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彤在將軍府不過是寄居,於林如憶和霍老夫人面前多有拘謹,對霍明珠未必就能掏心掏肺。
然而,較之林如憶,霍明珠到底要少一些威脅,俞彤在幾番心理波折後,才肯答道:“倒是個青年才俊,與我也十分聊得來,我倒是擔心配不上他。人家說起來,也是個大家的公子。”
霍明珠點頭,隨意地看了素縷一眼,面上帶着笑意道:“看樣子表姑是覺得那徐公子人不錯了。上京雖說講究門當戶對,表姑的家世也未必就比那位徐公子差。畢竟,有老太太在呢,將軍府也是你的後盾,倒也不至於讓人小瞧了去。既然那位徐公子親自來了將軍府,想必也沒有什麼門第之間,表姑莫要妄自菲薄徒增煩惱了。”
兩人走過花園,俞彤不自覺地望向那個蓮池畔的亭子,想起她同徐俊孺在那亭子裡下棋,他也存心讓着她,最後和棋了……
少女的春心總是萌動得快,俞彤嘆息:“若果真都像明珠你所說的那般容易便好了。”
言罷,又覺得自己有些過於情緒外露,俞彤忙剋制住,換了張笑臉,對霍明珠道:“好了,不說這些了,沒的平添煩惱。其實啊,也不怕明珠你笑話,若非表嫂和老太太的好意,我倒真沒想過要這麼快去想婚姻之事。眼見着有人選可考慮,反倒煩惱多多。”
霍明珠點頭:“倒也是,若是父親母親這般爲我張羅,我定也是要不快的。但想想,他們的心急也是有的,女孩子一過了及笄之年,真真是越來越難捱了。”
“但我們明珠倒是不必擔憂的,九王爺待你如此之好,想必旁的公子哥兒,再沒人敢上門提親了吧?誰敢同九王爺爭你?”俞彤說着,引到了霍明珠身上。
素縷一直在一旁聽着她們說話,聞言笑了一聲,她心裡唸了聲阿彌陀佛,她家小姐整日裡想着如何算計,卻不想自己也陷進去拔不出來了。可知女孩子一長大,無論貧窮貴賤,都漸漸身不由己,外頭談論着的,都是關於她們被誰瞧上,眼見着有誰上門提親的事。
提起九王爺百里宗律,霍明珠始終有揮之不去的陰影,但她到底也比俞彤的心思大,不會被她刺激到。她嘆息道:“實話跟表姑說了吧,九王爺的事我從不敢去想的,比之表姑同徐公子的門當戶對,我同九王爺差距太大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皇帝陛下一母所出的胞弟,而我呢,娘也去世得早,唯一所得的不過是些長輩的疼愛,於婚姻大事上,也是無甚把握啊。”
她說得惆悵,全然爲了配合俞彤的心境,女孩子之間若是能繼續聊下去,霍明珠自然不可高高在上地說,你的姻緣是沒有什麼希望了,而我有。只能將彼此的未來都說得不確定些,纔好掏心掏肺。
“唉,你我總是同病相憐,各有各的難處。”俞彤挽了霍明珠的手,與她更近了些。
兩人正沿着蓮池散步,霍明珠眼尖,恰好瞧見了前頭有個人走過來,俞彤正看花兒看得入神,與她說着話。素縷也瞧見了,霍明珠使了個眼色,讓她別出聲。
“表姑,你看看蓮池裡的荷葉馬上就要……”霍明珠說了一半,忽然喚了一聲:“父親,您回來了?”
俞彤冷不防,忙回過身來,見霍正德揹着手走來,聽見霍明珠的話方纔停住腳步,沒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
“表兄。”俞彤忙低頭行了個禮。
霍正德雖說不苟言笑,對待外人倒還好,比如他平日裡與霍明珠沒什麼話說,也甚少詢問什麼,此番卻對俞彤道:“聽聞吏部尚書的侄兒來府裡了,爲人如何?”
這定是林如憶朝霍正德泄了密,霍明珠想,但她的眼神微微一轉,便想到這大約是個不錯的機會。
俞彤見霍正德問起這事,她倒是完全沒有料到,忙有些慌亂尷尬地應道:“哦,見了一面,吃了頓便飯,些許聊了幾句,姑母和表嫂也見了,我年輕,倒是不知如何是好。”
在霍明珠面前說心裡話,在霍正德面前卻藏了些許,只將忐忑不安相告,霍明珠在心底暗歎,她這個表姑啊,倒是有潛質,假以時日必成氣候的。
再去看她的父親如何反應吧……
霍正德聽罷,面色未變,只是輕輕點頭,道:“婚姻大事,不可大意,老太太和你表嫂都是過來人,你可請教請教她們,但也不必過於忐忑,天下男子衆多,你還年輕,只需慢慢來。”
霍明珠真覺得今日霍正德對俞彤所說的話,是平日裡對她說話的好幾倍之多,她若是個心氣兒小的,早就要不忿了。可惜,如今的霍明珠,對霍正德不抱任何期望,看着他,只是在看一個仇人和一個戲臺子上的醜兒。
任何時候,男人比女人更好說話,俞彤對林如憶有成見,可在霍正德面前,雖然拘謹,倒不必覺得委屈,那雙盈盈瞳眸看着霍正德,終於露出了些許微笑:“多謝表兄教誨,彤兒記下了。”
“嗯。”霍正德的不近人情在於,他說完話便走開,也不留連,似乎也沒什麼要對霍明珠交代。這個女兒,只有到需要用到的時候才能被他記起,其餘時候,她不過家中一道美觀的擺設,不顯山露水,從不給他招惹麻煩,他連半點心都不必操。
無論是妻子還是女兒,一旦入了男人的心,越折磨他們,他們越是記得深刻,那些沉默到近乎啞聲的妻女,對男人來說,因爲付出的感情太少,付出的代價太少,他們丟開時也能輕而易舉。
這是霍明珠重活一世,悟出的道理。
因此,霍明珠也不爭什麼,像是上輩子一般毫不介意地尊敬着父親,不論他如何怠慢自己。可有些話,她得說給某些人聽……
在霍正德走後,霍明珠的眼睛轉過來看向俞彤,頗爲羨慕道:“表姑,父親對你倒是真關心的,你瞧瞧他方纔連一句話也沒跟我說。”
這醋意,倒是真的,讓細想起來的俞彤也覺得的確如此,她有些許不好意思,便替霍正德打圓場:“怎麼會呢?表兄大約是聽表嫂提起徐公子來將軍府,這才問起吧?畢竟,我是個外人呢。”
霍明珠嘆息道:“表姑,你可不知道我父親的脾氣,家中但凡來了客人,父親多數時候也不甚在意的,只母親用心去招待。所以啊,此番你得了父親的關心,也莫要推說是因爲外人的緣故。這讓我這個做女兒的,情何以堪呢?”
打鐵須趁熱,見俞彤的臉上浮起些許可疑的紅暈,霍明珠又開玩笑道:“前番啊,老太太說要你當我們霍家的媳婦兒的,也不知是玩笑還是當真,當時我覺得倒是十分合適。唉,也不知父親是否上了心……”
霍明珠說的是俞彤投河昏迷之後的事,俞彤自然並不太記得。
見霍明珠這麼一說,俞彤忙問道:“明珠,你是說表兄當時也在?也聽見老太太這般說了?”
霍明珠眼神茫然地點頭:“是啊。”
俞彤的面色頓時紅一直到了耳根,她扭開頭去,只覺得蓮池裡長出的蓮葉都變了色,既有不好意思,也有羞愧難當,跺了跺腳道:“老太太這可讓我怎麼活?!”
霍明珠將她所有的情緒收在眼底,此前說起她投河後,是霍正德抱着她回房的,俞彤那時的表情與現在一模一樣。
但霍明珠不點破,也不繼續勸說,只是從表面上去解開俞彤的尷尬:“表姑,安心吧,既然老太太都說要爲你挑選夫家了,今日還見了徐公子,之前的話自然當不得真的,老太太年紀一大,便喜歡說些不大得當的話。你啊,也別太放在心上。”
聽罷這話,俞彤有片刻的失落,她不可顯露,只好點頭,眼眸仍舊是低垂的:“恩,也是。是我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