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撕裂

第95章 撕裂

王禾不見了。

他可是王家一畝三分地裡長出的苗上僅剩的一個青瓜蛋子。

大孩在海上風浪中屍骨無存,若是二孩再出什麼事,王嫂可沒臉見王家列祖列宗了。

“晉南笙,你有本事搶我兒,你有本事出來啊。”王嫂揹着竹篼子,提着一把鐮刀。

雲岫推斷,王嫂應該是剛從地裡回來,發現平日裡總不大合羣的二孩突然不見了,按照常理來說,王禾是不會夥同三五個小友在外玩耍的。王嫂肯定是聯想到昨夜狗爺那般戲弄後與自己孩子結下了仇怨。儘管王嫂急了眼,但腦子是清醒的,她還沒有頭腦發熱直接去找狗爺對峙。她自認沒到糊塗的年紀,自然清楚柿子還是要挑軟的捏,比如說晉南笙。

她能直衝到晉南笙門前找她要孩子,一定是有過考慮的,哪怕並不周全。

王嫂見沒人應聲,又嚎上了:“晉南笙,你別躲裡邊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

她快要失去理智了,不想再和晉南笙虛與委蛇,她連稱晉南笙一句“晉姑娘”或是“南笙姑娘”的心思都沒有了。那些就留給拍馬屁的人吧,她現在恨不得一刀劈了這對狗夫婦。

王嫂看起來和罵架的村婦沒什麼分別,可該有的禮數,她還是給足了。她站在晉南笙的小院子裡等了好一陣。

晉南笙揉搓着惺忪睡眼,從小破屋裡走出來。頭髮亂蓬蓬,還沒心去管。

櫻之是不知曉此事的,但她清楚母親小字玉惠,自己是遺腹子。小屋裡供着的靈牌是父親與母親的,堂內案桌上擺的香爐也是母親曾用作供奉菩薩的。王嫂這番話又往她心中積壓了許多無形的怨氣,甭管母親的死與晉南笙是不是真正有關係,但凡有一絲牽扯,她都不能放過眼前這個人。

擺的桌數明顯比昨兒那奢靡的鋪陳少了一半。

雲岫這才注意到葉驚闌不在,更別說蒙歌了。

王嫂嚐到了甜頭,怎肯願意就此收斂,她抓住了時機乘勝追擊,“哎呀,我這不是幫夫人回憶嗎?怕你忘了自己是生於草根之地,如今是當了菟絲花兒攀上了狗爺這棵大樹。靠男人憐惜才討來了現下尊貴的身份,你得坐穩了。你的話我可不認同,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嘴上怎會停歇?”

明明是一個清朗俊俏的公子哥,偏要給自己裝點成五彩斑斕。

“什麼菟絲花纏大樹,什麼見好就收。我晉南笙雖不是什麼磊落君子,但也不是奸佞小人,行得正坐得端。我就沒見過那個小王八羔子,談何藏匿!”晉南笙怒目戟指,她也不是任人欺到頭上的軟弱之人,不會再三忍讓。

點頭之交,比之君子,還要淡薄。

看她這樣,大抵是剛淺眠上了,就被王嫂粗剌剌的聲音給吵醒了,順手將頭髮抓亂了。

雲岫與紅樓一來一去之間,已然敲定了見面時間,理由。也許這樣有由頭的相見,可以避開很多有心人了。實際上總有人喜歡窺探,最終還是隻能算作給自己的一個藉口。

雲岫看進櫻之眼底,那裡好似突然就住進了一條響尾蛇,誰和它靠的近了,就會開始吐信子威脅,甚至纏上絞殺。這是一種怨毒的眼神,它本不該出現在一個澄澈少女的眼睛裡。

“紅樓姐姐。”櫻之乖巧地將凳兒搬到紅樓身邊。

狗爺爽朗地笑出聲,席間衆人紛紛附和。

紫色寬袍上是團團豔紅的牡丹。

大多是乾笑,咧着嘴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證明自己是歡喜的。

“在此,我先自罰三杯。”狗爺擺開三個酒杯,提壺挨個兒斟滿,“昨天同知蕪姑娘說好的獎懲,我現在給補上。”

“王嫂非要信口雌黃嗎?”晉南笙的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她在竭力壓制自己快要爆發的情緒。

小王八與何不愁緊挨着坐一起,竟然沒有互相打趣逗樂。他們沉悶地呆坐,一人握着酒杯,杯中酒水被髮燙的手心蒸騰出了一層霧氣。另一人捏着筷子,拇指觸及的地方,硬生生折出了一道弧度。

“言重了。姑娘將我的湯當作午後小餐吧。”

“榮幸之至。”

他的問題得到一片叫好的迴應,沒有一個人發出異議。誰敢?

“人雖是少了一些,但看着寬敞多了,大抵上吃飯也會更香了?”

狗爺的喜好,無人摸透。

幾不可聞地嘆口氣,怎麼可能是這樣,葉驚闌的酒又不是天上的神水,喝一杯三年不忘,喝兩杯半生無憂。說起葉驚闌,她又想起昨夜衝上雲霄的歌聲,她好像突然有一種衝動,爲寂寥而荒蕪的生命而長思。

櫻之拉着雲岫坐在了何不愁的身邊。

“既然你不願承認,我再追究下去是沒意義的。我們,走着瞧。”

“阿一,”狗爺擱下酒杯,喚過他的衛隊長,“你可是忘事了,怎得就把知蕪姑娘忘在腦後了?快快去將知蕪姑娘請來。”

顯然是王嫂的誅心之語如一道利劍破開了晉南笙心上設下的堅固防備。

狗爺按時開了席。

“你和狗爺藏起了我的禾兒,還咒我家有喪事,你這惡婦!上天怎就不開眼,讓你這惡毒的女人活下來了。”

“姑娘,你還吃得慣嗎?若是吃不慣,便到我院裡來喝一碗鮮肉湯吧。”

翻覆在地的巢下邊滲出清而稠的液體,伴着點點黃。

雲岫回以頷首,她覺着自己很是習慣這種淺淡的關係。爲什麼是習慣?她說不上。在今晨醒轉後,她對自己似乎有了新的認識。難不成是葉驚闌那幾杯酒把她的記憶給激活了?

紅樓和穆虛還在,兩個人沒有任何交流,神色凝重。

櫻之眨眨眼,她的麻花辮在紅樓的巧手下美觀多了,但她不會說出來。

怎會料到今日王嫂口無遮攔,一心想把晉南笙逼上絕路。

“二姐姐!”櫻之驕傲地答道,她的小手抓過一條辮子來瞧,怎麼看,都不覺得醜。畢竟是二姐姐給她編的啊,她是不會嫌棄的。

“一大早嚷嚷什麼呢。你家是辦白事嗎?還自個兒帶喇叭了,我家中正好有個嗩吶,可以借你一用。”晉南笙叉着腰,頗有一副“你想做什麼,我奉陪到底”的大無畏樣。

午間。

紅樓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王嫂,我還敬你是長輩,嘴上若是沒把風的,我只得勸你:好自爲之。”

“我說你賤。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搶了惠姐兒的丫頭,是想把她養成你這樣不害臊的東西嗎!我告訴你,我活一天,就不會讓你帶壞櫻之丫頭,也不會讓你害我的禾兒。哪怕你從我屍骨上踏過去,也得掂量下我和惠姐兒做鬼會不會放過你!你是忘了惠姐兒眼睛都閉不上的那一夜了嗎!”

紅樓擡起頭,望向雲岫,點頭致意。

共享午膳的人也少了一半。

紅樓解開她的辮子,一邊給她順着頭髮,重新編過,一邊嗔怪道:“誰給你編的辮兒?怪難看的。”

晉南笙的臉頓時刷白無血色。

“你可別動不動就拿規矩來壓我,我知道你們把我禾兒帶走就是爲了我潛族的傲人天資,你們根本就沒辦法真正控制住我族人,只能仰賴禾兒,我還要勸你,做人要學會見好就收。”

“櫻之妮兒。”是紅樓在招手,她總是這般溫柔地喚着櫻之。

雲岫淺笑着說道:“紅樓姐的鮮肉湯,我從昨兒就念到了今天,羞於啓口,多謝紅樓姐點破我心事,還望姐姐成全。”

“你孩子可是長了腿的。你這沒頭沒腦地找上門來,腦子被海水鹹壞了嗎?”晉南笙對着陰沉沉的天翻翻白眼,“再說了,我藏他作甚,是爲了剁碎了給你做包子嗎?”

櫻之坐在矮凳上一言不發,她在看戲。這類戲碼不常有,她得做一個好看客。雲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還有那圍坐在桌前的鶯鶯燕燕,活脫脫像一羣鵪鶉。不再談論胭脂水粉,花鈿額黃,朱釵玉簪,華裳美衫的女人,和噤聲的寒蟬沒有差別。雲岫只覺耳根子清靜,但求這頓午膳能真正填飽肚子。

可她眼裡的毒蛇在不知不覺間爬進了心裡,盤踞在最深處,對所有事物都充滿了惡意。她怨恨的不止是晉南笙的欺騙,王嫂咄咄逼人後無辜的牽連,她恨這世間不公平的一切。她原本是善良的,奈何賊老天喜歡逼良爲狼。命運不公,那就顛覆命運。櫻之暗自做着決定。

矮個子立隼,缺耳朵吳問,一身橫肉的六虎子,都不見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

雲岫兩隻手在摩挲,她很內疚,內疚的那個點是來源於櫻之的喜愛,而自己沒辦法做得更好,編辮子是個手藝活,她只能勉強做出個大概的模樣,比起晉南笙的花鵝戲水,她倒是對自己有那麼一點點信心。

晉南笙無奈地聳聳肩,又摸回牀上補覺了。

晉南笙打了一連串的哈欠,此時的她真是很睏倦,誰要是遞上個枕頭,她能立馬睡着。哪還有閒工夫管王嫂丟了孩子。

王嫂腳上帶風,飛速地衝到晉南笙跟前,一根手指戳着,開始罵道:“好啊,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們今兒個就好好把新賬舊賬一起算了,別說我王嫂不講道理。王嫂在這兒不得不說一句,姑娘的手段果然高妙,韶齡不再還能榮寵不減,現在的晉南笙可不比當年那個低眉順眼跟在別人後面討冷饅頭的死丫頭了,說起來我應當尊你一聲夫人呢!”

狗爺端起其中一個杯子,環視四周,眉梢一動,“贏家不在,我這輸家自罰有什麼意義呢?”

王嫂嘴上也不饒人,既然都撕破臉了,何必再留情面。

王嫂口中的惠姐兒是櫻之的母親,當年她是同小友捉迷藏躲進了船艙裡,一不小心就被大船帶離家鄉,流落小島無依無靠,全憑惠姐兒收養了她,供她吃喝,教她念文習字。身懷六甲的惠姐兒一直對她照顧有加。誰也沒想到晉南笙在某天夜裡發了魔怔,惠姐兒被嚇得早產了,櫻之出世,身子骨弱,惠姐兒魂歸西天。對那件事知情的人看見她好生撫養櫻之,有她一口麪湯就會留給櫻之一碗素面。她是靠一腔熱忱打動了島上的人,他們就當此事翻了篇,默契地掩藏起來,閉口不提。

晉南笙去尋狗爺了。

晉南笙面無表情地凝視櫻之,她不清楚櫻之聽進去多少,又相信了多少。滿滿都是未知性的生活,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如果能重來,她寧願從未和小友玩那勞什子捉迷藏。

雲岫心想,這麼鬧一出,她真能睡着嗎?

……

“島上的規矩,你可莫要忘了。”晉南笙嗤笑兩三聲,這分明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臉,何須計較多了。

王嫂滿意地看着坐在屋檐下的櫻之,她對撕裂晉南笙和櫻之是有十足十的把握的。

王嫂“嘖嘖”兩聲,再度接上了話茬子,“我信口雌黃?虧得你敢說出口。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啊。難道你就不曾在午夜夢迴時見着惠姐兒的臉?你就沒有一絲絲悔意嗎?”

王嫂手中鐮刀飛出,穩穩插在了屋旁不知名的矮樹上,震落了剛築好的鳥巢。

“今日的菜餚如何?可是合口味些了?”

櫻之眼尖地瞅見了,奔過去,撿起鳥窩才發現兩顆蛋都碎了。她使出吃奶的勁拔下插進樹身的鐮刀,就地挖了個坑,將破碎的鳥蛋悉數埋了進去。她緊握着鐮刀,狠狠地掘着土,很快她就填出一個小墳包。

“你什麼意思。”晉南笙臉色已是不大好看,這是她發火的前兆。

這事並不是阿一的錯,然而他並不能反駁。雖說爺的心思難猜,做了他這麼久的衛隊長,阿一很清楚,若是自己膽敢提出芝麻大的疑問,約摸是活不過今晚。

狗爺一敲腦袋,又說道:“阿一,你怎得又忘事了,旺天才被打傷了,還沒抓到那個兇手呢。”

阿一無辜地背上這口從天而降的大黑鍋,跪在地上點頭稱是,希望能求得主子原諒。

狗爺揮揮手,“這事暫不追究,你還是先將知蕪姑娘請過來,我們再詳談一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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