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在滿堂樑國臣子面前,歐陽詢慷慨陳詞力勸蕭銑不可投降。
殿外風雨飄搖,蕭銑本人面色陰沉,顯然有點一時拿不定主意。
這時候岑文本上前一步道:“趙國貴使可能有所不知吧,我軍主力已清江口大敗於唐軍,大將文士弘喪師數萬,水師全軍覆沒,現在我長江之上已無險可守,江州司馬蓋彥更是舉城投降。就算有趙國一路偏師來援,又如何能夠濟事的,而今你勸吾主不要降唐,豈非是誤了吾主。”
歐陽詢看了岑文本一眼道:“岑侍郎,我聽聞樑國立國之初,國有帶甲之師四十萬,而今僅因爲文士弘之敗,汝就喪膽了嗎?漢高祖立國之初,大戰七十,小戰四十,敗戰最慘時,連妻兒都可以推下車去。而今樑國遠遠未到如此窘迫之地步,爲何輕言放棄?”
“荒謬,李孝恭,李靖十萬大軍陳兵於外江陵城外,城內兵馬不過五千,你說不要放棄就能退了敵軍嗎?”
歐陽詢向蕭銑道:“陛下,能戰則戰,不能戰則走,李唐水師順流而下,江陵城是守不住,我們不如棄之江陵,東山再起。”
聽歐陽詢這麼說,幾個樑國大將也是道:“陛下,趙國貴使說的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如暫退一步,棄了江陵再說。”
蕭銑聽了長嘆道:“我蕭銑起家立業,一手建立樑國,就在江陵,若失此而逃,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
歐陽詢道:“陛下不可學楚霸王,意氣用事啊,大丈夫能進能退,能伸能縮,失去了將來再打回來就是了。”
大將們也紛紛言道:“陛下若是要走。我等江陵百姓都是願意,攜家帶口與陛下一起的。”下面衆大將也是一併附和,而主張投降李唐的臣子卻不說話了。
蕭銑聽了長嘆道:“那寡人現在又能退到哪裡去呢?”
岑文本冷笑道:“交州刺史丘和,長史高士廉、司馬杜之鬆。已是舉旗率交州降唐了,還有大將張鎮州,王仁壽,眼下又難保其他刺史沒有這個心思。”
歐陽詢斥道:“你這是哪裡話,樑國根基雄厚,怎麼會沒有忠貞之臣,難道各個都是反臣嗎?”
這時一名臣子出首道:“微臣保舉,豫章郡刺史蘇胡兒,此人對大梁忠心耿耿,況且其妻兒都在江陵。若是退保豫章郡。也可保全宜春郡左近數郡。”
岑文本道:“陛下,豫章郡東有林士弘,南有馮盎,地方不靖,陛下真要遷都至豫章郡?”
蕭銑聽了爲難道:“朕與林士弘素來不和。若是朕撤到豫章郡,他恐怕不會與朕干休。”
歐陽詢道:“陛下你請放心,李淵攻破江陵,不會止步於此的,他豈能不知脣亡齒寒的道理。讓在下前往九江,說服林士弘,包準他不會爲難陛下。反而會與陛下共御唐軍。”
蕭銑聽了大喜道:“有貴使這一番話,朕就安心多了,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話說,豫章郡雖偏僻,但想必李唐也是鞭長莫及。朕決定帶着皇后與宗室去豫章郡,諸卿意下如何?”
衆臣聽了都是言道:“吾等願意追隨陛下。”
連岑文本等人此刻也是不說話了。蕭銑聽此,雙目泛淚道:“多謝衆位信我蕭銑,對我蕭家不離不棄,朕不會薄待任何一人的。”
說到這裡蕭銑話語頓了頓向歐陽詢道:“貴使回去回稟趙皇陛下。就說我蕭銑多蒙不棄,但眼下喪師失土,實是無顏見天下之人。以後樑國一切願爲趙皇陛下馬首是瞻。”
這一席話是當着衆臣的面上說的,蕭銑這麼說的意思,顯然有歸附趙國之意。當然也有借趙國的力量來自保的意思。
歐陽詢連忙道:“陛下之言,我一定會轉告天子,眼下還請陛下保重纔是。”
蕭銑聽了點了點頭。
歐陽詢等一行趙國使節,離開江陵,但見江陵城上,一片繁忙。蕭銑倉促離開江陵城,士卒與百姓爭渡,一片慌亂。
歐陽詢看了嘆了口氣與左右道:“樑國怎麼說也是一個大國,一戰兵敗,就兵敗如山倒,士民上下皆無再戰之心,說起來都是蕭銑沒有恩惠於百姓,否則怎麼會如此。”
歐陽詢嘆息之後,進入了船艙。“走吧,我們去九江,會一會這林士弘。”
紛亂之中,他的船在碼頭不免也遭到百姓的衝擊,但卻被樑軍的士卒們攔住。
“這是什麼船,爲什麼不讓我們登船?”
爲首的士卒罵道:“混賬,這是趙國使者的船,你們也敢阻攔嗎?”衆百姓們恍然,看着這艘船順着江水激流緩緩而下。
九江郡,治所湓城縣。
眼下九江郡乃是楚帝林士弘所據。
歐陽詢在舟船上看着細作收集來林士弘的資料,自言自語道:“林士弘,鄱陽人士,性豪邁爽直,好武功,通謀略,大業十二年與同鄉操師乞起兵,後操師乞戰死,林士弘繼領其衆,大敗隋軍於鄱陽湖,殺隋將劉子翊,衆至十餘萬。初稱南越王,後稱帝國號楚。”
“楚國與嶺南總管馮盎,樑國蕭銑二人皆是有隙,當初蕭銑曾遣大將蘇胡兒破豫章郡,奪楚國之地。林士弘不敵,隨退保九江,操練水師。”
歐陽詢看了信函,心道如果林士弘曾着蕭銑兵敗之機,東進侵吞蕭銑的地盤,那麼蕭銑就要腹背受敵,難以支撐下來。眼下自有入九江說服林士弘,讓他們二人一併聯兵自保,也可守得東南半壁江山,抑制唐軍的東進之勢。但若是林士弘不同意,樑國就真的滅亡了。
舟船沒有數日即抵達九江郡。
歐陽詢一到九江,就看見大江之上,戰艦林立,楚軍在此操練水師,顯然很有溯江東進之意。
歐陽詢的戰船隨即被楚軍戰艦攔截,楚軍士卒一登船,就意圖搜掠全船,顯然是貪圖船上財物。歐陽詢見此不由皺眉。就憑楚軍如此表現,林士弘焉能在李孝恭,李靖這等名將面前守住東南之地。
歐陽詢當下就亮出了趙國使節的身份,要求見林士弘。
歐陽詢當下隨着楚軍的戰艦進入了湓城縣
隋末天下大亂。九江之地,還算是偏安一偶。江南歷來是魚米之鄉,所以就算稍有動亂,但很快也能恢復。進入城池,歐陽詢還未下榻居館,就聽說林士弘親自來見。
歐陽詢看去林士弘,此人本是鄱陽湖上的小吏,一朝風雲際會有了今日,一見歐陽詢即道:“趙國貴使前來,吾有失遠迎啊。”
歐陽詢連忙道:“不敢。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在下不過一方使臣,當不得陛下如此厚禮啊。”
林士弘哈哈笑道:“哪裡話,趙國天子新破高句麗,又得山東全境。威震中原,連我這身在窮鄉僻壤之地的,也是敬畏不已。不過趙皇意欲席捲天下,而我林士弘不過只想爲一番趙佗的霸業即可,貴使這一番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有什麼要教我的?”
趙佗是秦將,後秦朝滅亡,在嶺南一帶建立了南越國自立爲帝。後向漢朝稱臣。
林士弘這一番話可謂自述野心了,將線劃明白了,大家在這個基礎上談判有什麼話就好說了。
歐陽詢道:“吾主並非是意欲席捲天下,只是見李唐無道,蒼生受苦,故而興兵討伐。楚皇陛下以爲然否?”
林士弘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歐陽詢上前一步道:“陛下,眼下李淵派大將李孝恭,李靖已破蕭銑,連下樑國數十州,我從江陵而來。見滿江之上都是唐軍戰艦,舟船不可計數。李唐破樑國,得隴望蜀,下一步就是楚國了。”
林士弘道:“我與李唐,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李淵何來無故興兵伐我?”
歐陽詢笑着道:“若是陛下,真信任李淵,那又何必在這九江城中囤積重兵,操練水軍呢?”
林士弘聞言哈哈大笑道:“好,說的好。貴使果然能言善道,實不相瞞,我在此屯兵一來是自保,二來也是意欲收取豫章郡。蕭銑兵敗,不能自守,我西進得要害之地自保,否則若讓李唐得了豫章郡,我林士弘以後沒有一日可以安寢。”
歐陽詢道:“陛下,有所不知,蕭銑乃是吾主的親戚,皇后的孃家人,攻打蕭銑就是攻打我趙國無二。若是陛下破了蕭銑,雖得了豫章郡之地,但這邊既得罪了李唐,哪邊又得罪了趙國,豈不是不智啊。”
林士弘吃了一驚道:“竟有此事。”
歐陽詢道:“眼下唐軍浮江而下,樑國退至豫章郡,陛下若是能在這時候結好樑國,則可結爲脣齒相依的同盟,到時候唐軍東進,也有蕭銑爲楚國門戶,替陛下抵擋唐軍,如此何樂而不爲。況且一旦樑國有事,吾趙國也不會坐視不理的,倒是陛下有樑,趙兩國扶持,又何必怕唐軍呢?”
林士弘搖了搖頭道:“趙國恐怕是遠水解不了火吧。什麼時候趙皇陛下若是破了杜伏威,得了江淮,再與我說這句話不遲啊。”
歐陽詢言道:“楚皇陛下難道不知陛下是如何破得高句麗嗎?”
林士弘道:“怎麼不知,不是率舟師渡海破得高句麗嗎?”
歐陽詢道:“對啊,陛下既是派舟師渡海破高句麗,又怎麼不能派舟師,從山東渡海南下,至長江之口,溯流直上,增援九江呢?”
林士弘臉色一變道:“這不可能吧,不說渡海,路途也未免也太遠。”
歐陽詢道:“這有何難,千年前,吳王夫差派水師就是如此伐齊的,而今我們難道還不如前人嗎?何況陛下連破高句麗如此艱難之事都辦到了,對於救援樑國之事又怎麼不會盡力。陛下不信也就算了。”
林士弘聽了猶豫了一會道:“那好我就賣貴國天子一個面子,暫不爲難蕭銑了。”
歐陽詢聽此拱手道:“如此就太好了。”
林士弘欣然道:“其實朕早有心與趙國同盟,但一直怕趙皇看不起孤,眼下貴使能夠親自前來,朕不勝高興。希望貴使這一次能傳達朕的善意給趙皇,兩家共爲同盟,永爲友好,不知趙皇陛下意下如何?”
歐陽詢聽了欣然道:“楚皇陛下有如此想法,實在太好了。吾主實也很有意結識,陛下這當世豪傑。”
歐陽詢事實上也是明白,眼下李唐攻破蕭銑,下一步勢必要以荊襄上游對下游的優勢,東進進兵,故而林士弘這時候着急了,眼下急需與趙國聯盟,好共同抵抗李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