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夕?”望見地面半睡之人時,幽軒睜大了眼。
雪夕嘆了口氣,將謹慎之態盡數撤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剛剛幽軒那一刀刺得真準,她再慢一會,她的臉上便又多了一道傷痕了。
幽軒扔掉了刀,伸出了手,雪夕靠着幽軒那手的力量又地上爬起。
兩人相視一笑,爲剛纔那般境況欣悅而驚訝。片刻後,笑聲戛然而止,幽軒將雪夕拉入了懷中,緊緊地抱着,不讓雪夕有任何的反抗。
雪夕睜大了眼,瞳孔深處驚訝和疼痛一點一點地放大,她雙手拍打着幽軒的背,然而他絲毫不爲所動。她的心如同被針一點點的刺穿,鮮血淋漓,來此,只是爲查探他的傷勢和告別。如果她不能再回來,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幽軒感覺到懷中人的震驚,他卻無比慶幸此刻自己受了傷她不能做太大的反抗,他貪戀地吸着她身上的味道,將她摟入懷中,和月光和深夜融入一體。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這一刻他無比地開心和滿足,至少此刻,她是和他在一起的!
雪夕默默地閉上了眼,就當這是一個告別的懷抱,曾經很多次,這個人將他從絕境中拉出,這一次,她一定要自己克服難關。
幽軒目光定在空曠的大殿之中,在雪夕來前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的雪夕與絕曜對峙,她一劍刺穿了絕曜的胸膛,絕曜面具落下,她又再一劍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兩人慘然一笑,同時倒在地面,然後向着對方爬去。他落寞地站在一邊,神情憔悴,心疼得無法呼吸。還沒醒來便察覺到了大殿的腳步聲,驚覺之餘,枕邊的刀已然出手。只差一寸,他無比慶幸青瑜公主練就的一身好武功。
大殿,空曠,只聞微風拂動了珠簾的聲音。
雪夕被抱得手腳麻木,眼睛唰的睜開,用內力將幽軒推開一丈,然後開始揉起自己早已麻木的手腳。
幽軒站在原地,手中落空,心中落空,只能苦苦地一笑。
雪夕估算着月城開城門的時辰,開了口問道:“幽大哥的傷勢怎麼樣了?我今天出門辦事,還沒來得及問,所以晚上特意趕了回來。”
幽軒恍然明瞭,目光如晴空一般透徹地道:“沒有大礙,毒素已解。”他望着雪夕空明放大的目光,想起她毫無阻攔地進入這裡,沉着的心情霎時放下。
雪夕點點頭,慢慢地走近了幽軒,嘴角上揚,露出了難得的一抹譏誚的笑意:“以後做事不要再這樣魯莽,我的命 gen本不值得你這樣做,你是玄月國的丞相,三皇子體弱,你應當……”雪夕忽然睜大了眼,瞳孔慢慢地放大,她的脣上一片冰涼,幽軒將吻貼近了她的嘴脣,她微微地蹙了一下眉頭。
幽軒的雙手放在雪夕的肩上,隔着近近的距離,他看見她眼中的惶恐和不安,她長長細細的睫毛上黏着一片晶瑩的水珠,她是將心底的話完全的藏住,她可知道他已經忍了好久,期待了好久,等待了好久。命運不該這樣不公,他應當有自己的追求,他不願放手,也放不開手。他再次將她緊緊地抱住,一字一句地告訴她:“這次不要打斷我的話,我告訴你,青瑜公主,我愛上你了,無法自拔地愛上你了。從你男扮女裝進入丞相開始,從你心懷他想的研着墨開始,從你心有芥蒂地離開丞相府開始,從你反將一軍試探我開始……我已經陷入了你的圈套,已經徹底地愛上你了,不管你心中有誰,我都會一生一世竭盡全力地保護你,愛護你。”
幽軒的聲音低沉,一字一句地回訪在雪夕的腦海,她腦海一片空蕩,一直不停地轉動,等到幽軒鬆開她時,她眼中早已失去了光澤,只能看着他,不知如何反應。
幽軒看不清雪夕,眉宇間疼痛加劇,那般的不知所措,他將冰涼的脣貼近了雪夕,在她的臉頰上落於一絲羽毛般的吻,然後下移到了她的嘴脣。
雪夕如被電擊一般,瞬間彈開了三步。
不,她與陌離有過約定,她此生已經愛上了陌離。定了定神,雪夕平復着起伏的心情,轉過身去,閉上眼答:“幽大哥情意雪夕明白,但在復國之前,雪夕並無他想,請保重。”
幽軒的心情如同置身冬日初起的霧靄,冰涼、複雜、迷茫、疼痛,他忽然轉過身去,將自己的情緒一一掩蓋,聲音鏗然,手中的拳頭卻已經捏起:“公主所想,幽軒一定竭力辦到。”
宮門大開,寒風猛然地灌入,雪夕衣衫頭髮被吹得凌亂飛舞,她毫不猶豫地踏出,又迅速地將大門關上,閉上了眼將最後眼中最後一絲波動隱藏,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沒平靜面對突入而來的三皇子厲雪曄。
“寒風入體,對三皇子的身體一點兒都不好,這麼晚了三皇子還來到這裡,必定是等着雪夕?”雪夕譏諷地道,負手冒着寒風到了厲雪曄的面前。
厲雪曄原本是貼着牆壁站立,在雪夕出來之時他已經換了位置走到了禁衛軍中間,聽到雪夕口中暗含諷刺的話,他淡淡地一笑,答道:“姑娘好雅興,這麼晚了還能進宮,雪曄佩服。”說着他將衣服又攏了攏,遮住了纖細的鎖骨和下頜。
雪夕暗道好險,還好自己沒對幽軒說明自己要去東勝尋找幽清芸的事情,否則以厲雪曄善變的性子,她此刻定然走不出這座皇宮。她朝厲雪曄身邊的雲闋望去,眼中透着刺人的光芒。
雲闋絲毫不避,身爲禁衛軍統領,宮中細事均要告訴三皇子。
厲雪曄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是他臉色慘白如紙一般透明,氣息也開始微弱起來,他匆匆地瞥了雪夕一眼,吩咐道雲闋:“馬上送雪夕姑娘出城,一刻也不能耽誤。”
雲闋低頭領命。
雪夕看着帶着侍衛離去的厲雪曄,心中不知爲何泛起一絲悲憫和同情,或許這個皇位落到厲霖皚身上也未嘗是一件好事。
“姑娘,請!”雲闋身後侍衛自動分開,雲闋拱手想請。
雪夕頭也不回地朝人羣中走去,心思沉重,一如她的腳步。腳步聲漸漸地遠去,身後的門忽然大開,縱使聽到了聲音,雪夕也沒能回一下頭。
幽軒望着長長的腳印,蒼松般的眉頭忽然擰緊,搭在門上的手握緊了拳頭。等到那纖細的身影消失,他才鬆開了手走出了寢宮的門,身後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他的神情沉重,目光盯在空曠的地面冰涼如雪。
許久之後,自口中吐出一個久違的名字:“落寧?”
宮殿之後,忽然落下了一個黑色的身影,黑衣人單腿跪立:“丞相?”
幽軒轉過身來,望向黑衣人,問道:“莫言可有聽從我的囑咐?現在恨天又在哪裡?”
落寧是銀衣衛的首領,一直暗中跟在幽軒身邊,時刻聽從他的指揮,而莫言只是名義上的首領,莫言不知,真正的首領是這位隱藏起來的暗衛。聽到主子問話,落寧擡起了頭,聲音中帶着幾分無奈:“莫言將銀衣衛掉回,月城大亂之時,他將銀衣衛派去保護了三皇子。至於恨天,屬下慚愧,還未能得知他的行蹤。”
幽軒冷笑,瞳孔處幽深慢慢地加遂,半晌才道:“莫言在刺殺絕曜時,曾經濫殺無辜,此後多次又屢屢不聽我的命令,你可知道該怎麼辦了?”
落寧微微頷首:“我已知曉。”
幽軒閉目,揮手示意落寧退下。他的身影裸 露於風中,狂風灌入他全身衣衫,他依然感覺不到寒冷。只是睜開眼的剎那,目光忽然變得雪亮:恨天的底子,是該好好地查一查了!
東勝國,東都
東都是東勝國最繁華的城市,這個作爲了有幾年前歷史的國都,青磚琉璃瓦,高牆深鎖,人流密集。東都之中,是皇家重地,五千禁衛軍層層守衛這座皇城宮門。午時一過,一個身材修長的錦衣男子從
中走出。
“主子?”墨漣推開車門,拱手請絕曜上車,絕曜還沒走近,他已經從絕曜身上察覺到了他烈烈的怒氣。跟着絕曜這麼久墨漣認爲此刻不說話是最好的。
絕曜大步踏入車門,此刻無人爲他關門,只得自己動手,想到此,心中怒火重重。苗疆一事尚有疑惑,練玥沁被人暗算差點喪命,如果不是他連夜駕馬帶着她趕回東都讓左影醫治,只怕他真的失去了這個左膀右臂。而剛纔老皇帝的一番話又將他的怒火引了出來。思燁說,厲霖皚答應送一個大禮給東勝,只需再等一日,便可攻入玄月。
這個老皇帝,自己跟在他身邊多年,怎麼不明白他的心思?他滅了百海,又想乘勢將百海收入手中,將三國一統,可他怎麼不想想,百海公主此刻就在玄月國中,而玄月有幽軒存在,東勝豈可輕易讓玄月誠服?
比之百海,玄月大有不同,玄月外有易獷,內有幽軒,此刻雖然國勢不穩,但急急攻入玄月只能陷入長期之戰,拖累東勝國勢。思燁不明白這個道理,但自己卻知曉。兩人在朝堂上爭執了許久,但思燁仍然堅持,這讓絕曜異常不滿,強力地壓下怒氣,匆匆離開了皇宮。
思燁固執,他絕曜絕不妥協,但無奈朝廷中有一半文臣支持出兵,紙上談兵,無稽之談?他身爲東勝大將軍,豈可不爲東勝謀劃,所以此事雖然只留下了“明日再議”的結果,可絕曜心中已經怒火燃燒。
墨漣在外,小心駕馬,車門未有絲毫聲息,他的心也慢慢地懸着起來,如今玥沁重傷在身,左影伺候在旁,菱雨守着那個一直不停息着的清芸郡主,只有他如影隨形地跟着主子,他怕就怕在此,主子一直不按常理出牌,他的小命……還未想完,主子的聲音從中傳出:“墨漣,可有查出傷害玥沁的人是誰?”
墨漣的心跳動一下,停了片刻,恭敬地答:“屬下無能,當時並不在主子身邊,所以未能查到。”
墨漣特意加了“不在主子身邊”這句話,絕曜又怎麼沒聽得出來,他嘴角微微的上揚,手一下一下的敲着坐下的羊毯,銀色面具外笑意蔓延,終於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但這笑容若是被別人看見,也只能說是笑裡藏刀而已。
絕曜爲練玥沁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他原本想陪着雪夕一同回到玄月去,在月城查探虛實之後再返回東都,可是練玥沁受傷不得不讓他改變了計劃,而苗疆之中到底藏着什麼,讓人費解啊!回到東都連續好幾日,終究想不出其中的前因後果,絕曜只能先處理東都之事。他想了想,繼續問道:“我離開府中進宮也有了好幾日了,不知玥沁的傷勢如何?”
墨漣悶着笑了一聲,小心伺候地道:“在左影的細心照料之下,玥沁的傷勢已經好了一大半。不過下手的人也真狠,將她一劍刺穿,偏偏沒有刺中心臟,留她一命。”
這也是絕曜奇怪的地方,那日他與雪夕分開之後他沿着小路四處尋找,在一棵枯老的樹下發現了重傷昏迷的練玥沁,地上土壤早已被染得鮮紅,他感激那觸目驚心的血讓他找到了練玥沁,同時也暗暗地發下誓言,誰敢傷害他的人,他必定千倍百倍的還之。因爲練玥沁的傷勢過重,他不敢多留,離開之時朝和雪夕分開的地方望去一眼,便令暗衛馬上召集墨漣動身返回帝都。兩人馬不停蹄,終於在幾日前回到帝都,一路上幸虧有墨漣早早帶上的左影特製的止血藥和傷藥。
絕曜目光如冬日寒水一經夜晚便成了冰,那樣的寒和冷。他的手落在了車門之上,推開車門,一陣寒風伴着冬日的凌冽吹拂過了臉頰,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了人羣之中一抹黑色的身影,似曾相識,尤爲熟悉。
如同旭日東昇,漸漸溫暖的陽光將那冷冽的目光照暖,冰雪融化,和煦的風拂過了大江南北,將這位一直處在冬日冰窖中的大將軍給照暖了起來。
(二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