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休宜大步步向書房,下意識看向霍卿的住所,遠遠望去窗戶紙仍透着光亮,依稀還能看到晃動的人影,卿兒一定又在夜讀。黑暗中那點光亮猶如他的女兒,看似寂寞清冷,卻燃燒的格外倔強、耀眼。
在錦州這麼多年,他守着自己的一片天地活得如魚得水,每天呼吸的空氣都是自由的。其實蘭依的婚事如果是薛氏自作主張,他倒是樂見其成,女兒如果能在此平淡地過一輩子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是世事難料,他不得不防。
想到此,神色一凜,進了書房就立刻提筆書信。戶部侍郎馮徵原本是他的部下,此人兩面三刀事故狡猾,他的上任是皇上直接指派的,背後是否另有其人尚不清楚。皇上登基後不知什麼原因至今未立儲君,三個皇子表面平靜,私底下未必。不管馮徵爲誰賣命,最倒黴的必是霍府。原本就是中立派的霍府如果有異動,要說沒有圖謀打算,怕是誰也不信。
思緒翻飛間,手上的信已經被折入了信封,仔細加了道密印,吩咐王猛派人加急送出去。喝了口茶壓了壓心緒,起身往院落走去。霍卿的屋子仍然亮着,這孩子怎麼這麼晚還不休息?無奈輕嘆,腳步一轉就往女兒的屋子走去。
霍休宜敲了敲門:“卿兒……,怎麼還不睡?” 屋子內外靜悄悄的。
“卿兒?”霍休宜泛起疑惑,片刻仍等不到女兒的聲音。正要推開門,就聽屋子裡低低了應了一聲,然後熄了燈。看着屋子霎時一片黑暗,霍休宜只得收回手轉身離開。
屋子裡,寶笙一屁股坐在桌子底下,驚得渾身哆嗦,滿頭大汗。她剛剛只是不小心伏在書桌上睡着了,手裡的書對她來說就像天書,數着數着就睡着了。不過幸虧她機靈,老爺叫門的時候她立刻熄燈,不然若是老爺進屋發現小姐根本不在府,那她就沒命了!現在能做的就是祈求小姐趕快回來,不然要穿幫了怎麼辦。腦中不由想起一個時辰前的事情。
“小姐,老爺和夫人會要了奴婢的小命的,小姐……”寶笙一張圓臉欲哭無淚,死死拉住霍卿的手說道。
“寶笙,你再攔着我,我就真的回不來了。”
“小姐,這事兒我做不來啊。”她家小姐是不是中邪了,用完晚膳就要出門,說是去酒坊查看。這酒坊離錦城那麼遠,回來天都要亮了,況且一個千金小姐獨自出門,怎麼放心呢。“小姐,不然您帶我去吧。”
“按我平時的習慣,在書房呆到戌時,然後熄燈休息。今天生辰宴,爹孃一定很累了,不必擔心。明日寅時之前我就回府,不能再耽誤了。”
“小姐,若是老爺夫人發現了,我怎麼說?”寶笙心裡還是慌,自從小姐去了那個小院子,她每天都提心吊膽就怕被發現。
“寶笙,霍府大小姐的大丫頭,這點事情都做不來嗎?”霍卿重重地問道。既然做了這門生意,以後不免會有麻煩,雖有葉寞在張羅,誰又能知道他能堅持到幾時。爲了錢財利益,朋友之間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況且葉寞這人秘密太多,她還有後顧之憂。內宅女子間勾心鬥角、雞犬不寧。如果她的丫頭不能幫她分憂反而要拖後腿,那她寧願一開始就乾脆利落,以免將來被人鑽了空子。
“寶笙,若是想不明白,就去後廚吧。”霍卿踏出門檻,又轉身說道。她與寶笙自小情誼,可她要的不是隻會梳妝打扮的丫頭,而是能懂她心思的姐妹。她總不可能一輩子在父母親的庇護下生活,既然沒有兄弟姐妹,要是還沒有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就如同上了岸的魚。
王順僵硬的手指敲了敲小院的門,半晌沒有人應門。低垂着頭悄悄掃了一眼身後的小姐,大氣都不敢出。
“回府!”霍卿命令。
走出小巷正要上馬車,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響起,霍卿仰頭望去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修長的手指拉了一把繮繩,慢慢地踱到霍卿的面前。霍卿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順勢瞪了一眼馬背上的始作俑者,惹來一聲低笑。
“笑什麼?”那匹馬在她看來就是龐然大物。
葉寞沉默,彎下腰,伸出指骨分明的手,手掌紋路清晰深刻,五指處佈滿了老繭和細微的傷口。遲疑片刻,霍卿將手放進對方的手掌,手指有微涼之意傳來,剛想試着動動手指沒想被握得更緊。怔仲間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來她已經坐在了馬背上。
身後是陌生的觸感,堅硬又溫暖,霍卿微微掙扎起來。猛然間不盈一握的腰被一雙大掌固定住,耳邊傳來溫熱的呼吸聲:“別動……掉下了就可惜了你這副小身板。”說完不待霍卿說些什麼,馬鞭聲凌厲地向起,葉寞夾着馬肚子,就飛馳而去,留下一臉呆楞的王順。
耳邊疾馳的風吹得霍卿有些睜不開眼睛,想要努力坐直身子,無奈顛簸的馬背讓她疲憊不堪,怪不得閨閣裡的女子都是“聞馬色變”,這真不是女子能做得了的。背後的胸膛若有若無地抵着她,第一次這麼靠近一個男子,想掙扎,無果,索性安心地靠着葉寞擡頭欣賞起夜空裡的點點繁星。
雙手扶着繮繩,懷裡攏着眼前的小人兒,葉寞的心軟成一灘水。霍卿爲了方便行事,出門前取下了所有的髮飾,一頭青絲只用一條淡粉色的髮帶箍起,隨風飛舞的髮絲不時輕點葉寞的鼻尖、嘴角,密密的瘙癢一直綿延進心底。葉寞深吸一口氣,一陣清香直鑽心底。
“還有多久?”行走了太久,她快堅持不住了。
“什麼?”葉寞低下頭在霍卿耳邊問道。速度太快,霍卿柔軟的聲音一發出就被呼嘯的風聲湮沒,他聽不清楚。
“還要多……唔……”霍卿側頭,卻在一瞬間渾身僵硬。她能感覺到嘴角正被一股炙熱氣息侵襲,伴隨着耳邊急促不穩的氣息,頓時臉紅如血。急忙錯開臉,看着眼前同樣呆愣卻眼神如火的俊臉,霍卿轉過頭捂着嘴,低下頭。
“卿卿……”,葉寞覺得頭腦一片空白,他甚至能聽到心臟“砰砰”的跳躍聲,如若不說些什麼,那不受控制的心都快要跳到喉嚨,突出的喉結不由地滾滑了一下。薄脣上彷彿仍留有細膩的清香和滑膩的觸感,他從不知道一個女子身上能有讓人沉溺的氣息。
霍卿什麼都沒說,她不知道說什麼,彷佛一瞬間不知道怎麼面對身後的男子。她突然意識到他已然長成一個成熟的男子,不再是幾年前雪地裡遇到的狼狽男孩了。是啊,她都已經十三了,尋常人家都可以議親嫁人了。真切地體會到了男女之別,心就彆扭起來。
“坐好……卿卿。”愉悅的聲音響起,雙手不由自主地將懷裡的人攏得更緊。
兩人行至瀘水城城郊,停在一片圍牆外。葉寞拿出懷中的素色方巾將霍卿的臉蒙上,低低說道:“不要讓人看見你的臉。”
“有什麼關係嗎?”霍卿不解,天都黑了,誰能看得見她的真容。
“你一個千金小姐,深夜與一名陌生男子出沒會破壞你的名聲。”
門口的守衛出來查探,見到葉寞忙單膝下跪,道:“主子,都準備好了。”葉寞沒說什麼,一路騎馬進了院子,縱身下馬,含笑看着馬背上霍卿略顯窘迫卻強作鎮定的臉,最後還是上前,雙手托住她的腰身護她下馬。
霍卿努力忽視他那雙惡作劇的眼神,和邊上守衛驚訝的表情,鎮定地環顧四周。院子很大,院子裡除了角落的一間木屋,只有晾曬的大米和一些簡單的工具,地上散落着一些沒清理的小石頭,乍一看就是個莊稼人尋常的空院子。手上一陣溫熱,低下頭去,自己的手已被葉寞牽起,霍卿臉上窘迫,回頭看了一眼守衛,咬牙說道:“葉寞,放手!”
“別說話,跟着我走!”轉身的瞬間嘴角勾起一絲得意幽深的弧度。
葉寞嚴肅的表情惹得霍卿一愣,這人佔她便宜還理直氣壯!不想作更多無謂的糾纏,她只能悻悻地跟着走。幾步之後,臉色一僵,脫口而出:“囚籠陣?”原來那些石頭不是沒有清理乾淨。
葉寞臉上的詫異稍縱即逝,他沒想到她竟然懂八卦陣,想想也不奇怪,霍卿才智非凡,博覽羣書,知曉一些江湖之事也屬正常。低下頭,道:“卿卿懂得不少,這正是囚籠陣。酒坊一事不宜外揚,儘管地處城郊,難免會有人起歹心。”葉寞眼中透出一絲莫名冷光。
“既是如此,爲何還要守衛?”
“你見過沒有農夫的農舍嗎?不過遮人耳目罷了。”葉寞嘴角溫柔,緊了緊手掌裡的玉手。一路牽着走過,他好像上了癮。
“葉寞!”霍卿停住腳步,明亮動人的眼睛一片寒光,“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