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監話音才落,見皇上將手中串珠往掌中的一扣,含笑問道:“朕當年率軍南下平剿亂黨,你父穆逸懷功勞着實不小,如今可好呀?”
凝香聞言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皇上見狀,又問:“怎麼?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成?有話但說無妨!”
凝香這纔將家中近年所遭遇的難處一一道來,說到傷心處,幾欲落下淚來。
皇上聽罷側頭跟太后說道:“此女之父曾有功於朕素,不想如今竟家道中落到如此地步,按說她是華族人,這樣的家世是不能被留在宮裡的,但朕願爲她破一次例,母后以爲如何?”
太后點頭微笑道:“皇帝既然都這麼說了,那還有什麼不可以的,其實,哀家也看這姑娘不錯,一搭眼便覺着她眉眼中透着溫良聰慧,應該是個不錯的人選。”
聽太后也這麼說,皇上很是高興,扭頭又看看皇后的意思,皇后早就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也跟着頻頻點頭,於是皇上吩咐人留了她的牌子,賜香囊,讓回去等着擇日聽封。
此等結果,其實凝香也曾夢見過,但幸福真的降臨時,還是感到太突然了,不光是她,就連梅兒都沒想到會這麼痛快。要知道旁人來殿選時,可都是刨根問底兒的,起碼也讓太后、皇后多問兩句再定,可到了凝香這兒可好,壓根兒一個字也沒問就拍板了,真是前所未有的。
“怎麼?高興得連謝恩都忘了?”經皇上一提醒,凝香這才從愕然中回過神兒來,慌忙羞着臉驚喜萬狀地向殿上三位主子叩首謝恩,然後躬身規規矩矩地退後立在一旁,一顆心還在砰砰亂跳。
梅兒看她面色紅潤,如沐春風般的喜態,心情也跟着大好,恰巧此刻見皇上扭頭來看自己,忙用眼神來謝他的成全,皇上見了也很是歡喜,擺手問下一個是誰。
又聽內監舉起牌子讀道:“兩江布政司,陳四桓之女,陳桂珍”
皇上原本還是帶着喜色,當聽到說“陳四桓之女”時,立刻收斂了笑容,一愣之下也不等內監朗讀完,便立刻叫“撂牌子!賜花!”左右兩旁的太后皇后不知何故,當時也沒敢多問,只道是犯了皇上的什麼忌諱。
花丫頭正緊張得不得了,戰戰兢兢地還沒等輪到讓自己問安,就聽皇上說讓撂牌子,這下反而鎮定了,心裡納悶道:“我的萬歲爺,本姑娘長的也沒那麼磕磣吧?好歹您也看一眼問兩句話再說啊!怎麼這麼快淘汰了?真是有夠丟人的!”可既已定了的事,還能說什麼,這結果總比被揭穿了身份好,於是只得接過賜花行禮後,灰溜溜退到一旁和凝香並肩站好。
凝香悄悄看了花丫頭一眼,笑笑以示安慰。花丫頭也朝凝香笑了一下,以示道喜,但誰都不敢說話。令凝香感到意外和佩服的是,花丫頭並不像其它落選者那樣倍感沮喪,反有幾分從容淡定沾沾自喜的樣子,她哪裡知道花丫頭是冒名頂替的,被撂牌子反而最
好。
這一留一撂,都在須臾之間,皇上平時行事一向極是穩重,很少有這樣果斷速決的時候,當留凝香牌子時,就已讓人感到有些詫異了,這時到花丫頭時,連內監的話還沒說完就打斷了,更是讓人大惑不解,殊不知皇上的這兩個決定,都是別有心意的,旁人又怎麼能揣測得了呢。
簡短截說,又淘汰了三人之後,很快輪到了最後一名餘易秋,聽公公宣讀道:“戍衛軍步兵營協領,餘三季之女,餘易秋,年十八…”梅兒見她也來殿選,心裡說不出有多的厭惡,心道:一晃多年不見,怎麼她還是那般刁蠻,看來真是賊性難改了,假如她也能入選後宮,那可真是老天不開眼,但願皇上不要留了她的牌子纔好。
皇上當然知道餘易秋父女的底細,對她沒什麼好印象,正要開口讓撂牌子時,身邊的皇后適時替她跟皇上說了許多好話,太后半閉着眼睛不置可否,皇上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那就看在皇后的面上,先留了牌子吧!心裡卻暗下決定,此生也不會待見她的。
你道皇后因何如此幫她,還不是餘易秋的家人早就提早到皇后那裡用重金疏通好了關竅,當然,皇后看中餘易秋的當然不是那點小錢。
自此,這一組的殿選算是全部結束,除凝香、餘易秋外,其餘四人全部落選,無論結果怎樣,也總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入選的只管等着聽封入宮,落選的回去後,便可以另擇佳偶了。之後,幾人還是由來時那位嬤嬤領着從原路返了回去。
一到地安門,早有各自的家人和僕役圍攏上來詢問結果。中選之人都是興高采烈,唯獨餘易秋臉上絲毫不見喜色,見她用刀子一樣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凝香和花丫頭兩人一眼後,氣哼哼地登上自己車轎,大叫:“速速回府!”騾車開動,揚長而去,有這件事可知,得罪了小人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此時,花丫頭和凝香在小廣場上互道方纔所經歷的種種禍福,讓是心緒難平,花丫頭邊說,邊東張西望的尋找桂珍小姐,恰在此時,胖小姐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就冒了出來,“瞄”地大叫一聲,嚇了花丫鬟和凝香兩人一跳。花丫頭見她手裡又多了一支大大的棒棒糖,於是一臉沮喪的從懷裡掏出她的名牌,先是朝左右看了看,趁旁人不備翻手腕偷偷遞了回去,並悄聲說道:“果然不出小姊所料,我落選了,不過這也算是幸不辱命,完璧歸趙了吧。”
桂珍接過牌子後,大大咧咧隨手交給身邊的丫鬟妞妞,叫收好,回頭見花丫頭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兒,走上去使勁兒拍了她一把,嘿嘿笑道:“瞧你!有什麼好難過的,這是好事呀,難道你還以爲能被皇上看中不成?好啦!別想那麼多了,從此我們就是好姊妹了,走,隨我回府去,咱們好好設宴大吃一頓,然後我再給你多打些賞錢,足夠你賣花好久的收入了!”
她兩人說話時,凝香就站在邊上看着,此時她還不知道兩人的小伎
倆,只是見這位胖小姐長得雖是又胖又醜,卻透着喜慶勁兒,她嘴裡正大吃着零嘴兒,還說回去要大吃一頓,不用問這身兒肉肉就是這麼來的,更讓她忍俊不止的是,人家當選秀女慶祝,她卻是落選了慶祝,真是有夠特別的。
花丫頭聽桂珍小姐說要請自己去她府上設宴慶賀,本想這冒名頂替的事畢竟見不得光,不如早點一拍兩散的好,可轉面又一想,白花花的銀子不拿白不拿呀,我冒險幫她,多拿些賞錢也是理所應當的,於是轉憂爲喜道:“那妹妹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好,夠爽快!那我們這就上車,走吧!”桂珍說罷,朝自己身後的車伕擺了擺手,叫他把騾車拉過來。
花丫頭轉面對凝香道:“香香姐,我要走了,告訴我您住在哪兒?回頭妹妹好去看您。”
凝香笑笑說道:“實不瞞妹妹,我是今兒個一早才趕到京裡的,此時還沒找到合適的地方落腳!你有事就先去吧!我就在這兒附近隨便找一家住下好了。”說話間,她一擡頭,正好瞧見了一家“紅塵客棧”的招牌,那正是梅兒夜半聽書的那家小棧,便道:“我看那家兒就不錯,你有空去那裡找我吧!那咱們就後會有期啦!”
花丫頭與凝香雖才認識不大一會兒,卻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眼下說要分開,還真有些依依不捨的。
花丫頭想:香香姊孤身一人從兩江輾轉北上而來,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也沒有,這漫漫長路風塵僕僕的,定是沒少吃苦頭,若是個臭男人或是醜八怪也就罷了,偏偏還是這麼一個溫婉、標緻的江南美人,叫人怎麼能不爲她擔心呢,參選前也就罷了,如今她已成了新晉入選的秀女,若還孤零零一個人委屈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裡,它日傳出去豈不是讓宮裡人看扁了去,將來更是難以立足,這可如何是好?!
桂珍在一旁,早瞧出她們四目相對,不忍分開的樣子,遂指着凝香向花丫頭問道:“這位姊姊是你新結識的朋友吧?”花丫頭微微點頭稱是,並大概跟她說了一下方纔遭遇餘易秋時的窘境。
桂珍聽罷,打了個響指爽快道:“既然是共患難的朋友,那還找什麼客棧的呀!不如一塊到我家去住吧!我一個人正愁無趣呢!”
凝香與桂珍不過初次見面,怎麼好前去人家府上冒昧叨擾呢,她本想婉言謝絕,誰知才客套了兩句,就被桂珍的一嗓門給打斷了:“我說這位姊姊,幹嘛這麼見外,難道你瞧不起妹妹麼?還是嫌我家簡陋、不夠舒適?”
凝香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直率、豪放的妹子,忙賠笑擺手歉意道:“妹妹誤會啦!我只是怕……”
這時,桂珍家的騾車已到了近前,也不等凝香再囉嗦下去,她一手一個將花丫頭和凝香一塊兒拉上了車去,並吩咐車伕趕快趕車回府。
“駕!”隨着一聲趕車的鞭響,騾車“吱吱嘎嘎”地開動了起來,徐徐朝城南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