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已至,天空已是飄落在層層白雪。
李重九駐馬黃河河頭,水波流滔滔,濁浪排空,千雪盡染。
在古時江河,江乃長江,河指黃河,而其他河流則是川,水名之。
一睹這千百年前黃河之波瀾壯闊,不由心情起伏,難怪李太白以黃河之水天下來,而形容此波瀾壯闊之景象。
不過黃河雖是壯麗,卻屢次氾濫不止,夏秋之末,黃河大水,橫灌下游三十餘郡,山東之地既爲澤國。
隋煬帝爲了征伐高麗,在山東大幅徵調民夫,更使得民不聊生。
王薄,孫安祖,高土達,張金稱,竇建德,翟讓等屠狗輩,販馬徒,胥吏豪強各自呼嘯山頭,起兵造反。
想到這裡,李重九不由想起了前幾ri,困在河內縣的王儒信,吳黑闥,不由低笑幾聲,當下策馬渡河。
一路過河陽浮橋,又經河陽三城,再往前即是天下中心大隋朝的東都洛陽。
亦已是接近,李重九此行終點,李重九眼下雖有心一睹這千年di du的風采,但無奈自己無公驗在身,若被官府拿住了,只有徒刑流放的命運。
當下李重九一轉馬頭,向東駛去。
黃河奔流在側,北芒邙山,蒼松覆雪。
洛陽以東盡數皆是伽藍,白馬古剎,洛水環繞,雖是大雪之中,僧侶善信卻不絕於道。
北魏人所載的洛陽珈藍記中所述,佛教鼎盛時,洛陽內外凡有一千餘寺。
李重九一路但見殿閣崢嶸,焚煙氤氳,寶塔高聳,鐘聲洪鳴,梵音法樂,好一派北魏之後,佛教再度太興的氣象。
待李重九再往前行時,卻發覺走不通了,原來前方幡幢遮蔽,寶蓋橫舉,無數僧侶手捧着佛像,口唸梵音,從白馬寺方向步行而出。
而這時寬闊的街道之上,無數信衆跪伏於道旁,口誦佛號,虔誠頂禮。
這盛大法事,頓時將道路堵得滿滿當當,令李重九一時不能進退。
李重九見一旁有個飯館,當下就係了馬匹,在一旁垂柳下見之有一輛頗爲jing致的牛車。
李重九當下直入飯館後,發覺店內桌案上皆擺放着飯食,但卻是隻有幾人在座。
李重九想來必是食客都去路旁跪拜頂禮了。
李重九叫來夥計,讓他上胡餅和麪湯,當下坐下。只見對面,亦有一人仍坐在未動,反是在此飲酒。
此人所在之處用一屏風所隔,看不清容貌。
隨即夥計上來飯食,李重九正要用食,這時卻突聽聞門外,馬蹄聲響起。
此刻僧侶雖是離去,但是道路之上,仍有許多參拜的信衆香客未離去,甚是擁堵,居然有人在此熱鬧之地騎馬。
李重九第一個反應是暗暗握刀,以爲自己泄露了行跡。
少頃,馬蹄聲在飯店之外停下,李重九轉頭看去,原來是一羣衣冠子弟,與道上騎馬。
這七八人男女皆有,男子皆是一臉彪悍之sè,炫耀騎術,倏然而停,驚得路人紛紛避讓。而女子們卻是不用面紗遮面,披風遮體,反而大大方方坐在馬上,露出身體的曲線來。
李重九見了心知,這東都所在,似殷開山那般的世家子弟不知多少,平ri在城內稍好,但一出了城外,即露出自身的紈絝本sè來了。
不過這羣人與自己沒什麼相干,李重九亦不理會。
當下這羣人噔噔地進了飯店,爲首之人左右張望了一番後,領着衆人直朝自己這裡走來。
李重九見這羣人來到面前的屏風之處後,那爲首之人,笑着言道:“法主兄,讓賢弟我好找啊!”
李重九本是在喝着麪湯,聽到法主二字,不由心底一凜,心道難道這也太巧合了吧,居然在此碰到了,自己一直要見的人。
屏風後面之人,不平不淡地,言道:“幸會,幸會。”
聽到對方姓獨孤,李重九不由釋疑,獨孤二字在隋朝尊貴無比,這李法主十有仈jiu是自己要找之人。
那名獨孤三郎哈哈笑道:“當然是與法主兄一醉,我與你介紹這些人,都是我的好友,久仰法主兄大名。”
正yu開口,獨孤三郎突然眉頭一皺,言道:“如此聚會之雅興,如何給這坐此的田舍漢,市井徒所攪擾。”
“此店已給我包下了,所有人都給我出去,酒食算在我身上!”
對方一喝之下,夥計尚未開口,當下店鋪之內,一時譁然。
有幾名大漢待要起身爭論,卻立即被一旁人拉住。
這獨孤三郎哈哈大笑,言道:“還愣着做什麼,要等着吃我獨孤三郎的馬鞭嗎?”
店內衆人聽到此人姓獨孤,哪裡還敢再坐,當下離座,往店外而走。
站在獨孤三郎身後的世家子弟,皆是哈哈大笑。獨孤三郎將馬鞭一握,言道:“好了,法主兄,我們今ri在此暢飲……嗯?你這窮酸怎麼還在這,難道沒聽得我話嗎?”
見對方彷彿未有聽聞,反而將手中胡餅沾着麪湯吃得津津有味。
這等忽視的感覺,頓時令這獨孤三郎大怒了。
“三郎不可動手,難道你還想被家裡大人禁足嗎?”一旁之人上前勸道。
這時一名世家子弟站出,掏出一個頗爲jing致的錢袋子,擲在此人桌前,喝道:“拿了,快滾!”
對方依舊不理會。
“嘿!”這回這幾名世家子弟倒是樂了。
獨孤信待要動手,當下屏風後那名男子亦是站出,言道:“獨孤賢弟,不可怠慢。”
李重九一直等的就是屏風後此人出現,他擡起頭只見對方,三縷長鬚掛麪,羽扇綸巾,正是風度翩翩。
當下此人將手中黑白羽扇一舉,作揖言道:“在下李法主,不知足下如何稱呼?”
李重九站起身來,對之作揖,言道:“在下不過一介布衣,賤名不足掛齒。”
李重九此言一處,在場之人紛紛大笑。獨孤三郎笑道:“一介布衣,安敢坐此,瞧你這田舍漢,連官話都不會說,第一次來東都吧,鄉下地方連尊卑都不知道嗎?”
“告訴你,若是今ri爾不下跪求饒,決計殺了你。”
一旁有女子笑道:“獨孤三郎,何必與一個田舍漢計較,也不怕失了你獨孤家的身份。”
李重九斜看了對方一眼,微微冷笑。
這時一旁李法主勸道:“足下初到東都,亦不識此地風情,不如看在區區的一點面子上,向這位獨孤兄賠個罪,此事就暫且放下如何?獨孤兄你看呢?”
那獨孤三郎言道:“既是法主兄開口,就便宜了這田舍漢吧!”
李法主當下斟了一杯酒,親自奉在李重九面前。
一旁那勸慰的女子,亦對李重九這不亢不卑的氣度有幾分好感,嫣然言道:“你就飲了此酒,一會大家一起坐下再聊。”
獨孤三郎聽憤然言道:“誰要與這田舍漢同席。”
見李法主奉到自己身前的酒,當下李重九卻推之,言道:“好意心領了,在下不善飲。”
此言一出,衆人臉上皆是變sè,李密和那女子皆想,這人如此不識擡舉,如此獨孤三郎豈會善罷甘休,恐怕會丟了xing命。
李重九微微一笑,長吟道:“不是樽前愛惜身,”
聽了這一句,獨孤三郎不怒反笑,言道:“這田舍漢居然還會吟詩,好啊!”
衆人聽之亦呵呵直笑,皆不認爲李重九這一介布衣能說出什麼名句來。
“不是樽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
聽到第二句,李法主不由眼神一亮,大聲叫了一個好字。
他一貫是個有大抱負的人,因被當朝太公楊素所賞識,可謂年少成名,但仕途上卻一直鬱郁不得志,一番抱負不能施展,難免年少輕狂。
固然這句佯狂難免假成真,正合了他的心意。
聽到李密稱讚,一旁獨孤三郎面上有幾分掛不住,乾笑兩聲言道:“哪裡道聽途說,而來的斷句,田舍漢也會作詩,不是笑煞人了嗎?”
衆人亦是皆聽李重九上兩句頗爲不凡,但亦不稱得上什麼出奇,只能言道尚可罷了,但是一介布衣能吟此詩已是極爲不凡了。
“不是樽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李重九重吟了一遍,但見他斷在此處,不接下去。
當下獨孤三郎以爲李重九真的黔驢技窮,笑道:“我說對吧,肯定是哪裡摘抄而來的。哈哈。”
李重九微微一笑,看了獨孤三郎一眼,一口作氣吟道:“不是樽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
話音一落,那名勸李重九的世家女子,不由呀地一聲,身子輕搖了一下,待醒悟過來,見衆人見看着自己時,當下面似紅坨,紅脣輕咬,看向李重九的眼神之中有幾分迷離之sè。
衆人見之一幕,皆知這女子已是芳心可可,在場男子本有幾人對這女子,暗中喜歡,展開追求攻勢,一直無法得其芳心。
但是眼見這李重九一詞而動,當下都不由吃味。
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爲何,爲何自己做不出這樣的好詩。
但是現在再也無人懷疑李重九乃是剽竊了,畢竟此詩對詞對景,絕不可能抄襲。
衆人現在看向李重九,表情各是不一。
那女子當下抽身離去,言道:“奴家身體不適,先行告辭。此生能得此詩足以。”
而李法主卻對李重九重新深深一揖,言道:“兄臺大才,密深服之,嗯,恕我冒昧再問一句,兄臺不會真是布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