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客棧之間,孫二孃真不愧是女中豪傑,彪悍異常,而在她面前席地而坐的五六個商人皆是一聲不吭。
見孫二孃拿着沙包大的拳頭,晃來晃去,這幾個商人中,亦無法太硬氣。
商人乃是賤籍,在南朝時,令商人一足着黑履,一足着白履以爲區分,到了隋朝,亦下令商人一律着以皁衣。不過無論如何,仍有不少商賈在邊緣試探。
比如在座幾人,亦是在外面的麻布皁衣之內,襯以綢衣,以區別與一般販夫走卒的不同。
不過販夫走卒出身的孫二孃卻不吃這一套,哪怕他們眼下是李家鏢局的主顧。
一名四十多歲的商人,出聲言道:“當ri託你們押鏢時,你說你們李家鏢局,拜得各路山頭,故而走通這幷州一路,決無問題。”
“眼下倒好,母端兒,柴保昌什麼聽沒有聽過的蟊賊,亦是將你們嚇得不敢北上,當初你們說的交情何在?眼下你們再沒有辦法,我們只有另尋其他路子,過這幷州一路了。”
孫二孃冷哼一聲,言道:“想得倒是容易,你們託我們押鏢時,柴保昌不過是絳郡一介屠羊戶,母端兒纔是幾百號人的山賊,而今此二人不過半年,皆已攻破數個縣城,麾下都有數萬之衆,怎會還聽我們的話。”
“這鏢你要退可以,但是這一路來的辛苦錢,別想不給。”
“你這女人好生潑辣。”當時一名商人大怒。
孫二孃將拳頭一舉,冷笑一聲言道:“我就是潑辣如何了?”
那商人當下吞吞吐吐地不說話了。
這時一名商人,似這羣人拿得定主意的人,言道:“孫二孃,這點錢我們不放在眼底,但這一趟貨物誤期了,我們揚和商會的損失,你們賠得起嗎?”“衆位!我說一句話如何?”
衆人皆朝門口說話之人看去,只見對方乃是一名十七八歲的男子,並腰挎長弓,一副武人打扮。
孫二孃看見對方後,訝然了一會,陡然露出喜sè。
“你是何人,也來管我們的閒事?”一名商人開口言道。
“說話放客氣一點,”孫二孃將眉頭一挑言道:“這是我們李家鏢局的少鏢頭。”
“五姨!”李重九與孫二孃點點頭,隨即了作了一個暫且敘舊的手勢。當下李重九走到客棧大堂中間。
在場衆人皆將目光注視到這位少年的身上。衆人皆心底知道,今年來李家鏢局在幷州地界,迅速崛起。
除了在上黨,太原二郡之外,李家鏢局還在邊郡雁門郡又設下一個分鏢局。
三家鏢局上下一共,五六百號年輕力壯的趟子手,兩百多號武藝不俗的鏢師,而其當家的五位鏢頭,各自有一身不俗的技藝壓身,這等實力足以威震,幷州一些**上的宵小。
李家鏢局除了自身家大業大外,更重要是人頭熟,面子廣,黑白兩道皆有交情。
除了有北路總瓢把子單雄信的照拂,並且其總鏢頭與關外的奚族木昆部俟斤乃是拜把子的弟兄,在草原上亦有幾分面子。
所以在草原上,李家鏢局可謂是響噹噹的旗號,加上總鏢頭李虎更是豪氣干雲,素有一諾千金之名,李家鏢局進出漠北十幾次,都沒有聽說失過鏢,故而這兩年來在幷州招牌很是響亮。
因此這幾年來,除了幾個大世家cāo持的商會之外,但凡是想要從上黨,太原,走雁門郡出漠北的商家,無不與李家鏢局交好。
儘管這一次他們幾個鏢局貨物,都屯在手裡,最少每家都要賠個十幾萬錢的生意,可是儘管孫二孃在這裡發飆,拿着沙包大的拳頭亂晃,但衆商人想到ri後與李家鏢局的合作,故而沒有太計較,只是商人逐利,在毫末中計較也是慣例。
不過聽聞眼下這位年輕男子,居然是李家鏢局的少鏢頭,衆商家皆是訝然。
李虎乃是近年來幷州名聲鵲起的人物,自從單雄信離開二賢莊,前往瓦崗寨投奔翟讓之後,幷州能在黑白兩道都能吃得開的人物,已是不多了。
至於此男子乃是李虎之子,以往都沒聽說過,不過若當真是李家鏢局的少鏢頭,確實也可以說得上話。
眼下幾位商人也是病急亂投醫,皆是站起身來,向李重九抱拳行禮,紛紛言道:“原來是少鏢頭,失敬,失敬。”
“好說。好說。”李重九笑着抱拳言道。
相對於孫二孃,李重九溫文爾雅,上輩子自己就是上市公司ceo出身,絕沒有這個時代輕視商人的毛病,故而衆商人一與李重九打交道,皆是心覺親切。
衆商人皆彼此以眼sè示意,覺得這位少鏢頭,可以打交道。
坐下之後,李重九與衆商人閒談,其肯定的態度,登時得到在場商賈一致認同。瞭解了大概情況後,李重九向孫二孃詢問母端兒,柴保昌二人的爲人。
孫二孃如實道出,母端兒此人殘忍好殺,當初裹挾流民攻破縣城後,背信棄義,將原先投降的官兵,官吏坑殺。也難怪孫二孃得知此人爲人之後,寧可壞了李家鏢局的名聲,亦不肯帶着兄弟們以及商隊,從汾陽郡而過。
但至於柴保昌之謀反,實屬無奈,此人雖是屠戶出身,但廣結善緣,待四周鄉里極好,但因爲其兄長被冤枉入獄,故而一怒之下,率鄉人砸了縣衙,救出兄長,殺官造反。
不過柴保昌佔據縣城,卻極有野心,數度出兵攻打郡城,意圖是要佔領絳郡。
李重九心道此柴保昌還有點志向,有志向那麼目光就不會如母端兒那麼短淺,殺雞取卵。
李重九權衡一番,下了決斷言道:“母端兒不要談了,柴保昌若是我們李家鏢局出面遊說,再交納一筆錢下,柴保昌會給我們這個面子,讓我們過絳郡。”聽李重九如此言道,一旁那揚和商會的管事,乾脆地言道:“若是可以在開前,趕到雁門郡,這筆錢我出了,只是即便過了絳郡,還有汾陽郡,只要母端兒不滅,我們就走不到太原郡。”
李重九言道:“林管事,我們到絳郡後不走汾陽郡,而是折道向東,走太行山!”
那揚和商會的管事聞言乍然sè動,顯然頗出意料之外,他言道:“你說是走軹關陘。”
“不錯。”李重九點頭。
軹關陘乃是太行第一陘,軹者,指的是車軸之端。而軹關,意思爲通道僅容納一軹之險關也,十分難走。
不過軹關陘,卻是穿越太行山,連接河東,河內的唯一通道。
當年董卓死後,李傕與郭汜爭權,故而漢獻帝從長安逃出,渡過黃河,逃往弘農,進駐安邑。
安邑也就是李重九現在身在的夏縣,在安邑短暫停頓後,河內太守張揚來安邑迎駕,漢室君臣走的就是軹關陘,抵達河內,又渡過黃河,在曹cāo迎接漢獻帝入洛陽,後又遷至許都,開始了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時代。
聽李重九這麼說,衆商人如撥雲見霧一般,皆是恍然大悟。從河東至河內,再從河內走太行陘,抵達上黨郡,到了上黨郡,在李家鏢局的照拂下,就可以一路暢通無阻直至雁門郡了。那揚和商會的管事一拍大腿,言道:“就這麼定了,一切都按少鏢頭的意思辦。”
七十五章 蒼頭軍
夏縣之外。
揚和商會,惠通商會,賀三商會,還有十幾個小商隊的騾馬,皆是從夏縣之內拉出。
李重九一眼望去,這幾乎是個上兩百匹騾馬的大馬幫,騾馬左右壓着箱子,其中皆是裝着販賣往草原的貨物。
比如食鹽,蜀錦,綢緞,蜀地的茶磚,藥材,紙張,鐵器,珠寶玉器,陶瓷,皆是草原上不可生產的緊俏貨。
十幾個商隊光光出動運送的夥計,就有三百五六十人,加上各掌櫃管事,以及各自帶來一些奴僕,還有不少隸屬於各自商隊的護衛家丁,遊方郎中,還有獸醫,甚至還有jing通突厥語,各種草原語言,作爲翻譯的數名霫人。
加上李家鏢局孫二孃護鏢的一百人,一共近七百人浩浩蕩蕩的大商隊。確實如此的實力,足以震懾太原郡內一般的宵小了。李重九見此心底更有幾分底氣,而這時見這股大商隊出城,聽聞要往絳郡而去,一時之間不少苦於在夏縣之內,無法前行的商隊,亦是陸陸續續趕來,要求加入。
看着一時後方煙塵滾滾。
揚和商會的林管事立即驅馬來到李重九身旁,言道:“少鏢頭,切莫接納這些人的,商隊人數越多,並非是彼此照應越大,而是目標更加引人,令流賊們起意。”
李重九看向孫二孃,孫二孃亦是點了點頭,支持林管事的意見。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林管事放心,此事我會有安排。”
林管事臉上露出疑惑的神sè。李重九解釋言道:“在前方還有一支近乎三千多人的流民隊伍,是我收容的,到時候所有人一併走軹關陘,人數越多,聲勢越浩大越好。”
林管事聽李重九之言,還以爲他收服了一支三千多人的流民隊伍,當下對李重九大爲改觀,一口答應。不過若是林管事得知,李重九的流民隊伍,多是老弱婦孺後,恐怕就不會這麼想了。
當下林管事放下心事,拍馬而去,監督自己商隊的貨物了。
但是李重九對孫二孃言道:“五姨你派人手,去那些新加入的商販那收取的保金,每一個文都要收足了,然後讓他們通通加入了這大馬幫之中,如此我就有了一支上千人的大商隊。”
孫二孃言道:“小九,你做事五姨一直是信得過的,但這可是千人之大商隊,若是路上出了什麼閃失,即便將我們李家鏢局賠得傾家蕩產,也是不夠的,是否再慎重一點。”
李重九笑道:“五姨,你說的對,不過困難亦是機會,若是人人都辦不成,我們辦成了,這才叫本事。這亦也是一個營銷我們鏢局的手段。”
什麼是營銷?孫二孃不由問道。李重九明白自己這一次吸納各個商隊加入,亦是對自己李家鏢局一個炒作,加入人數越多,越能夠將自己鏢局名頭傳出去,ri後李家鏢局在幷州的名頭會更加響亮。
至於三千流民看着是一個拖累,但是對於李家鏢局將來,立足雁門卻別有用處。
商隊這邊採辦了不少糧草,正巧本城米商亦有一匹貨物,要運至漠北,李重九答允他免費替他運貨。
這米商聽聞對方是李家鏢局的少鏢頭,當下也沒有爲難,以五十文一斗的米價,一併‘賠本’賣給李重九和商隊這邊。
不過支出這筆錢後,等於將孫二孃這趟鏢所賺的抽頭,耗之一空。不過李重九深信此錢花得,絕對大有價值了。
米買來之後,就收拾下鍋,李重九問商隊那邊借來三個大缸,用以煮米。倒入河水將米浸入其中,衆百姓們不用差遣,就各自背來了乾柴,放在大缸下點火燃燒。
所有人皆是眼盯着三個大缸,吞嚥着口水,百姓端起身上的破碗,翹首期盼着。
這是他們斷糧三ri以後,第一頓飯食,並且還是無比美味的稻米飯,不是粟米小麥,而是南方纔有的稻米。
水開的一刻,衆百姓皆是沸騰起來,幾名臨時廚師繼續用目棒攪着大缸裡面的米食,並不斷投入一些野菜,野生口蘑,還有一點生鹽。
李重九見這一幕,又向商隊那邊要來幾串醃肉,將至切成肉片,一併丟入了大缸之中。
一時大缸裡面,熱氣騰騰,一股香味勾引着有所人的味覺,李重九本人亦不由饞蟲大動。
“不許搶!不許給我搶!人人有份,有小孩的女人,拿着碗站到前面,一人一碗,也只有一碗,大家都有,不準給我搶食。”
這粥很稠,分量足足,並非那種清湯寡水,李重九依照承諾,每個百姓都排隊上前,分到自己一碗飯食。
一個六七歲大的孩童,不顧滾燙的熱粥,將碗捧在手邊,圍着手邊轉着圈,不時地頭在旁邊吸了一口,
“媽,我這裡有一塊肉。”這孩童驚喜的聲音,登時引來所有人的羨慕。
“嗯,多吃點。”一面母親將自己碗裡的一筷子野菜,夾到自己瘦骨如柴的孩子碗裡。
“這口蘑真是香啊!”
不少人手捧自己的熱粥,皆發出這樣的感嘆。
有了一碗粥墊胃百姓們,雖遠遠沒有吃飽,但是已是無比愜意地。這待見李重九走過,皆是拜下感謝,大聲言道:“多謝少鏢頭賜飯之恩!”
“謝少鏢頭賜飯之恩!”這樣的聲音頓時此起彼伏。
流民這十幾ri來奔波,在吃完粥,又經過一夜休息後,當下所有人皆是jing氣神十足的模樣。當夜休息了一晚,次ri衆人開始踏上行路。
上千人的商隊,加上三千多人的流民隊伍,當下被李重九合並聚攏,進行整合。
李重九令孫二孃帶着一百名鏢局子弟,扛着鏢旗,喊着鏢號,在前方開路;商隊的大馬幫,跟隨在其後,商隊肯定是作爲重中之重,作爲保護的,位於第三隊列的,則是李重九曇宗率領的近三百人,最後面則是三千流民大軍。
行路之前,李重九命令流民不論男女老幼,皆是將頭髮困起紮上頭巾,以掩人耳目,而所有人都弄得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每個人皆拿着木棒竹杖,就算是站在近處仔細看,一時半會也分不出男女還是老弱,令人是弄不清虛實。
李重九又命行軍時,不許開口講話,當下更加隱蔽,乍然看去好似三千青壯過境一般。而這一ri,流民們皆是吃飽了飯,走起路來亦是jing神闆闆的,頓時行路速度是大爲加快。
李重九騎在馬背上,轉眼看去一時滿道之上,皆是扎着麻布的皁sè頭巾,低埋着頭腳踏黃土,滿目皆是煙塵滾滾,若是不明底細,一看之下倒是心覺得,有一股雄渾大軍的氣勢。
李重九不由露出滿意的神sè,林管事亦此時在前停馬,看待李重九露出讚賞的神sè。本來林管事以及商家幾位頭頭,本來看見李重九要帶三千老弱婦孺隨行,影響了行路速度,大爲不滿。
但是一看李重九居然用此障眼法,憑空地變出三千‘雄兵’來,轉而皆是對李重九大起佩服之意。
林管事待李重九騎馬跟上時,言道:“少鏢頭,真是好主意,明ri我令商隊手下,亦是一併紮上此麻布皁巾。”
麻布皁巾?
李重九因自己這一時之舉,不由想起了黃巾軍,赤眉軍,這兩支皆是農民義軍,身份低下,沒有旗幟作爲敵我識別,故而用此來當之。而士卒皁巾,此乃是蒼頭,叫蒼頭軍纔是更爲貼切幾分。
史記裡蘇秦言過,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而陳勝麾下亦有蒼頭軍,想必蒼頭就是如此頭扎皁巾的人馬。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林管事,如此多謝了。”林管事笑着言道:“都是彼此互利互助,何來一個謝字,對了,在下表字當鋒,若是李兄弟看得起,稱呼在下表字即可。”李重九當下點點頭,言道:“好名字,劍拔當鋒,想來當鋒兄,志向不小。”
林當鋒笑了笑,言道:“說來慚愧,在下年少時也讀過書,習過武,本想出人投地的,但奈何家道中落,必須有在下來經商,cāo作此賤業,若是將來有機會,在下倒是想能有一番展示抱負的之地的。”
“話扯遠了,還是先將貨運道雁門郡再說了。”
接着李重九,林當鋒又閒扯了幾句,林當鋒就又回到自己商隊中忙碌了。
這一ri路程行得極快,入夜時,衆人已是在絳郡境內紮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