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寂寂,此起彼伏的蟬鳴掩去了二人在樹下交談的聲息。攬光垂眸抿了口半溫的茶,衣袖帶過瓷蓋落得幾聲脆響,她盯着瞧,覺得怔愣了起來。再回神,暗衛元八已經從外面走了進來。
“公主。”
攬光掀起眼簾,微吸了口氣道:“說。”
元八略有些遲疑,稍頓會立即回稟道:“公主……屬下前後打探過,這宅子……”
話未說完,就被攬光擺手制止了下去。“我並不疑他。”話音剛落,她便擡頭,目光澄澄,裡面不呈一絲疑慮。“我只問你,那二人安排妥當了麼?”
元八聽聞這話,不由自主的將視線落在了攬光的臉上,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又倏然垂下眼簾,恭聲道:“回公主,已經按照吩咐將他們二人關在一處了。”
“嗯。”攬光沉吟,只自顧將半盞茶擱下,再擡首見元八仍舊站在原處。“還有事?”
元八將心中疑慮之事脫口問道:“公主是否認爲他……可信?”
攬光起先不說話,只是盯着他瞧,倏然笑了一聲後才斯條慢理含笑着反問:“爲何不信?”她神情從容不迫,好像早已經篤信了話中所提之人。
“既然如此,屬下並無旁的意思。”元八抱拳頷首,闊步退了出去。攬光垂眸,只見杯中茶葉在滾燙水中漂浮,浸飽了水最終沉入了底。
過了不多時,爍方從外頭進來,咧着嘴笑,“公主只管放心,二哥無妨,眼下已經帶人去會烏雲城城主了。”
“烏雲城?”
爍方點頭稱是,又道:“二哥派人傳話回來說是入夜即可回來。”
天才漸暗,已有五六騎揚塵而來勒停在了小築之外。來人入內,解下披風,輕聲道:“你半句話都不同我說?”他才擱下手中之物,又轉去案頭再點了一盞燈,屋中更亮堂了起來。
攬光此時正將倚在牀前,手中不知捏一張紙疊着信封,聽來人如此說次才略瞥了眼。
林沉衍脣角含笑,舉着銅燈盞到攬光面前,燈火灼灼,平添了許多光亮,將紙上的字照得筆畫分明,字字刻入她的眼底。停頓了會,攬光才吐了口氣,薄涼地得噗嗤一笑。她眉目間華彩流轉,兩簇燈火彷彿落在她的眼中。林沉衍望之,不免心動,湊近到她的眼尾輕啄了下。
“怎麼,京都來的消息?”
攬光“嗯”了一聲,捏着那張紙頭的手指忍不住在上頭捻了捻。忽地,她擡起頭,目光直然道:“我們要儘快回京了。”彷彿,只有帶着一點決絕才能將她的麗色生動起來。
林沉衍並未去瞥那紙張,將遞來的那張紙又推了回去:“多半是寧沽南按耐不住了。”
“呵……”攬光抽身站了起來,三兩步去到了桌子前,將那信連同紙箋一併送到了燈燭火舌之上。火焰饕餮吞噬直至幾乎要攀上攬光的指尖,她才倏然的鬆手。桌子只剩下微末漆黑煙灰,自京都輾轉而來的密信連帶上面的字跡一併消失得無影無蹤去了。“他幾時能按捺了,這次能讓我出京……也就是他另有行動的時候了。”
攬光一想到信中所載諸事,眉中鬱結。林沉衍從後面探身望她,斂去笑意卻是極其難得的肅然,“你放心,我今日前往烏雲城已見過城主,都已經安排妥了。”他長眉入鬢,銳氣逼人。“那肖興修也有投誠之意,只等他將寧沽南在此地佈防交代清楚了,西北這一帶許無大礙了。”
“噗。”攬光不禁一笑,朝着窗戶外頭瞧了一眼,天色漸暗,庭中各處已經掌燈,“想他開口又有什麼難的,想要他成爲反咬寧沽南的狗也不是難事。”話正說着,元八從的外頭匆匆跑來,“啓稟公主,那處出了點事情……”
攬光迴轉身去,正對着林沉衍扯脣笑道:“你瞧,何須有人去規勸。”
他二人都是心思敏覺之人,只相顧一笑,攬光便又問:“發生了什麼……”
元八方纔從關着宋芯和肖興修所關之處來,一回想到當時他所見情景,也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只覺喉中也涌出了些許腥氣。“宋芯如同是着了魔,咬掉了肖老賊的一雙耳朵。”
攬光不消去那看一番便能想象得到那是副什麼樣的光景。這二人相互恨毒了對方,若是關在一處,自然會以命相搏。宋芯官家千金卻是這個老太監看囚此地,非但如此,更落得要賣身才能得以維持生計,其中必然也有肖興修苛刻的緣故在裡頭。對他,宋芯哪裡能不恨。
“……公主,可要將二人分開?”
攬光搖頭,曼聲道:“不必,過了今夜再分開不遲。”沉吟了片刻,她又再度開口道:“只消留着肖的一口氣,那就由着宋芯去。”
等元八退下,林沉衍纔出聲,“你就不怕他死了?”
攬光笑了一聲,眉眼一轉悠然道:“他那樣的人惜命得很,哪容易這樣死,更何況……”她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宋芯最恨的人也並非是他。”
就着搖曳的燭火,林沉衍見她神情認真,只好笑着打斷道:“今日是我思慮不周,讓你受了驚。”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黃紙包,仔細掀開漏出裡面的幾小塊褐黑色來。
“什麼?”攬光瞥了兩眼,實在瞧不出是什麼,他卻已經捻了一顆丟入口中。攬光不覺好笑,“這是哪裡尋來的吃食,長得這樣醜,料想也好吃不到哪裡去。”
林沉衍卻徑直拿了一顆遞到她的脣角,滿是期待的望着道:“你怎知這不是好東西來着?”
攬光見他眉眼間淨是殷切之意,勉爲其難的張嘴含住。一時間苦澀酸甜數種滋味便在脣齒間肆意散開。這樣的怪味道,攬光眉頭一皺,幾乎就要吐出。
“別吐。”林沉衍脫口道。
“我以爲是什麼好東西。”攬光含在口中嘟囔,神情也隨意了起來。“什麼滋味都攪合在一起,怪得很。”
林沉衍卻嘴角含笑,只低頭又捻了一顆放入口中。他坐了下來,閒散的倚靠着,有種漫不經心的閒適,就彷彿,今日沒有發生過那些驚心動魄的事情一般。
其實,攬光心知自己這兩日是必然要回京了,她心中躊躇如何開口,見林沉衍靜了下來,自己便也懶懶的坐在了的牀沿上,有些心思遊離。沒成想,反倒是他先開了口。“這邊的事情,自有我,你久離京都,寧沽南的心思怕是會動在小皇帝身上去。”
攬光陡然聽他又將話題轉了回來,便有些怔怔,過後才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眼下我們已經驚動了他,他怕是也不會放棄對此地的控制。”林沉衍不應她這話,反倒是蹭了過來,幾乎要貼在她的身上。攬光瞪了他一眼,他卻又攀近了一分,用手攬了她的腰肢。“好卿卿,咱們過不了幾日便要分開了……”
說話間林沉衍早已膩在攬光的脖頸處,膩軟的話語並着溼熱的鼻息一同涌向她。
“……”攬光耳際發紅,卻是端得一本正經,似是哼哼了兩聲道:“你正經些。”她雖然內斂自持,到底經不住林沉衍的廝磨無賴,只得連連往後退後。
“卿卿不知,自從那一晚過後,沉衍在你面前哪裡正經得起來,更何況,我們夫妻,做些不正經的事情也都算不得不正經。”林沉衍步步緊逼,微眯着眼望着她,彷彿連帶着這滿屋子都染上了*氣息。
攬光實在惱,被逼得退無可退,便作勢揚手。林沉衍一把抓住,又膩膩歪歪的說道:“卿卿好狠的心。”
他還未說完,外頭就有人傳來了的兩道敲門聲。“主子,有人來了。”
林沉衍眉眼一橫,低聲道:“什麼人?”大約是有些負氣,緊接着他又添了一句道:“什麼人都不見!”
外頭傳話那人不做聲,倒是攬光如有一釋,瞥着近身那人噗嗤一笑,對着外頭道:“什麼人?”
“烏雲城城主有要事求見駙馬。”外頭又不低不高的響起了一道渾厚男聲,“求見……大長公主。”
這話都是讓林沉衍眉眼凌然,他收斂起之前的散漫看了一眼攬光,眼中已經略帶了幾分疑惑不解之色。他示意攬光不動,自己起身撣了撣衣裳被朝着外頭去。房門旋即被掩上,外頭半點夜涼都沒有鑽進來。
今日去烏雲城之事,攬光和他早有籌謀,只是看林沉衍之前種種理當是辦妥了,爲何這烏雲城主又會踏夜而來?烏雲城是西北邊陲要塞,可說是咽喉之地,此地若不是親信掌控,到底不能讓她安心。可眼下……難道又生變故?
攬光抿脣,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已是有萬種念頭翻攪。正當她隱有不安之時,房門咯吱一聲開了,林沉衍入內僅僅是反手虛掩着門,面對攬光。“……你可想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