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思乾細細將宮商角徵羽勾彈抹挑手式指法講給莫寧兒,莫寧兒學得專心,不覺時間過得飛快,已是掌燈時分了。
眼見天色不早,溫思乾便叫寧兒明日午後再來。
寧兒揚聲喚來婢女,吩咐將晚膳酒水送至西廂來,又俏皮道:“先生等下飲了酒,是不是又變成那日狂放模樣?”溫思乾搖頭淺笑,“酒後狂態,倒叫小姐看笑話了。”寧兒嘻嘻一笑,“先生那是亦狂亦溫文罷。”說完又是一禮,開門徑自去了。
自西廂出來,寧兒聽見府外遠遠有炮仗聲響,想今日已是大年初一,舅舅卻要爲了昨日宮中刺客之事煩擾,心下更恨那燕起。
這時下人來報,說侯爺下午收了封信便急急去了兵部,今晚怕是要宿在那裡,傳話來叫小姐晚膳不用等了。寧兒點首,又往自己的汀蘭院行去。
七七老遠見小姐回來,連忙迎了上去,寧兒悄聲問了情況,七七隻說提心吊膽了一天,裡外倒無甚動靜。寧兒放下心來,吩咐七七去取晚膳送到房間來用。
屋內昏暗,想是怕人發現,燕起並未點起燈火。
寧兒故意咳了一聲,點起燈來。卻見燕起閉目躺在牀上,雙眼緊閉,臉上潮紅一片。伸手探他額頭燙得驚人,竟是發起了高燒。
寧兒心下一緊,想來是傷口太深又加上昨晚一番折騰,倒叫他又染了風寒。急得寧兒皺眉跺腳,心說自己怎麼惹上了這樣一個煞星。
此時七七端了晚膳進來,寧兒忙又命她匆匆去府外買了幾帖藥。喂燕起喝下藥又讓他發了汗。前後忙活到將近三更,叫七七去睡了,自己搬了個凳子依在牀邊,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燕起醒來的時候天剛矇矇亮。
厚暖的錦被,一室寧神的檀香味道,燕起有那麼一瞬間不知道身在何處今夕何夕。雖然肩上的傷依舊疼得要命,但他這一覺睡得極沉,醒來精神也好了許多。
扭頭看見不知何時趴在牀畔睡得一臉憨樣的寧兒,雪白的瓜子臉兒,小小紅脣微張,睫毛又翹又長,只是年歲未足,臉上還有幾分稚氣,但端看容顏卻已是個美人了。
她睡得很不舒服,撅着嘴嘟囔了句什麼。燕起險險笑了出來,卻猛地心中一凜,想自己竟然病到糊塗了麼,身在險境尚未脫困,竟叫一個女娃擾了心智。
連忙定了心神,再看窗外天色還早,閉了眼又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寧兒醒來,喚醒了燕起看他不再發燒,這才放下心來。擰了熱布巾來給他淨面,燕起看她雙眼下兩團青暈,知她照顧自己實是用了心,當下含糊道了聲謝。
寧兒撇嘴道:“你莫謝我,若不是解藥在你手上,我恨不得將你扔出去喂狗。”,語氣聽來卻無幾分惡毒,更像是小孩子發脾氣的恫嚇之詞。
說罷喚來七七收拾屋子,自己出屋去了。
莫昊遠已從兵部回來,寧兒問他發生何事,竟忙到無法在府中過年,莫昊遠只說道已捉住了那日行刺的幾個刺客,嚴刑拷打也不肯吐露受誰人指使。之後便又欲匆匆出府,走了幾步卻又迴轉過來,道:“近日兵部事情又多了起來,舅舅怕是有幾日不能回家,你自己少出去走動。”
寧兒乖巧應了,又將舅舅直送到府門口。
匆忙回了房,寧兒張口就問:“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刺殺皇上?”
燕起面色一凝,問道:“外面傳來什麼消息?”
寧兒着惱,道:“現下是我在問你!快說快說!否則我立刻叫人來捉了你!”
燕起冷冷地道:“你不想要解藥了麼?有些事情你還是少知道得好。等我傷好離去,自是不會連累你。現下你還是閉上嘴當大小姐就好!”
寧兒冷笑道:“你當我是貪生怕死的嬌弱小姐麼?你只道自己死在這裡能拖我墊背,爲何不想想,若我毒發,亦可叫你陪葬!”
燕起聽她一席話,臉上終是隱隱現了怒色,譏諷道:“堂堂侯府小姐因刺客殺手牽連沒了命,不嫌辱沒了自己身份麼。”
寧兒輕哼,“我一命換你和你同夥幾人陪葬,說到底還是我賺了。”
燕起驚道:“你說什麼?!”情急之下便要下牀站起,不料猛地一陣頭暈目眩,一頭栽到地上,竟又昏了過去。
寧兒駭了一跳,走過去手忙腳亂將他推回牀上去,怕他醒來惹事,又尋了條麻繩將他綁在牀柱之上,又掏出自己的帕子將他嘴也綁了。
心中實在也拿不定主意,左思右想之後更覺煩惱,於是索性出了房間去了西廂。
彼時溫思乾正坐在院中梅樹下的大石上,膝上橫着那“松風臥雲”,人卻對着一樹梅花愣愣出神。一樹淺粉梅花映着他一襲白衣,更顯得人清雅如謫仙,但身影卻又帶着幾許滄桑。
半晌,他才望見寧兒一身豔紅立於院門處的積雪中,忙招手道:“怎麼不過來?”
寧兒依言走近,道:“剛剛見先生仙人一般坐在這梅樹下,我以爲您就要乘風而去了呢。”
思乾微笑,道:“小丫頭胡說,今日彈首《明光曲》與你可好?”
寧兒大喜點頭,只見他一撫琴絃,錚錚聆音便從指下流瀉而出,和着音律,思乾清淺的嗓音吟了起來:“瞳凝秋水劍流星,裁詩爲骨玉爲神。翩翩白衣雲端客,生死爲誰一擲輕!”
琴聲明澈清朗,另人聽了頓時胸中開闊,更有煩惱頓消之感。
寧兒瞧着思乾十指翻飛,一派瀟灑模樣往日他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憂愁也似乎淡了遠了,心中似被什麼猛地撞了一下,暖暖的一陣熱流滑過。
如此,這大半日寧兒便在西廂裡度過。
待到日頭偏西,七七尋了來,說是前廳有宮人來訪,傳了皇帝口諭要立刻接了小姐進宮。寧兒大爲疑惑,再三問了七七,莫不是給舅舅的口諭?
七七笑道:“皇上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連侯爺和小姐都分不清。”
寧兒無奈,別了思乾前去廳上接旨。
思乾送走寧兒主僕,關上門來,袖中一雙拳頭卻已攥得死緊,再放開,掌心裡赫然已是深深印着幾枚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