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霜雪浮漂,繾綣的冬夜柔和而寧靜,殘葉簌簌而下的聲音,就如同情人的耳語,月色被厚厚的雲霧禁錮封閉,空氣中夾雜着如陳腐許久的木頭的潮溼,天地間沒了一絲色彩。
扶羲一身狐白裘衣,面容憔悴而蒼白,他就這樣木木地提着明亮的燈籠站在亭子裡前,另一手緊緊拽着那個小玉笛,雖然身穿厚厚的裘衣,但是那白皙的臉蛋還是被寒冬夜風吹得有些泛紅。
他面前的男子如同夜色一般的沉默,讓他看不到一絲光明。
“我想問你一件事。”
良久的沉悶,被這一道低沉有力的聲線打破,而扶羲只知道呆呆地望着面前那漆黑如墨的背影,如同溺水一般的無助。
“第二個進入万俟鍾房裡,要刺殺他的刺客,是你派的。”
“是。”
“兩把兇器,也是你放到我府裡的。”
“是。”
“緩兵之策,出使後野,先毀大使館,後住將軍府,再殺万俟鍾,速奪平邑城,再攻禹州城,一切都按你的計劃進行。”
“是。”扶羲的聲音越來越小,無法再多解釋一言,清瘦的身子輕顫得如同秋葉般簌簌而落。
“那與我十日恩愛,也不過是爲了取得我信任,好進行你的計劃?”
扶羲悲哀地望着百里戈,美眸漸漸鋪上一層滾燙的水霧匯聚成淚珠滾落,他張了張嘴卻像是啞了一般說不出話,如鯁在喉,如今的他已經被逼到懸崖。
“或者說,如過這個人不是我百里戈,你也同樣可以爲了南平,去與他十日纏綿。”百里戈冷笑一聲,轉過身來凝視着眼前淚眼朦朧的男子。
扶羲渾身一寒如同被推下無底寒潭,他驚恐地看着百里戈,哽咽着拼命地搖搖頭,用盡全力解釋道:“因爲是長逸我才.....我纔會如此....我沒有這樣對別人......”
“卿何愧?”
“愧....哈哈哈哈....”扶羲忽然高聲苦笑起來,任憑淚水肆虐面龐,他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是!!我扶長音有愧師命!!有愧南平!!更有愧於你百里長逸!!”
百里戈眉頭深鎖,擡手輕輕碰了碰扶羲那瓷白的臉蛋,指尖端起一顆晶瑩的淚珠,如潮的心疼幾乎要將他淹沒.....
長音,你爲何一定要這樣?
“你真的不怕我會因此送命嗎?”百里戈深深地看着扶羲,冰
冷的眸中帶着濃濃的悲哀與無奈。
一句話便將扶羲的所有意志擊潰,只覺撕心裂肺的痛衝擊而來,他再也無法堅持下去如同蔫了的殘花,任憑那酸澀的淚水浸溼面龐,滲進嘴裡竟然是那麼的苦那麼澀:“你死了我會去陪你,如此我們就能長相廝守,不用理會世間紛紛擾擾。”
百里戈用力將扶羲抱到懷裡,無法抑制心底的衝動,只想用自己的溫度暖和對方已然冰冷徹骨的身體。
明明滅滅的燈籠墜落,燃起小團火焰很快便化爲灰燼。
“我扶長音愧對所有人....愧對所有人....”扶羲難受地哽咽着,斷斷續續地喃喃自語,“可是我對你是真心的.....將軍府的十日是真心的,一直都沒變......身子也一直只有你碰過,相信我.....”
被逼到絕路的痛徹心扉全數爆發讓他顧不得男子的尊嚴,任憑眸中那朦朧的水霧聚成水淚滴落,浸溼百里戈的衣襟。
百里戈抿着嘴,如鋼鐵般堅固的雙臂將那清瘦寒冷的身子禁錮胸前,溫暖的臉頰緊貼着扶羲的側臉,嘴脣溫柔地吻着對方的耳垂,就如此安靜地抱着,一個最溫柔的擁抱抵得過千言萬語。
“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回岐山....我真的沒有要你死....”扶羲窩在百里戈懷裡低聲抽泣着呢喃,眼中的淚水如潮洶涌,這幾日的內疚與擔憂幾乎讓他崩潰,直到如今靠在長逸懷裡纔有能放下心來。
“到今日我愛了你七年,寵了你七年,你知道我捨不得怪你,不管你做了什麼。”百里戈溫柔地吻着扶羲的髮絲含情脈脈地說着,“你可知我有多愛你,多相信你,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不恨不怨不負。”
扶羲聞言擡起淚眼迷濛地望着百里戈,依舊是溫柔含情的目光讓他感到安心,忽然渾身一陣發麻,重重地倒在對方懷裡。
百里戈橫抱起扶羲,他細心溫柔地吻去那臉蛋上的淚珠,無奈地說道:“可如今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我不能再由着你。”
扶羲眼眸微合,用盡全力撐着最後一絲意識,他終於知道爲何對方會突然冒着危險深入敵營將自己找出來。
“長逸......不也總在算計我.....”扶羲有氣無力地笑了笑,虛軟地說道。
“因爲我愛你。”
一世一情落此生,一心一人共連理。
明月爲鑑,白首共度。
【禹州·城東】
殘月如勾,映得城東一片銀色的慘白。
黑影如夜,在白塔上屹立中眼裡冰霜。
相傳沙漠中有無花樹,其無花無子,無情無心,故有人以其名自立門派,又稱之無花門。牧景年現在想起來這傳說,只覺得頗有道理。在他看來,所有無情皆出絕情和邪念,只是一剎那便可以讓人成魔。他與百里戈的情誼,也不過亂世相逢一剎那,由恩轉仇根本無需多少時日。
雲霧散開,他看着逐漸接近的兩道人影,眼裡是漠然,看來天意至此——此時的百里戈還帶着一人,在他看來根本不堪一擊。
他戴上銀色的面具飄然落下,長劍凜然便來到了兩人面前。
“何人?”百里戈凝眉警惕,下意識摟緊了已經昏迷過去的扶羲。
牧景年只覺得好笑,看來對方把自己當是個普通的刺客,只見其拔劍護着扶羲,眼中是他早已見過無數遍的殺意。
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對他露出過這種眼神,最後都慘死在他的裂刃之下。
牧景年握緊手掌的劍,即便是和他有友誼之交的百里戈也不例外,他猛然出手,而百里戈一心只想護好懷裡根本沒有意識的扶羲,瞬間衣襟劃破,頓時錦緞凌亂,在慘白的月色下尤爲驚心動魄。
牧景年有些遲疑,他變換着手中的劍法,腦海裡竟然在一瞬間舉棋不定——殺,還是不殺?
此時的扶羲完全昏迷過去整個人的重量都耷拉在百里戈身上,而百里戈單手抵禦,要迎敵還要護着懷裡的扶羲,幾招之後很快處於弱勢。
但他也疑惑,對方似乎也有猶疑,遲遲不對自己下狠手,便想此人恐怕心有惻隱或另有隱情,便道:“閣下看起來並非南平人,我帶走南平軍師應該與你無礙,你何必如此?”
牧景年聽聞一頓,瞥了一眼他懷中的扶羲,腦中驀然浮現關一筱談起百里戈時迷戀還有些瘋癲的模樣,不知爲何瞬間一股無名火冒了出來。
些許是爲關一筱的苦戀而憤怒,些許又是爲嫉妒,牧景年僅在一瞬間便發了狂,劍法頓時化出萬條裂刃,閃電般如靈蛇,劍鋒對着的竟然是百里戈懷裡的扶羲!
百里戈驚恐地看着一道光流朝扶羲的衝擊而來,千鈞一髮之際他二話不說便一個旋身一轉,單手的力道根本無法抵抗牧景年拼盡全力的瘋狂一擊。
這一擊,生生將百里戈的長劍擊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