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漫天飄飄灑灑的鵝毛大雪,大明朝迎來了弘治十年的正月。在這漫天的大雪中百官們也是結束了新年假期,朝廷開了封印,開衙處事。
天還沒亮,紫禁城東南向的東宮就是已經燈火通明。在太子的寢宮裡,朱厚照已經是在幾個宮女的服侍下開始穿戴衣服。而在東宮之外一羣太監也正是冒着大雪點着燈籠在加緊的準備肩攆,可是外面的風雪太大導致肩攆的布幔怎麼都是壓不住。這讓一旁的東宮首領太監劉瑾急的是大叫起來“你們到是快點啊,壓住嘍,這太子爺馬上就是出來了。”
劉瑾的話剛纔是落下,穿戴整齊,頭上戴着已經加了毛絨的翼善冠,身上是一身紅色常服,腳上等着厚厚的牛皮長筒白底靴,外面套着大紅皮裘的朱厚照已經出現在東宮的宮門口。看着飛揚的布幔朱厚照臉上毫無表情,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壓不住就算了,趕快去奉天殿。”
坐上肩攆,朱厚照極力將皮裘攏的緊一些,試圖讓周邊的寒風不能進到衣服裡絲縷。不過一番努力卻是徒費,寒風依舊是刀子一樣鋪面向臉上而來,擋都擋不住。看着極力緊衣的朱厚照一直走在朱厚照肩攆兩邊的劉瑾還有谷大用也是一邊小心護着肩攆,一邊將手中提着的暖爐靠近朱厚照。
“這雪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從去年末開始一直下到現在,中間就是間隔了那麼幾天!”感受到左右暖爐的溫度,朱厚照纔有些平復,但是依舊是搓着手不停哈氣。“把傘打正一些,擋住風!”寒風徹骨如刀,感受到寒風威力的朱厚照也是隻有讓將傘打正些,期望能夠擋住一些風。
這個時候,天氣的寒冷除去是因爲一直不停的雪,一大半是因爲這不歇不停的風。刮的人身子涼,又心慌,再是夾雜着雪花冰片砸在臉上更是忍不了的疼。
“殿下,雪不停,是瑞雪兆豐年啊!今年定是個豐收年呢。”一旁劉瑾努力在強勁的風中擠出笑容,看着朱厚照說道。
可朱厚照聽着卻是擡頭看了一下天空,想要在漫天大雪的縫隙中瞧一樣多日不見的天空適合模樣,但是卻被雪花擊中眼睛只好作罷,然後自顧自的說一句“但願吧!”
東宮在紫禁城的東南向,而奉天殿卻是在紫禁城的正中。一番風雪急行,朱厚照終於實在開始前到達了奉天殿前廣場,而此時這裡也是有着不少的人在等待着了,人羣中也是認出不少人,內閣,六部,五軍府,都察院通政司還有五寺都是在。在禮官的指引下大家進入奉天殿,但是一入奉天殿,朱厚照就是眼皮一跳。隨後環視了一下這殿中一衆愁眉苦臉的大臣們,朱厚照感覺這奉天殿裡的溫度似乎比外面的溫度還要低。從這些官員們的臉上表情,朱厚照有種心中料想成了事實的愁意。
“果然不是瑞雪嗎?”朱厚照收回目光盯着手中的朝笳,臉上愁容也是隨着浮現。
一般奉天殿並不直接舉行朝會,但是今天確實特殊所以這些暫且都不去考慮了。朝會在弘治皇帝來到奉天殿且落座與御座之上的時候,正式開始。一番繁瑣又費時間的禮節之後,朝會直接就是進入到正題。看着弘治皇帝陰沉的臉,朱厚照也是知道今天的朝會一定不是那麼簡單就是結束的。
而接下來弘治皇帝也是印證了朱厚照的想法,果然這場雪沒有給大雪帶來任何的瑞兆,反而是將大明將大明北方的百姓帶到了一個修羅場。
御座上,端作在上面的弘治皇帝在掃視一週殿內之後沉聲說道“據順天府奏,自去歲末至今大雪連綿,順天府大部雪以成災,百姓房倒屋塌飢寒交迫。僅入新年以來不到六天的時間裡,順天府各地便是有近千餘人死於非命。僅僅京城附近前日昨日兩天就是發現了近三百屍體,這還只是發現的!”弘治皇帝的聲音像個悶鼓,一字一下的敲在在場的所有的人的心中。
弘治皇帝說着,順天府府尹張玉邊上馬上從朝班中站了出來在殿中跪下來了,順天府權力極大幾乎是一個濃縮版的朝廷,順天府衙門無所不包你不管什麼問題不管你是哪裡人,你有了問題有離開冤屈都是可以順天府去說。有可能你們本縣本府甚至是本省不敢收的狀子和案子,順天府就是該收該管!但也是因爲這樣,順天府的府尹從來都不是個什麼好活,沒點本事的人根本就是不敢接這個差事。
大家多是知道當今弘治天子仁慈,最是愛民,比之先帝當今天子對於百姓是真的在乎。所以現在天子是生氣還是不生氣,都是不用去猜測,所以在弘治皇帝說過之後奉天殿中也是安靜無比,似乎殿外那雪花落在地上的聲音都是可以聽見。
“而據上報,雪災已經不止如今已經不止順天府一府如此,順天府附近的大同府,宣府,永平等府並遼東也是如此。如今除順天之外其他各處卻是不知所況,諸位愛卿以爲如今朝廷應該如何應對。”
弘治皇帝剛剛說完這邊位於朝班左邊當首位置的是的內閣首輔徐溥便是立刻站了出來躬身行禮之後說道“陛下,老臣以爲朝廷當前兩事需要立刻辦理。一是京城附近之災民饑民需要立刻收攏救濟,一防災民饑民性命之憂,二防災民濟民無序亂京城之秩。二則是朝廷要馬上派人前往大同,廣平,河間等順天周邊地方查明災情,以供朝廷做賑災部署。”
徐溥年老,鬚髮盡白,就連眉毛也是長長的,花白樣。活像一個從話本走出來的老神仙的模樣,但是事實上就是這位老者乃是大明朝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徐溥一生爲政求穩,穩是他一生的追求。因爲在他認爲現在的大明國力慢慢的回覆,事事都是在迴轉往日模樣。所以任何時候,穩字當頭,保持現狀最好。也是這樣一心求穩的態度讓這位老首輔在很多時候都是有些“不作爲”,出事了首輔大人首先想到的是怎麼穩定局面而不是馬上去解決問題。
所以他現在會說那些話也是不難理解,居於中樞數十年徐溥比誰都是要清楚大明現在需要什麼,未來又是需要什麼。但是有時候他的處理方式真的是有些不妥,甚至是迂腐!
“陛下,臣以爲元輔之言甚是。”就在徐溥說完之後,當今的內閣的次輔劉健就是立馬站出來向弘治皇帝進奏到。次輔劉健是一個完全與首輔徐溥相反的人,不管是從爲官態度,整治追求還有平常的爲人處世上,兩人都是兩個極端一個向右一個向左。
劉健雖然也不年輕,耳邊縷縷白絲但是在徐溥面前他無疑是年輕的,既然是年輕那就是一定會氣盛,會衝動。徐溥求穩,劉健則是求進,徐溥爲人中庸內涵,劉健脾氣火爆,眼睛裡不容沙子,看不過的都是要說要彈劾。徐溥喜歡循循而爲,劉健就是當機立斷。從這兩個人來看,就是知道弘治皇帝那髙超的用人之道,也是因爲這樣內閣裡的首輔與次輔從來沒有在一條線上,但是今天劉健卻是很出乎意料的附議徐溥,就連徐溥自己都是有些意外。
君臣奏對,朱厚照也是插不上嘴,所以只是站在一邊看着聽着。他這個太子不是文官又不是武官勳貴所以只有在奉天殿弘治皇帝的寶座御階之下站着,眼睛不時就是在殿中來回的掃視着,希望能夠記住所有人的樣子與樣貌特徵,同時也是將這大殿中的衆生之態盡收眼底。、
而在劉健之後,內閣之中另外兩位準閣員李東陽還有謝遷也是站出來想着弘治皇帝奏附議。看着這兩個人,朱厚照的第一感覺就是很不喜歡。李東陽話不多也不高調,但是他那雙眼睛彷彿讓人看見了深不見底的深淵,讓人很是不舒服,朱厚照第一眼就是認爲這個人一定是個“僞君子”;另外那個更加年輕的謝遷,朱厚照也喜歡因爲這個人身上的文人氣太多,話多,又是一副天下老子第二的樣子,讓朱厚照竟然對一個一隻腳跨入知天命的人產生了一種“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感覺。
朝班之中也是不斷有着官員站出來向弘治皇帝奏言附議徐溥的話,而弘治皇帝也是看着底下跪着的一衆大臣好一會纔是說道“都是平身吧。”,然後在卻是鬼神神差的看向了一直在御階之下的朱厚照,然後突然問道“太子,你難道就是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弘治皇帝在朱厚照搬到東宮之後就是允許朱厚照可以上朝聽事,但是朱厚照搬到東宮到今天也就是第五天,也就是說這是朱厚照第一次上朝。因爲第一次上朝朱厚照幾乎是處於一種朦朦朧朧的狀態,似乎是知道自己上朝又似乎不知道到底在哪裡。不是每個人都是隨遇而安的,朱厚照在這樣的情況下更多的是懵的狀態,所有當弘治皇帝問起他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去回答的弘治皇帝。
不過有一點朱厚照是確定的,那就是下一次朝會朱厚照不準備在來了。因爲這上朝就在是磨洋工一樣,大傢伙更多的是像在配皇帝玩過家家一樣。朝會上說的東西永遠是那些無關是非不輕不重的東西,說了就是沒有說差不多。
就比如這個什麼首輔徐溥說什麼“兩大事”一樣,朱厚照都是不想說什麼。誰他娘不知道要賑災查災啊,說這個有意思嘛還弄個大家都是附議,來來去去花了將近半個多時辰。有這個時間朱厚照更願意去商議和完善一下可能有的救災計劃,而不是在這裡廢話連篇的議論來議論去。
所以一衆大臣跪的時候,朱厚照就是沒有跪,和那些勳貴一樣當着局外人。反正弘治皇帝讓他來聽事,也就是來旁聽的沒有發言權。
所以,弘治皇帝一下子就是發現他了。
“稟告父皇,兒臣無話可說。”朱厚照被弘治皇帝點名了,只有恭敬跪下然後行禮說道。
“那朕問你,關於救災之事,你可有想法?”弘治皇帝似乎是不滿意諸侯在答覆,繼續向朱厚照問道。
“稟告父皇,兒臣也無想法。”這個時候時候只要不傻就是不會說自己有想法,大家都是稱讚皇帝虛心納諫心繫百姓,我能說什麼?即便是心中有所想言但是朱厚照也是不開口,因爲弘治皇帝給他的旨意是上朝聽事,不是讓他來參與朝政的。弘治皇帝只要沒有鬆口,朱厚照一個字都是不會說,誰知道弘治皇帝是不是在試探呢。
“那你是不同意首輔之言?”弘治皇帝再是問道。
“兒臣同意”朱厚照一禮到底,恭敬答到。
“那爲何不附議。”弘治皇帝此刻原本陰沉的臉上有些緩和了,帶着點淡淡笑意對着朱厚照問到。
“兒臣同意首輔以及諸位大人之請,是因爲兒臣認爲既然是災情發生,朝廷救濟是必須的。”朱厚照微笑恭敬答道,弘治皇帝看着他也是點點頭,不過朱厚照並沒有說完,繼續說道“至於兒臣爲什麼不附議,是因爲兒臣覺得這位大人都是說廢話!”
朱厚照又是答道,可是他的這話一出一下就是讓剛剛纔是有了點笑容的弘治皇帝,臉上淡淡笑容一下消散轉回一臉陰沉,而一旁本來頗有些得意徐溥以及內閣幾個閣員以及那些“惺惺作態”的官員們。此刻也好像瞬間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臉上笑意戛然而止轉而看向了御階下面色嚴肅的朱厚照。
朱厚照這話一出,朝堂上立時就是安靜了。
弘治皇帝有些不明白,而這邊的徐溥也是因爲向來標榜穩重也是沒有說話。可是在徐溥後面的劉健卻是不幹了,馬上就是對着朱厚照行禮之後說道“臣不知太子殿下此言卻是何意。”
看着今年也是快到花甲的劉健,朱厚照其實印象還是不錯的。畢竟一向在朝中劉健就是以直言不諱而出名,誰都敢爭誰都是敢罵。
所以既然人家理禮節都是周到,自己也是不能失去了禮數。朱厚照還了個平禮,然後說道“劉大人不必如此,孤只是認爲你等剛剛所說雖然是對的,但是眼前之事沒有多大意義,就好比是廢話!”
朱厚照很直接,也很簡單的回答了劉健的問題。
可以就是朱厚照的這一簡單回答,讓原本還能裝作穩重的徐溥也是繃不住了。也是對着朱厚照行了禮然準備說話,而這時上面的弘治皇帝原本也是想說話,但是看着徐溥又是看看很是雲淡風輕的朱厚照,弘治皇帝卻是不經意的坐了回去靜靜的看着底下。
而徐溥則是對朱厚照憤憤問道“殿下這是何意,爲何如此要如此折辱老臣,羞辱這滿朝臣工,請殿下給老臣一個說法。”
“孤並沒有羞辱你徐閣老的意思,更沒有羞辱諸位臣工的意思。孤很是認同剛剛元輔對於災情之所奏,但是元輔不以爲您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晚了。雪災已成,百姓亦有傷亡,房屋田地也有損失。”朱厚照不是在胡鬧,他同意徐溥的話,但是他對於現在這滿朝官員對於災害的關注點很是生氣。
“百姓已有死傷,財產已有損失,就已經說明了雪災已經嚴重。所以現在你們作爲內閣,難道不應該馬上就怎樣救濟災民,恢復秩序,賑災救災而開始商議對策並以最快速度實施嗎?有災救災六歲孩子都是知道,哪裡還要在這裡說什麼?所以孤說你們剛剛說的都是廢話,難道不是嗎?”朱厚照神情嚴肅,聲音也是不太客氣。
“對,你們說的不是廢話,而是你們就是在瀆職!”朱厚照迎着徐溥的眼神毫無懼意,一字一句的說道。聲音不大但是朱厚照的聲音就好像是聲聲雷鳴,震的這奉天殿裡每一個人的耳朵轟鳴。
千古難見,在大明百年難遇,剛剛第一次上朝聽事的年幼太子,第一天就是對着當朝首輔說你在瀆職!千古奇聞,百年不遇啊。
“難道這不是羞辱?”徐溥好像是真的被氣到,竟然是笑了。
而對此朱厚照也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說道“這諾大的朝廷,千百文武官員上有內閣下有地方府縣。如今這這順天府及周邊災情已經如此,而你們面對天子垂詢對策時,卻只是說了個查探災情賑災就是算了。”
“那麼孤問你們,身爲大明官員奉天子皇命而理天下事。爲什麼災前你們沒有一點察覺,沒有一點預防。試問你們內閣,戶部,通政司與欽天監還有順天府是幹什麼的?”聽到這裡徐溥想說什麼,但是朱厚照沒有給他機會而是繼續說道“對,你們可以說天之異像難以捉摸。但是,你們在災後又是幹了什麼?”
“據孤所知道,這場雪在去歲末便是開始了,到今年初已然是成災並因爲無人管而成了如今這樣危重,可是你們還在這裡說什麼查探災情救治災民。災成這些時日,爲何內閣一點措施都是沒有?”
“現在你們還在這裡說什麼要查探災情,救濟災民。好,那麼孤問你,你內閣對賑災事有何計劃?派何人前去查探災情,派幾人。怎麼救濟災民,又怎樣救濟?”說着來到徐溥面前,繼而來到劉健面前。
然後又是來到戶部尚書周經的面前問道“周尚書,戶部又是可以撥出多少銀兩多少存糧用以賑災救濟?糧食銀兩怎樣來發,交給誰發,發給誰?”
來到吏部尚書面前“屠尚書,災情如此地方官員爲何沒有一點動靜,難道吏部不應該查查嗎?”
來到兵部尚書面前“馬尚書,如此災情,難道兵部不能派遣九邊幾鎮中並不在一線的衛所進行救助嗎?還是這九邊的衛所已經是爛了。”
來到通政司掌司事禮部左侍郎元守直與通政使沈祿面前問道“不要告訴孤,你們通政司一份奏摺沒有收到。”
來到順天府尹張玉跟前,朱厚照繼續問道“既然成了雪災,又是死了人,你順天府爲何現在纔是上報?不要說你順天府全都是過年過混了頭!所以孤問你,你們順天府是幹什麼的?”
“現在,諸位大人覺得孤之言是否是在故意侮辱?你們是不是應該馬上回去各自拿出自己的一份對策來?上至孤下至乞兒都是大明百姓,都是大明天子之子民,誰之性命都不可輕視。”朱厚照說完之後,對着弘治皇帝磕了頭便是退回自己的位置,然後不在發一言。
內閣六部幾人聽了朱厚照的話,臉上又怒又悔想反駁確是發現自己沒有什麼可以反駁的,太子殿下說道還真是事實!因爲大家的確是失職,所以說這幾位在朱厚照說之後就是很是麻利的跪在地上向弘治皇帝請罰。
弘治朝中多君子,雖然是不知道這君子的含金量多高,但是不得不承認現在這滿朝的官員還真沒有什麼大奸大惡之人的存在,就算是有着一些蛀蟲也是那也是在可承受範圍之內,畢竟水至清則無魚。
“諸位愛卿平身,太子年幼童言無忌,衆位愛卿不必放在心上。”弘治皇帝看着這些平常對自己“不是罵就是教育”的人被自己兒子給說的擡不起頭,心裡就別提有對高興了,但是在高興也不能笑出來,所以弘治皇帝只有忍着笑讓他們起來。
這瑞雪雖然沒有兆豐年,但是朕這兒子可兆大明江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