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野·平邑】
風沙草莽,天地無界,在黑茫茫模糊成一片。邊境守城的衛士們都昏昏欲睡,看着眼前的烽火臺無精打采。此刻正值交班,乃邊境防衛最疏忽時。
城牆內,一個黑衣少女警惕而機敏地掠過交接之時的空隙,即將出城而逃。
突然夜黑裡響起一聲尖銳的鳥鳴,讓她驀然擡頭,只見一黑色的雄鷹之影劃過夜空,下一刻便見那雄鷹拍打着翅膀落到她跟前。她愕然不知所措,立即抽出刀警惕地看着四周,低聲道:
“什麼人?”
“姑娘,一個人出城可是很危險的哦。”
關一筱輕飄飄的聲音傳來,轉眼間巧兒面前便出現了牧景年和他兩人,四雙眼睛就這麼看着自己。但見關一筱歪頭打招呼道:
“好久不見,可要我們送你回明城?”
巧兒目光一寒,抽出衣兜裡的匕首,身影頓移便向他們襲來。
“哇!景年保護我——”關一筱一聲大叫,牧景年頓時擡手一揮,巧兒的刀立刻飛了出去。
她見情況不妙立即要逃,誰知一回頭便撞見了等在身後的百里戈,後者迅速地起手點了她的穴道,連服毒自盡的機會也不留。
“哥哥好厲害!”關一筱高興地拍起手來,卻被牧景年捂住了嘴巴,然後示意百里戈,拎起來迅速飛身而起。
而百里戈抓住巧兒也迅速輕功飛起,四人便在守衛交接之際悄無聲息地進行了一切。
兩日後。
【明城·大理寺死牢】
“百里,你回來了。”万俟賜着急地迎上去,愁眉深鎖。
一身黑衣斗篷的男子橫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步伐沉穩地邁入牢房,走向那個龍袍加身的天子,他目光深邃如海:“參見陛下。”
“百里.....南平已經開始攻打平邑,平邑那些將士根本守不住,朕.....”万俟賜慌亂得找不到北。
“臣一路回來,聽說北靜大軍在昨夜突然偷襲東郜,如今北靜與東郜在桁山一帶也打起來了。”百里戈說道。
“嗯,也不知爲何。”万俟賜連忙點頭,“不過也好,如此我們與南平一戰也少了幾分威脅。”
“百里,平邑乃是重要關口,不能失守。”万俟賜愁眉不展,一身龍袍卻掩不住他的緊張與着急,“朕不能讓江山毀在朕的手裡。”
“陛下莫急,先聽臣將六王爺一事稟告。”百里戈氣定神閒,不緊不慢,遊刃有餘。
“好。”
“此女名爲巧兒,乃六王爺貼身丫鬟,正是殺害六王爺的元兇。”百里戈乾脆利落地說道,將懷裡的巧兒交給万俟賜的隨身心腹徐長貴徐公公。
万俟賜抿了抿嘴輕嘆一聲,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徐長貴,後者便將巧兒嚴嚴實實地綁在凳上。
百里戈從袖中取出一張奏摺遞給万俟賜,繼續鎮定從容地解釋起來:“握在六王爺手中的令牌乃是東郜特有的青釉煉成,這一點請工匠檢驗即可求證。”
“爲何如此重大的線索大理寺都查不出來?”万俟賜皺起眉心一邊翻看奏摺一邊問道。
“這件案子,陛下以爲會有誰敢仔細查清嗎?”百里戈冷笑道。
“你繼續。”万俟
賜越發覺得事情內有玄機,表情更爲冷然。
“令牌上的青釉還未乾,在六王爺手上有個小印痕,同樣在巧兒手心也有小印痕。”百里戈說着便將巧兒的手心打開,繼續道,“六王爺遇刺後,巧兒假裝也被刺客殺害,金蟬脫殼之計逃離我國,臣在平邑將其抓獲。”
“東郜也夠大膽的.....”万俟賜眼神狠厲,他冷笑一聲,“這東郜如今與北靜交戰....”
“此事明日昭告天下,羣臣定會力求陛下討伐東郜,但臣認爲眼下最應對付的是南平,還請陛下先忍東郜一時。”百里戈嚴肅地說道,“東郜與北靜交戰,我們趁此機會先拿下南平,之後攻下東郜與北靜南北對峙。”
“你可有信心拿下南平?”
“此次一戰,絕不負陛下厚望。”
“嗯,朕明日便恢復你大將軍身份,你即刻趕去平邑。”万俟賜急切地說道。
百里戈單膝下跪,鄭重其事地抱拳說道:“臣遵旨。”
万俟賜情不自禁地拍了拍百里戈的肩,他猶豫了須臾,輕輕地說道:“百里....朕只能靠你了。”
【明城·午門】
關一筱伸了個大懶腰,神色清明愉悅。他蹦躂地踢着個小石子,又望了望皇宮門口,然後一個撲騰衝進牧景年懷裡撒嬌道:“好久啊好久啊!哥哥怎麼那麼久!”
牧景年漠然看着皇宮不語,伸手輕輕攬過關一筱的腰,在那幽香的髮際落下一吻。
突然上空有鷹鳴,擡頭一看是送喜,只見它破空而來,轉瞬落下一絹白紗,被牧景年穩穩當當地接住。
關一筱敏感地擡起頭,好奇道:“這是甚?”
牧景年不回答,飛快地展開一目十行,眉峰立即聚起,面色染上冰霜,頓時散發了地獄裡的寒氣。他手一聚攏,那白紗頓時化作了碎片,在風中飄零成了灰,上面的字已不能再看見。
關一筱嚇了一跳:“你這是?”
牧景年一聲不吭,似乎在思考何。他望了一眼樹上的送喜,只見對方的眼神犀利,似乎同信上的內容一樣諱莫如深。
“簫簫,我要回東郜。”
“這是爲何?”關一筱訝異。
“你跟我回去否?”牧景年緊緊盯着他的臉。
“我……”關一筱語塞,瞥了一眼皇宮:“眼下恐怕不行……”
“爲何?”牧景年突然淡笑起來:“是因爲百里嗎?”
“景年,再多呆一會兒唄,”關一筱有點緊張:“等哥哥順利度過南平這一關,我就和你回……”
“不必。”牧景年打斷他:“我自己回去。”
關一筱立即道:“那我到時候去找你?”
牧景年眼裡深如浩海,宛若藏着寒冷的冰凌。他望着關一筱,嘴角的淡笑變得扭曲起來:“你不必來找我。”
關一筱只覺得身上有如光亮的雷劈,戰慄得他腦海裡發白錯愕,他頓了頓氣,低而柔地問:“你說什麼?”
“你不必來找我。”
“爲何?”
“你既要留在將軍府,又何必與我去東郜。”牧景年放開環在他腰上的手,他向來不會表達情感,從未說過如此多的話,但這次音調裡都帶上了不滿的怒氣:
“你真當我不懂?”
關一筱驀然明白他在說何,心下慌亂,表面卻要裝作一副心定神寧的樣子。他又將聲音壓低了幾分,讓只有彼此聽得見:“景年,有些事情我自會告訴你,我對哥哥他並不是......”
“並不是何?”牧景年打斷道,眉峰裡有忿恨和陰霾:“你想說他就和万俟鍾那些人一樣,不過是你攀權附財的工具?”
關一筱突然有種百口莫辯的無措,他看着將話說得如此決絕的牧景年,已不知如何解釋。
牧景年突然掐住他纖細的脖頸,力道之大似乎要將他活活摁死。
關一筱吃痛地發出一聲悶哼,疼得眼裡都溢出了淚水,但他依舊何也說不出,只能一雙秋水望着對方,裡面有懊悔和絕望。
“簫簫,我對你如何,你當真不懂?”
關一筱心裡發冷,他對愛情之事瞭若指掌,又怎麼不懂,但眼下他彷彿有一百塊巨石堵住了口,怎麼也說不出其中的緣由。
“世間騙子無數,有騙權騙財,但最可惡還是騙情。”牧景年突然說出這番話來,他輕輕放開關一筱:“以前師父說這番話我不能體會,但眼下我知……”
“我並未騙你。”關一筱打斷,只想急着否認對方冠給自己的罪狀。他表情也呆滯着,但眼裡清明:“我也喜歡景年。”
他生來說過多少次喜歡,但都是逢場作戲、迫不得已或者眼巴巴地望着財權和生計。唯有不同的是,他向來都是笑着說喜歡和愛,唯有這次,他表情無措,幾乎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但牧景年怎麼會知曉,他面目冷厲、不帶分毫的感情:“你所言自相矛盾,何來要我信你?”
“我所說皆爲真。”
“簫簫乃戲子,向來就無情,演功也是一流。”
可笑,可笑!他明明也是個無情無心的殺手刺客,眼下卻責備自己無情無義?關一筱心裡泛涼,突然無所適從。他彷彿在激流中的一葉扁舟,在世間沉浮二十幾載後找到了可依的彼岸,卻因爲可怕而固有的劣根,而始終無法抵達。
眼下就算他對天發一萬個誓,牧景年也絲毫不會相信。
“我明日便啓程,你若要跟我走,自行決定罷。”
關一筱笑起來,卻比哭還難看,他搖首:“我走不了。”
牧景年面容扭曲了,他一把抓住關一筱的胳膊,揪着似乎要把他擰斷——事實上,他多想砍斷眼前人的手腳,然後把他帶走,離開這無趣而骯髒的後野明城。
但關一筱卻不停地搖頭,幾乎是哭喊出來:“我走不了……我走不了!”
午門就在此時打開,百里戈從裡面走出來,看見兩人便凝在了原地。
“關關,阿景。”
牧景年看見他,緩緩松下手,別開面孔。而關一筱握着被抓紅的胳膊,抹了抹眼淚一聲不吭。
百里戈知曉他們兩間的異樣,但也無可奈何,只道:“我明日要出征南平。”
“我恰好明日也要回東郜。”牧景年淡然道。
百里戈笑起來:“真巧,那阿景不如呆到明日,我們一起作別。”
牧景年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關一筱,嘴角僵硬地勾起:“然。”
亂世間,愛恨癡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