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慧的笑容忽然僵住,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絕曜講的是千芸樓下的那個地牢,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地牢,不過那裡可以藏人,而且誰也想不到。她與絕曜相識多年,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但兩人各自明白,不管是誰的身份都不會那麼簡單。她的身份絕曜恐怕一猜就知,可他的身份,她查了這麼多年卻始終沒有結果。正因爲相知,所以誰也沒有透露對方的秘密,所以她纔將絕曜的要求一一答應。
“將軍嚴重,金慧慚愧。那位姑娘被帶走之後,只怕將軍也快出徵,以後來千芸樓的機會將少了。”
“嗯,北戎乘勢來犯,勢力定然不同小覷,區區一個邑武將軍。我期望他還能活着回來照顧你的生意。”
金慧又一陣大笑,毫無拘束,“承將軍吉言。”
第二日,邑武將軍毫無懸念地從東都出發,帶着五萬軍隊浩浩蕩蕩去了北方。臨走之際,皇帝思燁沒有出面,只是吩咐了太監總管賜柳奕君一杯餞別酒,祝他凱旋歸來。百姓們擁在北門處看了笑話,雖然沒有人敢大聲議論,卻一直低低私語。
“想幾月前,絕曜將軍征戰百海時,皇上是親自在南門迎了將軍出城,這邑武將軍算什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倒也沒想到絕曜將軍會被皇上降爲一個小小三品帶刀侍衛。”
“嘿,當時征戰的可是整個百海一國,皇上當然重視了。但這絕曜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屢次違背皇上的意思。原本這征戰玄月已經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情,可這主將竟然不願領旨,皇上也太放肆絕曜了,若是換了其他國家,絕曜早就被五馬分屍,全家滅族了。”
“小聲點,別激動,絕曜可是孤兒啊,滅什麼族?今日早朝新傳來的消息,知道嗎,雪晴郡主在絕曜府中養傷多日已經好了,現在入住了皇宮晉陽宮……”
北門處一個黑衣男子聽聞迅速地消失在人羣之中。
晉陽宮!
雪夕重新回到了邑武將軍府,恨天被他安置在了月柒的房間,她一早裝作了侍衛尾隨柳奕君出門。柳奕君大清早地到靜心院時大怒不已,她看着他神色變了又變,終歸無奈地離開了府邸,而大夫人二夫人哭哭啼啼沒完沒了。
月柒的房間中,恨天臉色灰白,躺在牀上,雪夕推門而入又小心翼翼地關上。
半柱香之後,雪夕見到了月柒。
月柒昨夜一直未歸,此刻看到雪夕和恨天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雪夕知曉月柒卜卦之術,對此見慣不驚,只是有事還需他的幫助。
月柒從懷中拿出東西遞給雪夕,同時開口:“今夜子時,前去千芸樓外等候,黑衣黑斗篷,自然有人帶你進宮,這是你要的皇宮的地圖,拿着吧!”
雪夕忽的睜大了眼,清澈的眸光微微閃過,接過地圖仔細看了看,她的神情緩慢的變化。先是震
驚,然後平靜,最終化爲感激。雪夕起身跪下,道:“青瑜不知如何報答司命這份恩情,之前我還在懷疑……”
“公主多慮,月柒承受不起。”月柒打斷雪夕的話,將她扶起,嘴角裂開親切的笑容,他緩緩地道:“能與公主相識,是我的福分。聽我一句,一定要記得,見到幽清芸的時候不要帶她回玄月,直接回百海吧!”
雪夕知道月柒的話藏有深意,堅定地點了點頭,“好!”
月柒鬆了一口氣,這才扶着雪夕坐下,他的容顏依舊年輕,一頭青絲如墨整齊的披散在肩,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蔓延,那般自然而和諧。一雙修長的手背青筋凸起,如雪般潔白,如玉般光澤。
雪夕起身走向窗口,此刻離子時還差好幾個時辰,她有時間來準備一切。望着窗外綠蔭之間的白石小路,她漸漸地安靜下來。風吹動窗臺獵獵作響,甚至將少女束於腦後的長髮吹得凌亂起舞,她也絲毫不動。姿立挺拔的身軀早已可以承擔一切,復國之責,聯盟之望如同盤繞於心底的樹根,前途茫茫,是個極難極長的過程。
她來不及回憶那日她在千秋之上隨風起舞之時雪夕告訴她亡國的情景,來不及將父皇往昔的囑咐刻入腦海,來不及將這十六年的歲月埋藏進自己的心底。原來,時間已經帶走了一切。這一生,彷彿沒有來過,沒有活過,甚者於喜怒哀樂也漸漸地消失。除卻一個人。
陌離!
此生或許還能證明她活着的便是那個不顧一切救她愛她的男子,陌離的風華如同天空璀璨的流星一閃而逝,她原本可以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角,但卻爲了另一個不曾活着的青瑜而放棄了。她是雪夕,可她也是百海皇室血脈中唯一活着的後人,百海正在受難。幾月之前,她清楚明白地知道百海國的子民過着怎樣的生活。小孩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又滾,最後睜大了眼睛看着活着的人,皇宮幾萬士兵被一一排列在御書房外,屍橫遍野,無辜的婦人女子被關進了俘虜營,作爲娛樂軍人的玩偶送往了東勝。爲了活下來,他們苟延殘喘,甚至不惜跪於敵人的腳下,甚至不惜以清白的身軀去承歡那些骯髒的敵人。只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重獲自由,回到百海。
雪夕是從折翼山上逃下來的,她殺光了所有東勝的獄卒,與百海金沂之師的齊雲一同離開,齊雲迴歸百海,她去往茫雪山尋師。
事情遠比想象中困難,作爲劍宗,涼羽早已不插手遍兮三國之事。
玄月亂世,三皇子厲雪曄贏得皇位,但他卻提出一個無理要求。
厲雪曄自小多病,身軀殘破,御醫診斷他時日無多,因此要她前往東勝帶着幽清芸回去。起初聽到厲雪曄講這番話時雪夕只有冷笑和譏諷,曾經幽清芸跟在厲雪曄的身後形影不離的追隨,可他卻一直冷漠相對,等到失去的時候追悔莫及。或許,人生就是這樣,
她也曾經擁有美好的歲月,每日給父皇請安,然後溜出皇宮。在涼羽面前蠻橫霸道,在百姓面前刁蠻任性,在百官面前傲慢胡鬧。可是失去的時候仿若做夢一般,自己還未知,洪水已經沖走了一切。
她該恨誰,她該怪誰?她將一切痛恨放在了絕曜身上,如果沒有絕曜,她還是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青瑜公主。
然而世事多變,自離開百海之後雪夕漸漸地明白,她最應該痛恨的該是自己。如果自己沒有貪圖玩樂,對於朝政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對於百姓關心愛護,對於父皇,努力上進。那麼,百海可能尚在,東勝不可能打着百海的主意。
正如古言所感: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雪夕臉上一臉蒼涼,她的目光透過木窗望着樹上鳥雀飛來又去,眼眶中慢慢地踱上了一層迷霧,溼溼的,涼涼的。她沒有發現,身後的月柒跟着她已經站了許久。
“公主不必感懷,歲月無常,世事多變,遍兮大勢總會按照步伐一步步的前進,你我都無力改變。”
雪夕緩慢地轉身,望着月柒月柒深邃的眼,這一刻,他嘴角的笑意淡去,他的眼中藏着深意,她微微點頭,深吸一口氣道:“司命說得極是,但終歸有人感傷,人如螻蟻,如果不與命運爭鬥一番,如何才能甘願?請恕雪夕冒昧,司命的話總是暗藏深意,爲何你從不直言表明?”
月柒轉身,重新坐下,嘆息道:“卜卦者,不能爲自己卜算,更不能泄露天天機,否則必遭劫難。”
雪夕輕笑:“那要司命又有何用?”
“國之所用,無非是安撫民心,我今日之悲劇就在於我將天機泄露,幾年前的事情公主知曉,不必月柒多言。”
“星辰異變,百海覆滅,玄月哀世,東勝血光。亂世開啓,將帶着遍兮走向毀滅,人心惶惶,血流,在整個大陸沸騰,那一日,三國必將廝殺,人心險惡,饑荒遍野……”
雪夕緩緩地開口,目光中漸漸地露出了雪亮的光芒,這一句不正是應正了月柒幾年前的話嗎?她望向月柒,月柒的嘴角重展笑容,那般的高深莫測,那般的篤定……原來,東勝司命的話一直之正確的,只是世人不信罷了。
“司命,”雪夕遲疑着開口,臉上恭城之色越發明顯,卻無半分阿諛之意,只聽她的聲音響徹如水落之音,“別人不信,青瑜信了,不知百海是否有幸請司命作爲百海的軍師?”
月柒沉默,深邃的眸忽然沉下,他猛地轉身望向榻上,厲聲道:“起來吧,聽得夠久了。”
雪夕隨着月柒的目光望去,恨天坐了起來,對着她微微點頭,她放鬆之時又警惕起來,畢竟恨天是玄月之人,是外人,這等事情還是不要當着他的面說爲好。她朝月柒露出一個警示的眼神,兩人不再談論三國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