘,飛身而起衝入戰局,瞬間那鋒利的氣刃便硬如鋼,強大的內力一下子衝擊那七環鏈,直直衝擊那殺手的胸前,頓時殺手胸前血肉翻飛。
扶羲看了一眼那忽然而至的斗篷男子,想說什麼卻無言以對,只能強迫自己專心於戰局中,急速換了幾個走位,漆黑的扇氣繞得那殺手眼前暈乎,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斃命。
“走。”百里戈解決了最後一個黑衣殺手,摟過扶羲只覺飛身而上馬。
“駕——”
二人一馬,一路飛馳離去。
【長平坡】
扶羲和百里戈到了一個林蔭小溪邊下馬,眼前是一個簡樸的小木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邊是万俟賜爲百里戈準備的臨時住處。
“有沒有哪裡受傷?”百里戈緊張兮兮地檢查着扶羲的周身。
“沒事。”扶羲不自然地說道。
二人相顧無言,百里戈輕嘆一聲忍不住還是將扶羲抱到懷裡:“爲何要不辭而別。”
“徒增傷感罷了。”扶羲彆扭地說道。
“真的那麼想離開嗎?”
“長逸,別逼我可好?”扶羲撫着百里戈的面龐無奈地說道。
百里戈緊抿着雙脣,他看了一會兒扶羲後便脫下自己那套漆黑的斗篷外衣,淡淡地說道:“万俟賜不會放你平安回到南平的,你穿我這件衣服,避人耳目,秘密回去罷。”
“那你呢。”扶羲扯了扯嘴角,無力地問道。
“我不會有事,放心罷。”百里戈露出一抹淡笑安慰着,爲扶羲換上自己的黑衣,”一路向東,對了還有這個。”
言罷他從腰間取下一塊令牌放到扶羲手裡,溫柔地說道:“到城門讓守衛看這令牌,就可以直接進城出城,守衛不會盤查你。”
扶羲握着手心的令牌,還能感覺到對方的溫度,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道:“通關令牌,你給我,不怕我直接帶兵進關嗎?”
“我給你,是因爲我愛你,不想你有事。”百里戈無可奈何,“你是我的敵人,更是我的命,你要我怎麼辦。”
扶羲平靜地望着百里戈,一切思緒已經被打亂,似乎一切烽火逝去只剩下這個深愛自己的男子,他忽然緊緊抱住百里戈,用盡全力拽着對方的衣衫用力到手指關節也發白。
“若你願意,我現在便可以帶你回家。”百里戈輕撫着扶羲的背脊溫柔地說道。
扶羲緊咬着嘴脣一言不發,就像是被兩個力量狠狠地撕扯着根本無法逃脫。
百里戈長嘆一聲,他溫柔地撫着扶羲的後背安慰,良久纔將懷裡的人兒扶上馬一邊說道:“連夜走別停,回到南平你才能安全。”
“對不起.....”扶羲一動不動地望着百里戈喃喃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一刻好想好想留下,或許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與長逸爲敵。
兩年來與長逸針鋒相對,爾虞我詐,他突然很害怕,害怕一切覆水難收。
“我只要你平安,到南平給我捎個信。”百里戈望着扶羲柔聲說着,一個狠心用力一拍馬背。
馬兒仰天嘶鳴一聲,直接向東飛馳而離,再也看不見你的容顏,聽不見你的聲音。世間的紛紛擾擾將你我隔開,即便深愛入骨,在這亂世之中比起君王霸業又值多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