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宋家
車輪之嘎吱嘎地出了蘇州城,花無多正在車裡咬牙切齒,便聽見車窗外一人道:“我們宋家過年有個習俗,凡是尚未婚嫁的小輩到了我們宋家,上上下下的長輩都會給壓歲錢。你有事我妹妹的救命恩人,算一下,我宋家上至叔伯姑姑,下至舅公姨娘
總也有個十幾家,每家至少一百兩,就是……”
花無多挑起車簾看着宋子星,深深蹙眉。
宋子星自窗口瞥了她一眼,又道:“你此番與我回去,一來是我朋友,二來也是小妹的恩人,我宋家因你救了小妹一命,上下都對你存了份感恩的心,絕不會怠慢分毫。”
花無多眉頭仍未舒展。
宋子星又道:“我家過年十分熱鬧,吃的東西也不差,比我這將軍府好了十倍不止,單是年夜飯那頓便有近百道江南名菜。江南第一廚便在我宋家。”
花無多眉頭展了開來又皺了起來。
宋子星道:“你不必過於緊張,我家人很好相處。”
花無多扯下車簾,恨聲道:“誰緊張了!”
宋子星聞言大笑,甚是開懷。
又行了一陣子,宋子星在車外道:“我考慮再三,你還是戴上面紗爲好。”
花無多正閒得無聊,掀起車簾一角道:“你若讓我騎馬,我就戴上面紗。”
宋子星道:”讓你騎馬倒也不難,只不過,我們馬上要轉乘水路而行了,你若喜歡在船上騎馬,我也是允的。”
花無多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若喜歡在船上騎馬,我便奉陪。”
宋子星輕笑,搖了搖頭道:“我不喜歡。”言罷,遞過來一方絲巾,竟似早已準備好的。
花無多亦未推辭,伸手接過,戴在了臉上。
蘇州到杭州的路並不長,期間走了一段水路,不到傍晚,他們便到了杭州城。
宋子星一路與人寒暄,杭州城認識他的人實在是多,一路行去,花無多在車裡至少聽見他與十人寒暄過。
當中不乏女子細細的抽氣聲,她偷偷掀簾去看,便看到兩個姑娘恰在她車旁望着宋子星騎在馬上的背影,臉色微紅雙拳緊握,似乎緊張得不行。此情此景令花無多想起在蘇州,一提起宋將軍,一衆小姐那副雙眼發亮雙頰發紅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她暗自揣測,宋子星在江南如此受歡迎,怎麼至今還沒有娶妻妾?在蘇州,倒是曾聽人說起過,到總督府爲宋子星上門說親的媒婆不下上百個,可這宋子星偏就一個都看不上,甚至有小姐欲屈居他的側室他也不要,都說他專情。花無多卻想,莫不是宋子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疾?所以這麼大歲數,還沒娶妻,難道是……不行?!
花無多正在車裡有些惡意地想着,便覺馬車忽然停了,車外,宋子星下了嗎,行到車旁,爲她掀起車簾,對她笑道:“到了,若兮。”
花無多微微一怔,瞥了宋子星伸過來的手,一揮袖,自顧起身撩起車簾跳下了車。剛剛站穩,她便見此處明顯不是正門,便道:“你回家都是走後門?”
宋子星道:“正門此刻人太多,不甚方便,我們還是走小門好些。”
花無多仰頭望了望高牆,道:“其實我更喜歡跳牆。”
宋子星輕笑。花無多正欲邁腿進門,卻被宋子星攔住。之間宋子星蹙着眉道:“不行,我們還是得走正門。”
聞言,花無多頗爲不耐煩,道:“你今天怎麼這麼多事,到底走正門還是走後門?”
宋子星道:“我原本想清靜些,可你畢竟是第一次來我宋家,帶着你從後門悄悄進入,總有些不妥。”便扯住了她的衣袖,堅定道:“先上車。”
花無多又上了車。信箱,不就是見幾個人嗎,有什麼可怕的,再說這是回宋家,宋子星也這般諸多顧忌,今天的宋子星真是奇怪。
車輪吱嘎吱嘎響着,趕車的是徐清,宋子星騎着馬走在徐清身邊,有些猶豫地問道:“我今天看起來很麻煩嗎?”
徐清一怔,亦有些猶豫地回道:“將軍今日,的確有些不一樣。”言罷,見宋子星瞪了他一眼,馬上閉緊了嘴,不再說話,看起來專心致志地趕着車。
沒過多久車又停了下來。
這一次,還未等宋子星掀開車簾,花無多便自行起身撩起車簾跳下了車。一擡頭,她看見眼前黑壓壓站着一羣人,至少有上百個男男女女,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見她如此跳下車先是一驚,耳後便是十分有默契地鴉雀無聲。詭異子星淺笑着走到她身邊道:“不用緊張,他們都太想見你了。”
原本粗心大意慢半拍一點兒都不緊張的花無多,由於宋子星的有意提點,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她不禁低聲訥訥道:“我看,我們還是走後門吧。”
宋子星含笑低聲道:“早晚得見的,不怕,隨我來。”
已走出數步的宋子星忽然聽見花無多喃喃自語道:“我應該先邁哪隻腳?”
宋子星啞然失笑,一回身,走回尚在猶豫地花無多身邊,一展臂,驀地將她抱起,笑道:“哪隻腳都不用邁了。”
花無多“呀”的一聲,有些慌亂地道:“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來,這麼多人看着呢。”因看着的人實在多,花無多雖惱他此舉卻也不敢大幅度掙扎,只將頭埋在宋子星肩頭,咬着牙威脅着。
未料,卻聽宋子星道:“我就是要給他們看的。”
什麼?花無多愕然,一時間徹底惱羞到詞窮了。睖睜了一會兒,她方纔訥訥道:“如果我終究無法喜歡上你,棄你而去,到時候,你情何以堪?”
宋子星聞言腳步一頓,輕聲回道:“我不悔。”
花無多聞言一怔,半晌,方道:“到時候我可不管,只當你自作自受,活該!”
聞言,宋子星苦笑。活了這麼大,他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自己會忐忑不安地擔憂着一個女子不喜歡自己,可面對的是她,卻又無可奈何,出了苦笑便只剩無奈。如今他已是破釜沉舟,無路可退了,若然有一天她當真棄他而去……又豈是情何以堪那般簡單。
在衆人驚訝、睖睜、諱莫如深等目光中,宋子星坦然抱着花無多進了總督府。原本在門口迎接的管家直到宋子星與花無多已然進了大門,方纔如夢初醒般隨後追了上去。
雖然花無多帶着面紗,衆人無緣看到其真面目,但在場之人無不一致認爲,她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至於美到什麼地步,直到宋家晚宴時,一衆宋家人方纔見到了她的真面目。
晚宴上,花無多坐在宋子星身邊,與宋子星同案而坐,席間全是宋家一衆男子及長輩。女眷都在殿側用珠簾隔着的地方用膳。儼然,花無多身份是不同的。但花無多從不多想這些細節,如此安排,便也欣然接受。席間,每人面前的案几上均擺放有幾十種糕點,便是茶水、果酒也有用四五種。宋子星一一爲她介紹,並每樣夾一點放在她碗碟中,花無多也不客氣,一一嘗過去,便聽宋子星道:“少食一些,後面還有更爲豐富的主餐。”花無多點了點頭。
花無多乃學武之人,剛吃了少許茶點,便聽殿後珠簾內,有女子輕聲道:“她就是方家二女方若兮?長得果真是美。”
另有一女子低聲道:“那是自然,否則怎麼會讓那般眼高於頂的小子神魂顛倒的。”
這時,宋子星往花無多碗裡夾了些菜,對花無多道:“這麼多眼珠子盯着你,你會不會有些不自在?”
“的確有些不自在,原本我打算從今往後,以本色做人,不戴面具了。可現今看來,還不如戴着面具。”花無多回道。“嗯,以後還是戴上吧。”宋子星附和。
宋子星之母早亡,其父宋晨有幾房姬妾卻均無所出,唯有宋子星和宋子音一對元配夫人所生的兒女。宋晨本與花無多之父方正陽爲故交,自然對花無多頗爲喜愛。又因她曾救了宋子音一命,宋家上上下下對她更是熱情。
宋晨本人出身軍旅,頗不拘小節。花無多與他說了幾句話,見他與自家父親性情有幾分相似,便也沒了拘束。宋子星叔父宋演,花無多自然記得清楚,當初他在帳中與宋子星的那番對話,花無多記憶猶新,今日一見,卻是個有些威嚴的老者,不過對她倒甚是親切和藹。
宋家上下對她如此禮遇,花無多說不出喜歡,卻也不會討厭,畢竟人家對你好,喜歡你,也不是什麼壞事。只是看到宋演,思及他曾經說與宋子星有關自己的那番話,她心裡總有些不能釋懷。
宋子星心裡自然明白,卻也不說破,只與她說些其他的。
席間,有些應酬,宋子星幫她擋了,有些話,宋子星幫她答了,剩下的就只剩下吃東西了。整個晚宴下來,花無多吃得很飽,頗爲滿意。宋子星果然沒有欺她,從差點到正餐再到瓜果,這頓晚宴至少有五十樣不同種類的江南吃食,當真令她心滿意足。宋子星說,過年比這個還要豐盛,花無多雙眼一亮,甚是期待。
席間,宋演的七夫人毛遂自薦,欲彈奏一曲助衆人酒興,宋晨欣然應允。
琴方擺好,簾後便走出一個女子,長裙旖旎,纖腰不盈一握,神態優雅亦有些倨傲,年輕又不失風情。她迤邐走到殿前,先有禮地福身一拜,而後方纔坐下彈琴。花無多不懂音律,也不知她琴彈的好還是不好,總之聽着不討人厭。
一曲方罷,衆人鼓掌,女子起身方要退下,就聽宋演道:“你過來坐。”拍了拍自己身邊,女子一挑眉,面上似乎並未十分歡喜,卻仍走過去坐在了宋演身邊。恰好與花無多相對。
觥籌交錯間,她目光若有似無地打量着花無多,在衆人停語的間歇忽道:“聽聞方姑娘曾一人大鬧當今國舅爺的婚禮,還當衆被國舅夫人打了一巴掌,拖出府去,不知此傳言是真是假?”
宋子星重重地放下手中酒杯,杯中尚未飲下的酒便濺在桌上,那女子目光微微一凝,卻仍注視着花無多。
一時間,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花無多,極靜。
上座宋晨目光微沉,卻未言語。
宋演只怒視了一眼七夫人。
花無多面帶淺笑,直至對面女子含笑的嘴角開始僵硬,方纔道:“七夫人說的一絲不差,當日我丟盡了臉面,後來想起這件事,死的心都有了。”
女子聞言,笑得含蓄而有深意,殿中更加靜了。便聽花無多一人繼續道:“那日我去京城尋一位朋友,朋友一高興送了我一瓶千醉,我這人自幼便喜好天下美酒,千醉天下間恐也只剩下納一瓶,當下實在高興,便小心將千醉放在了身上隨身帶着。當晚去國舅府觀禮,忽然想起身上美酒還未嘗過,便一時興起被美酒引誘,淺淺嘗了一點兒,我自然知道千醉非普通酒水,普通人喝上一口也要醉上三日,我仗着自己酒量好,便只淺抿了一小點兒,以爲沒事,誰知道,當我站在殿中多時,看到國舅大人牽着新娘出現在面前時,竟一眼將國舅看成了他。”花無多目光看向宋子星,宋子星明知花無多在瞎掰,卻不拆穿,只目含深意地回望着她。花無多繼續道:“我當時鬼迷心竅,酒氣上涌,腳步虛浮,只當新郎是他,便藉着酒膽衝了出去想要當衆把他搶走,說來實在羞愧,人家國舅大人哪裡肯跟我走……”說到此處,她目光低垂,似在害羞悔恨,卻只覺胸口竟隱隱作痛起來。
這是便聽宋子星接口道:“別說了,當時是我的錯,今後我絕不會再辜負你。”宋子星的手當衆握緊了她的,坐實了方若兮思慕他,而他曾辜負她一片深情,令她酒後失態之事。
七夫人面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宋演卻道:“是賤內多嘴,我回去自會懲戒。”
未料,七夫人卻不甚在乎,一整面容仍舊淡淡笑道:“千醉,喜酒之人皆知其名。它是一種十分有來歷的酒,據說一口即可令人醉上三日。只可惜此酒天下間再難尋覓,凡是好酒之人得之如得至寶,有幸得之,便是嘴上三日又如何?只是不知,方姑
娘可曾將此酒帶在身上?讓我等好酒之人聞上一聞也是幸事。”
當日花無多一口氣喝下半瓶千醉,事後,還是宋子星將剩下的千醉交還給她,不過因當日醉酒喝了些灑了些,已經剩下不多了。花無多事後很珍惜地將剩下的千醉換了個掌心大小的瓷瓶裝好,帶在身上,之所以常常帶在身上,是想或許危急時刻拿來當蒙*汗*藥用也不錯。千醉數滴融入酒中便可醉下一羣人去,比尋常蒙*汗*藥都好用,用銀針也試不出來。花無多始終存了這個心思,所以劉修結婚當日身上纔會帶着千醉。
聞言,花無多一笑,自懷中拿出瓷瓶,道:“既然七夫人也是喜酒之人,若兮又怎能駁了夫人所求。”
當丫環將瓷瓶遞到七夫人手裡時,她微微湊在鼻端輕嗅,只一聞,便覺頭暈目眩,面頰發紅,竟然聞一聞也有了醉態。她道:“果然是千醉。”
宋演目光微露詫異,伸手拿過瓷瓶放在鼻端聞了聞,驚道:“真是千醉。不知,是何人送與方姑娘的?”
花無多道:“是洛陽李家三公子贈與我。”
洛陽李家三公子——李赦。
宋演聞言目光一亮。
殿中衆人聞言,面面相覷,均目露深意。
這時,上座宋晨忽道:“子星,你莫要辜負了方姑娘的一番情意。”
“是,父親。”宋子星恭敬答道。
宋演當先舉起了酒杯,對上座宋晨恭賀道:“大哥,子星尋得如此佳偶良緣,小弟甚是爲你爲子星開懷,小弟敬你一杯。”
自宋演後,宋家人一一敬了宋晨及宋子星。
一番紅籌交錯後,宋子星看着一旁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花無多道:“我知你心思。”
花無多一怔,忽然涌起一絲愧疚。卻聽宋子星輕聲道:“若兮,你如今讓那個所有人都以爲你愛我至深,憂我負了你,給我做足了顏面,即便將來你離我而去,別人也只會認爲,是我不要你,最多落個負心漢薄情郎的惡名。但是,若兮,不要總是想着離開我。”
花無多垂目,低聲道:“我何嘗不是爲了我自己……”
宋子星握緊了她的手。
宋子星與花無多竊竊私語的模樣,看在他人眼中甚是恩愛。
自此以後,方若兮大鬧國舅婚禮之事便有了另外一個版本的傳言。傳言中的主角自然由原來的國舅爺劉修,換成了安南將軍宋子星。而今所有人都在傳,方家與宋家的喜事近了。
第二日一早,花無多方纔起身,便開始應接不暇,一件禮物接着一件,這宋家上下,待她實在盛情。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自己的身份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待遇。若然劉修早知道她的身份,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思及此,花無多心中原有的暢快蕩然無存。
宋子星誠不欺她,過年時,花無多收壓歲錢收到心虛。想想自己與宋家無甚關係,這般收錢實在不好意思,但宋家每個長輩送壓歲錢時的理由都讓她推拒不掉,說這是他們宋家的規矩、習俗、必須的,不收不給面子,不收看不起他們,不收是不對的,總之不許不收。連一旁看着她拿壓歲錢是嘴卻在抽筋的宋子音都笑她,“妹妹,你還是坦然受之吧,何必這般辛苦,像受了什麼折磨一樣。”說起來,宋子音雖與她同年,卻比她大了三個月,所以,便稱花無多爲妹妹。
宋子音先前並不清楚她的身份,在她力敵陳東耀救了自己一命後,方纔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心裡明白她與大哥宋子星的又一層關係,對她越發親近了。在杭州,宋子星不在時,便是宋子音陪着花無多。
在杭州,也曾有些小插曲,因她初到杭州,杭州許多名門閨閣小姐都發了請帖邀她賞曲遊園,她多數回絕了,自落了個不易親近之名。話務多原也不在乎,只是宋子星姑母宋藍的邀約她不便回絕,畢竟是長輩,便由宋子音帶着一同去了。
花無多不喜歡這些人情世故虛與委蛇,但卻也不懼。
她與宋子音到了宋藍所在的範府,宋藍所嫁之人是昔日宋晨的一個兄弟,但可惜這人早亡,留下一雙兒女,宋藍孤兒寡母一家三口便依託其兄長宋晨的照拂。宋家自來護短,宋晨、宋演兩兄弟自幼對這個小妹便很是照顧,如今小妹夫君早亡,更是照顧有加。
範府雖不如總督府大,卻也打理得很是精緻。宋家在江南名望極高,出神宋家的宋藍自然也甚得江南這些閨閣名門小姐的喜歡,時常往來於此,辦些女子間的遊園會。以前,宋子星也常常來探望姑母,據說,宋子星每次出現在範府,這範府往來的美
人比府裡盛開的花兒還要爭奇鬥豔。
當宋子音偕花無多出現在範府是,還未進後院,花無多便聽到了許多女子的說話聲和此起彼伏的笑聲。
遠遠地,花無多聽到一人的聲音:“一會兒她來了你們這些沒正經的丫頭可莫要亂說,得罪了她,便也如同得罪了子星,萬一他今後再不來見我這個姑母,我可愁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也要凋零了。”
這個聲音……花無多驀地想起了晚宴那日,簾後一女子叫宋子星爲宋家小子。原來竟是宋子星的姑母。
另一人便道:“夫人難道也怕那方二小姐不成?”
宋藍道:“怕倒談不上,總歸井水不犯河水。”
一女子又道:“你們沒見那晚大表哥在乎她的模樣,怕是天上的月亮星星摘下來給她,也是會的。”
一人哼道:“你說那女子很美,莫不是比清菲姐姐還要美?清菲姐姐是公認的江南第一美人,我就不信,她一個不知檢點,醉酒鬧人家婚禮的瘋女人會比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清菲姐姐。”
一女子溫柔道:“寧兒莫要亂說。”
又有一女子道:“我們幾番邀約她都不來,甚是高傲,我今日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何等女人,將子星哥哥迷得神魂顛倒。”
宋藍道:“你們看歸看,莫要說些不自在的話。”
不知道宋子音聽到了多少,還未走過後院的第二道門檻,已有些尷尬地望向花無多。見花無多正一臉玩味地凝聽着,她便輕輕咳了咳,而後一擡腿,邁過門檻,對不遠處池邊遊廊下說話的衆人笑道:“我們來遲了。”
衆人目光均望向宋子音,便看到宋子音身後,一個女子邁步跨過了門檻,一擡頭,衆人皆怔。
那一晚在大殿中畢竟看得不甚真切,宋藍也只在珠簾後看了花無多的大概面貌,而今陽光下一看,不由得也怔了怔。她似乎已美到了極致,由內而外自然而然,她的美,如陽光入心,如清泉入口,如朝露入眸。她一笑,宋藍的心便是一緊,便聽她道:“夫人邀約,若兮來遲,還請夫人見諒。”
宋藍聞言,忙收起睖睜,起身過來一手牽了她,一手牽了宋子音,笑道:“你們能來就好,來這裡坐。”
廊下或立或坐共五位少女,此刻仍尚未回過神來。宋藍牽了花無多的手向遊廊走去,花無多見宋藍年約三十左右,風情萬種的模樣,相貌倒有幾分與宋子星神似。
花無多方纔坐下,便聽遠處一人“啊”的一聲,舉目望去,卻見院外一棵大樹枝丫上赫然站着兩個男子,而今這兩人不知怎麼在樹上搖搖晃晃,你拽我我拽你,眼看這兩人便要連串掉下樹來。宋藍望見亦有些擔憂地站了起來,花無多見二人均不會武
功的樣子,看到宋藍着急的神情,便知道這兩個爬樹偷看的男子與她定然有些關係,一提氣飛身而起,轉眼間在他們掉下樹前一個、兩個都抓到樹上站好。
這二人原本嚇得三魂已丟了一魂,而今近距離見到花無多,竟全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僅剩的兩魂眼看也沒了。這時就見花無多對他們嫣然一笑道:“這回站好了,二位公子,莫要再掉下來了。”一拂袖,她轉身飛入院內,輕飄飄地落在地
上,衣裙上繡的芙蓉也隨即迎風盛展開來。花無多尚未走回廊下,邊聽身後撲通撲通兩聲重響,而後就聽到幾個不同的聲音驚叫道:“少爺”、“公子”……一團亂。
花無多聞聲回頭,那棵樹上哪還有半個人影,仔細想了想,方纔明明將他們安置好了啊。怎麼一口氣全掉下來了,連雙手抱着樹幹的那個都掉下來了。她眼中閃過笑意卻還是忍住了。只嘴角抽了幾抽,轉頭走回宋藍身邊,卻見宋藍和遊廊下幾人面色均有些擔憂和慌張地看着牆外,看到她走回來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雖勉力坐下卻已然坐立不安起來。
宋藍面色有些怪,花無多也只小坐了片刻,便與宋子音告辭走了。花無多在時,那五位少女竟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話也沒說。待她走了,出了院子,方聽叫寧兒的少女道:“她果然很美。”
這時,範清菲道:“不知哥哥摔得怎麼樣了,姑媽,清菲先告辭回家看看。”
宋子星的表妹鄭明若亦道:“夫人,明若也退下了,回家探探哥哥。”
宋藍道:“從那麼高的樹上摔下來不知怎樣了,我也甚是擔心,你們回去見了給我捎個信來。”
“是。”二人答道,忙退下了。
出了範府,坐在車上,宋子音早已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花無多亦笑。
宋子音邊笑邊道:“太好笑了,我回去要告訴我哥。”
花無多也扯起了嘴角,道:“我無意。”
宋子音笑得越發厲害,道:“實在太好笑了,你可知樹上那兩人是誰?”
花無多一擡眉,雖然知道一二卻不說明。
宋子音便道:“一個是那自視清高的範清菲的大哥,另一個是我表哥。”宋子音眨了眨眼,繼續道:“這個範清菲一向眼高於頂,糾纏我哥哥多年,今日見到你,怕是再不好意思糾纏我哥了。”
花無多笑道:“清菲很漂亮,這許多年,爲何他沒有娶了清菲?”
宋子音道:“我也曾問過大哥,不過,他只回了我三個字。”
花無多似笑非笑道:“不喜歡。”
聞言,宋子音笑得前仰後合,道:“你連我哥說此話的神情都學了個十成十。”
花無多笑而不語,宋子星曾說,不要用眼睛去看他,要用心去感覺他,而今方知,他說這話的含意。她雖然知道宋子星會用如此神態說這三個字,卻不知他緣何會說這三個字。她思忖了一會兒,終究想不明白。卻聽宋子音嘆道:“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樣。”
當晚,宋子星卻主動向她提及了。
原來那盜糧之人不是別人,卻是宋子星。因四下鬧饑荒,許多流民涌入江南,給一向駐守江南的宋家帶來很大的隱憂,宋家得知晉王劉易圍積了大量糧草,宋子星便計劃在同,鳳舟賽去江陵之際盜取。宋子星早已計劃這麼久,當時一來是知道花無多不想登臺獻唱,又不清楚公子琪早已爲她安排了替身,因而擔憂鳳舟賽不能順利舉行,從而影響了他的盜糧計劃,二來也想趁機確認她的身份和戲弄一下花無多,所以在當日猜測到花無多很可能不登臺獻唱私下逃跑時才爲難了她一番。他當時也沒想到花無多寧可踩塌高臺也不願獻唱。提及此,花無多狠狠瞪了宋子星一眼。宋子星笑了笑,繼續解釋,他在順利盜了糧之後,便用早先化裝成流民的數千兵丁分散着將盜來的糧食運到了江南,再發給到江南,再發給到江南避難遷徙的那些流民。聽到此處,花無多沉吟不語。據她所知,當時想要盜糧的不只宋子星一人。
這時便聽宋子星繼續說,當時盜糧的不只他一人,還有吳翌。那日,他的手下扮作流民搶劫了東邊糧倉,吳翌卻用了部分人煽動流民藉機搶盜了西邊糧倉。
花無多又問:“他盜糧又是爲何?”
宋子星道:“據我所知,吳翌將盜來的糧轉賣給了李赦,李赦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在江陵一帶的各大商號分銷了。”
“他爲什麼將糧賣給李赦?他會缺錢?”花無多帶着疑惑問道,據她所知吳翌可不像是缺錢的樣子。
宋子星笑笑,道:“吳翌此人我十分欣賞,他賣了這些糧食給李赦,有三個用處。一方面可得一部分錢財爲己所有,另一方面就地銷贓,不須像我轉運這般麻煩耗時費國,再來,此舉也對江陵一帶百姓有益。”
“此話怎講?”花無多問道。
“江陵一帶連年大旱,市場流通的米價非常高,吳翌將盜來的糧食低價轉給李赦,自己可得一部分利,李赦也有利可圖,李赦是商人,商人講究的是利益,即便有些挺而走險也會去做。李赦此番買賣必定能賺不少,不僅如此,他當初爲一個女子有了些許思慕之情,所以他很樂意與吳翌交易,幫他這個忙。”言及此,宋子星的目光落在花無多身上,繼續道,“李家的糧號遍佈江陵各州郡,想要掩藏這些官糧也非難事,正好幫吳翌就地銷贓。不僅如此,因大量糧食進入市場銷售,米價的價格自然會降,總也算是對百姓有些益處。”
聽到此處,花無多神思有些恍惚。她知道吳翌有些小聰明,但從未想運,他竟這般善於運籌帷幄。想必在欲盜糧那一刻起,他便早已想好了第一步,甚至李赦。想到李赦藏在水果籃子裡面的信箋以及等她起牀時的情景,方纔有些明白,爲什麼李赦進他們所住院落會如此輕而易舉,而每一次公子翌和公子琪都不在。李赦的思想,當初她並不明白,而今回想,卻也知道那是在追求她。
吳翌當初竟也利用了她。想到這點,她胸口便是一悶。
思及此,她便又想到宋子星,宋子星盜糧的心思想定然也是計劃已久,其中何嘗不是利用了江陵郡主劉玉對他的思慕之情。
花無多不禁嘆自己嘆劉玉,遇到的都是狼。
宋子星卻笑言:“我於他人是狼,於你卻是魚肉,任你宰割。”
花無多聞言,一本正經道:“我雖喜歡吃魚肉,卻從不喜食人肉。”
宋子星失笑,搖頭嘆息道:“我何時才能喜歡你少一分,我便圓滿了。”
花無多道:“我甚是期待。”
宋子星一氣,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花無多一偏頭,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他的手,卻被他緊緊反握住,花無多哼了一聲,掙扎幾下,卻未能掙脫,便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宋子星靠近了她幾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輕聲道:“答應我一件事。”
花無多晃着雙腳,搖頭晃腦,道:“求我啊,求得好聽,興許我就答應了。”
宋子星道:“不要只用眼睛看我,用你的心感覺我。”
花無多裝模作樣地閉上了眼睛,半晌伸出另一隻手來像瞎子一樣四處亂摸道:“好累啊,啥也看不到。”
宋子星哭笑不得。
望着她有些得意的側臉,宋子星忽然希望時間在這一刻停住。
花無多知道,其實宋子星待她是極好極好的。他對自己的那份心思也是真的,她在試着接受,也在努力試着忘記原本佔據自己心裡的那個人……很努力,很努力。
只是這般努力,她仍不明白,自己對宋子星是真的有些喜歡,還是以爲自己喜歡。只知道,她曾經厭憎的宋子星,如今也不再厭憎了,與他在一起,也不難過。如此,便先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