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京城外三十里。
一座建立在半山的塢堡上,黑煙直卷,半山的樹林都被燒盡,顯然剛剛經歷了一場血戰。
塢堡外第一層的馬面牆坊牆上到處屍體陳橫,通往城內黑泥的道路上,泊泊地向山下流着鮮血,在一間半塌的房屋裡,一長一短地傳來嬰兒的啼哭。
頡利可汗騎着馬從山下一路走到山上,走才了一半馬蹄上都染滿了鮮血。
頡利可汗看着不少突厥將士的屍體,被一具一具的擡出,不由擰起了眉頭向身後的將領問道:“攻打這個塢堡,用了多少人馬?”
“回稟可汗,出動了兩個千人隊!”
“傷亡了多少人?”
“兩百多。”
頡利可汗頓時勒停戰馬喝道:“怎麼會傷亡這麼多?”
這名將領連忙道:“回稟可汗,對方的抵抗十分激烈。”
“你欺我不懂嗎?這只是一個塢堡,又不是縣城,塢堡內最多隻有趙軍的鄉兵,你居然打成這樣,來人給我拖下去,砍了喂狗。”
頡利可汗雷霆大怒,一旁趙德言上前道:“可汗息怒,不僅僅是這個塢堡,這幽京附近的塢堡都是如此,趙國這幾年來以武立國,境內百姓崇武好戰,而且燕趙之地本來就是民風彪悍,所以這些傷亡,也是正常的。”
頡利聽了看向那名被左右拿下的將領道:“放了他,不過罰沒了你攻陷這塢堡一半的劫掠所得,作爲懲罰。”
那將領見活下命來,當下跪在地上道:“多謝,可汗不殺。”同時也向趙德言露出感激的神色。
而衆將見頡利賞罰分明,都是敬畏不已。
這名將領言道:“可汗。攻下塢堡還有三百多俘虜,都是老弱,是不是都殺完?”
頡利可汗想了下道:“不。留下三十名年幼之人,在他們面前將其餘俘虜都殺了。之後放這些人逃走,讓他們告訴趙人,這就是抵抗我突厥鐵騎的下場。你們要知道擊敗趙人,是不夠的,我們要摧毀他們勇氣,讓他們聽到我們突厥人的馬蹄聲,就雙腿發軟。”
一旁將領一併讚道:“可汗高明。”
頡利道:“好了,告訴分散四周的勇士們。讓他們一併聚集到幽京城下,不久就要有大戰了。”
趙德言道:“可汗,大趙幽京兵力空虛,這一戰正是我們雪恥的機會啊。”
頡利哈哈大笑道:“不錯,這一次要給趙人留下一個深刻的教訓!”
幽京北門,從北面奔逃而來的百姓們,正擁堵在城門前,城下的趙軍郡兵,竭力的維持着入城的秩序,百姓這時候都十分倉皇。但大多數人都還是聽從指揮,陸續進城。
李芷婉與劍雪坐在馬車上,與十餘名內廷侍衛。都是跟在百姓的隊伍中緩慢地挪動着。
“小姐都等了兩個時辰還未入城,你看這天都快要黑了,若是突厥人來了,我們怎麼辦?”劍雪嘟着嘴說道。
劍雪這麼說,李芷婉搖了搖頭,但突然目光一凜。
李芷婉本坐在馬車上,但卻走到車頭,遙遙地望着北邊道:“不對,突厥人已是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得遠遠的馬蹄聲傳來,然後就是數百從北邊奔來的百姓們都在大呼:“突厥人來了。突厥人殺來了,快跑啊!”
消息一出。在城外還有兩三萬還未入城的百姓,一併都是驚慌不已,當下也不管什麼秩序了,一併朝城門處衝去。四面都是爭相擁擠而過的百姓,護衛李芷婉的侍衛連忙奔上馬車頂端,朝北望去但見這時候天色已暗,朦朦朧朧之際卻是看不清突厥來了多少人。
能看見的只有隱隱無數的火把,在山下的平原上晃動。
劍雪的捂住了自己嘴巴,彷彿是怪自己的烏鴉嘴,這纔將突厥人引來的,而是護衛李芷婉的侍衛將領則是跳下馬車,向李芷婉抱拳道:“貴妃娘娘,突厥人已是殺來了,我們再這樣緩緩入城已是來不及了。你一會跟着末將就是。”
說到這裡,這名將領對左右喝道:“我們一併護着公主入城。”
左右護衛一併拔刀,顯然他們是打算驅趕開人羣,擠入城門去。李芷婉搖頭道:“不可,若是如此不是踐踏了其他百姓,因爲自己而活,而傷了其他百姓,叫本宮如何安心。”
這將領道:“末將的任務,只是保護娘娘,至於其餘的,末將卻管不了這麼多。”
李芷婉道:“不,我們不必去幽京,可以直接騎馬,向南而去,突厥人來的人馬應該只是前鋒斥候,爲了試探幽京的虛實,絕對不會向南追擊的。”
將領聽了哪裡肯,但見李芷婉神色堅決,卻是不敢頂嘴只能道是。
這時候幽京城門前方百姓齊呼,原來幽京城門逆着涌入了百姓,竟是強行合攏了半扇起來。
天黑之下,看不清突厥兵馬虛實,顯然是守將生怕突厥殺入城門,故而要提前關門。但是衆百姓卻以爲城門要合攏,當下跟是朝城門而去。城門之處擁堵不堪。百姓們甚至與守城的士卒發生了衝突。
李芷婉見了這一幕對那將領道:“現在你還要帶着我進入城門嗎?”
這名將領聽了當下不敢爭辯。卻見李芷婉作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她拔劍將馬車上的纜索都是斬斷。將牽着馬車的兩匹馱馬盡數都是牽出。
“貴妃娘娘,你這是要作什麼?”
李芷婉道:“當然是上馬!”
李芷婉跳上馱馬,馳騁到附近百姓聚集的地方,對着四面聚集的男子道:“突厥人正在殺來,你們願意不願意隨我返身殺退突厥人,保護你們的家人?”
聽李芷婉這麼說,在場正擠向城門的男子紛紛停下腳步,衆人有的在遲疑,有的卻仍是不問不顧衝向城門。
這時候幾十騎幽燕男子騎馬而來。衆人都知道他們都是當地遊俠。燕趙自古民風彪悍,多是輕俠有膽氣的子弟聚集在一起,效仿荊聶二人的慷慨俠義,動則與人爭鬥,在當地官府和百姓眼底,都是治安的不穩定因素。
這幾十騎來,其中一人眼睛在李芷婉身上轉着道:“我還以爲大趙有卵蛋的男人都只剩我們幾人了。沒想到居然還是一個女人挺身而出,還挺漂亮的,兄弟我佩服。”
“大膽無禮。”劍雪見對方神色輕薄當下怒道。
李芷婉止住劍雪道:“現在大敵當前,你們願與我一併擊退突厥人嗎?”
“娘娘不可輕身犯險啊!”聽聞李芷婉要衝擊突厥軍陣,內侍將領連忙上前阻止。
李芷婉回過頭,鳳目一瞪道:“我的話你敢不聽?”
侍衛將領垂下頭言道:“我是擔心娘娘有所閃失。”
李芷婉指着夜色朦朧中的突厥騎兵:“我身爲娘娘還不到一年,但是將軍卻是當十幾年,有什麼怕的。你們願意不願意隨我去?”
最後一句自是李芷婉問向那一羣遊俠,那方纔出語輕薄的人,見李芷婉神色凜然,當下不敢調笑正色抱拳道:“當然!”
李芷婉見此當下策馬來到衆百姓之中道:“突厥只有幾百騎斥候殺來,若是不反抗,只有被他們殺死在城門之前殺敵你們可能會死,但是卻能讓你們的家人活下來。我身爲女流都願意衝鋒在前,你們願意不願隨我來?
附近的左右男子見了有人帶頭,紛紛道:“我們願意隨你去。”
“是啊,你看一個嬌滴滴的女人都不怕突厥人,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我也願意去,大不了就死,十八年後還是個漢子。”
而一旁官道上一家四口,分別是岳父,女兒,入贅的女婿,還有一個三歲大的男孩。
“孩子他娘,你帶着兒子和咱爹進城,我替你們守在這裡,若是我們沒擋住,就立即進城,這樣我死也瞑目了。”
“你這蠢女婿給我回來,不關你事。”岳父叱責這贅婿,想死命拽他回來。
女婿搖了搖頭道:“孩兒他娘,爹,我活了這麼大,就今天覺得自己是個人樣子。”
“去你的,死了還有什麼人樣子?”岳父大罵,但那男子卻是頭也不回。
附近被百姓衝散的趙軍士卒,以及有兵器,有馬的男子紛紛聚集到一起,追隨在李芷婉等騎兵身後。在更遠身後,還有上千沒有兵器的黔首跟着他們一起。
夜風吹拂過李芷婉臉龐,前方馬蹄如雷,久違戰陣的李芷婉卻絲毫沒有生疏之感,而是張弓搭箭朝迎面而來的突厥騎兵射出了一箭。
前方戰馬一聲嘶鳴,一名突厥人從馬背上滾落。
“射得好啊!”
左右漢子都是一併大叫,而遊俠頭領和侍衛將領都是目瞪口呆,上百步外一箭射落突厥騎兵,不敢相信這麼好的騎射,竟在一個女子身上出現。
見李芷婉如此厲害,當下衆人還有什麼懷疑,當下跟着李芷婉一併衝去。
一個時辰之後,突厥中軍大帳。
一匹快馬向中軍而去,一名渾身是血的突厥遊騎進入大帳向頡利一頭跪下道:“可汗,不好了,我們派出的斥候在幽京遭到趙軍伏擊,三個百人隊都被趙軍殲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