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膺開匯朝三年,六月中旬。
邊關的一道密摺快馬加鞭傳遞到明月宮中,那時候天才剛破曉,驛馬鐵蹄驚擾了靜謐的宮闈。
攬光披着衣裳坐在牀前,手中正捏着那一道密摺。明明已經是夏日,但她手中之物上似乎還帶着邊光的淒冷和蕭瑟。那冰涼從指尖一直漫到她的渾身各處,逼人攬光不得不生生打了個寒戰。
邊關……告急?
這四個字不禁在她心中又砰得一聲炸響了起來,嘹亮的響聲叫她耳中嗡嗡不停,隔了好一會,才稍稍回過神來。而她手中捏着的那一份密摺上,早已被她手上的一層冷汗沁溼了。
“譁”,攬光猛然站了起來,她肩頭上隨意披着的那件衣裳也就遂即滑落在了地上。可眼下,她也完全顧不得這些,只氣勢如虹的朝着前面踱了幾步。忽地又停了下來。此時的她,心中像是有着九曲十八轉的愁緒,一時不知道該先着手做什麼纔好。
之前閔氏在邊關戍防上動了手腳,攬光就猜到終有一日要出大事情。只是絕沒有想到會來得這樣快!恐怕之前爲了補救閔氏所做而下撥的銀子還沒有送到邊光,就已經出了這樣的事情!
勒州刺史私開玉道關而讓蠻夷長驅直入大膺疆土……但其夫人忠烈,率領親衛及百姓守住了糧倉和勒州。
密摺上的字,一個的在攬光的耳邊響起。
勒川多荒原,是大膺西北的邊地,經年一直受外族蠻夷滋擾。幾百年來。勒川從來都未有過刺史自己開城門的引敵入內的惡事。
今日……今日這個勒川刺史竟然能做這樣不忠不義之事!置城中百姓性命不顧,置大膺的安危不顧。
此等人,千刀萬剮都不爲過!
攬光氣急攻心,隱隱又有血氣上涌之感,而她眼前竟也發黑,一時站不住似的用手抓住了手邊之物。隔了會,才稍有好轉,又逼得自己再轉念細想——勒川刺史爲何要如此做?
她臉上透着寒氣,“來人,去請寧鄴侯入宮。”
“是。”外頭當值的太監聲音尖細的回了一句。
不過稍稍一瞬,攬光眼中又道不明神色一閃而過,她不及多想,立即又開口,“慢着……”她扶着桌面,沉吟不語得走了幾步,面上顏色卻愈發緊了起來。
邊關告急……邊關告急……
那這事讓寧祜南得知了,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呢?亦或者……這會不會就是寧祜南所安排下的這一切?如今只剩下他這寧氏會和衛氏……會不會,這次就是寧祜南暗中做下的手腳?是他要藉着這事情要向自己開刀了?
攬光思慮一番,先前的氣急煩躁頓時熄滅,猶如被澆了個透心涼,她擺了擺手示意那方纔的小太監不必去通傳。可猛一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如今的身處在內殿,殿門緊掩,根本沒人能看得見她此時的手勢。
攬光抿了抿脣,躊躇一掃而光,聲音低涼的說道:“你退下去吧,不必再傳了。”
她此時心思已定,不再向之前那樣,反倒是坐了下來,力求心平氣和的將手中的捏着那摺子重新看了一遍。
那刺史……攬光凝神去想,倒也是想起了一絲舊時的記憶來。
她見過這位刺史大人……他名叫焦俞,那時候她見他之時,正是自己父皇封他做勒州刺史並在宮中設宴親自爲他踐行之時。那時候……那人也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輕輕卻是坐上了一州刺史,而他娶的更是將門虎女。
攬光曾經聽她父皇誇讚此人……是世間罕見的少年英雄,氣魄蓋世。
而如今,得她父皇如此稱讚之人卻做出了這樣叛國棄義的事情!尚不如他妻子一介婦孺來得有血性……
道不同,竟然使得昔日夫妻反目成仇!連她都不得不感慨一句。
焦俞爲何突然叛敵,這密摺上隻字未提。若真是有消息能遞得上來,恐怕今日傳來的就不會是勒州刺史叛變的消息……
攬光一念至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清早的涼意最是透骨,她的身子都不覺在緊繃着。
此距林沉衍出京不足三日。
忽然,一個念頭在攬光心中猝然生起……邊關的消息傳遞不上來,而焦俞和其夫人此番,會不會大有深意在裡頭?
“來人!”
攬光迅速走至內殿門口,雙手一齊拉開了那厚重高大的宮門,轟隆的聲音不斷迴盪。守在內殿外的宮女太監都呼啦啦的跪了下去,攬光目光巡過衆人,聲音低低的說道:“速去請寧鄴侯入宮。”
一番思量之後,她雖已經改變了主意,卻還是逃不脫要向那人回稟這事情。
此時天色的尚早,外頭仍然是烏濛濛的一片,只是在天際的地方露出了一點魚肚白。只是這冷白色顯得萬分渺小,似乎一不留神,就會被太上的烏黑吞沒掉了。
攬光看了一眼天邊,臉上喜怒不辨。
此番相請,不過多久,寧祜南的軟轎就由宮中太監擡到了明月宮的門口。他身上披着一件暗紋着巨蟒的黑色披風,每走動一步,那原本並不顯眼的圖蟒紋就顯現了出來,竟像是活着的一樣,在那條披風上舞動蜿蜒着。
乍一看,寧祜南的此人就好像帶身帶巨蟒而來,登時叫人覺得氣勢不容小覷。
他轉入到明月宮內殿的時候,攬光就已經是站在了那處,她雙手絞纏着,顯得有些侷促。而當寧祜南一進來,內殿的門就被外頭的小太監關了起來。
天仍沒徹底放亮了, 而偌大的內殿中點了幾盞的油燈。一簇簇的小火苗方纔受了風浪一衝,都明明滅滅了起來,幾乎下一瞬都能徹底熄滅了。
不過是這一霎那,不明朗的光線,落在寧祜南的臉上,似乎又多了一分陰鬱。
他目光挪轉,不帶半分溫度的落在攬光的臉上。只是那張臉微微的低垂着,他至多……也只能看見半張而已。“嗤”,從他的鼻中發出冷冷的一聲哼,帶着不遮不避的鄙薄與嘲弄。
攬光心中頓時僵了僵,她面色灰白,擡起頭來看寧祜南的時候也未有一份神采。只彷彿她這個人……精氣都會抽得乾淨,如今只能這樣死氣沉沉的模樣。
“明月公主裴攬光到了今日還用得着在本侯面前轉得這樣畏手畏腳?”他的口氣冷淡,中間又帶了幾分惡意的輕視。
攬光被其一堵,心中窒悶,而口中原本要說的話也好像是被完完全全都被堵了回去。這話當真是……故意譏諷她了。
她畏懼寧祜南根本與自己的身份無關,無論她是何種身份,對寧祜南她仍然是帶着一種刻骨的畏懼。猶如是劇毒的汁液,已經混入到了她的血液和臟器中,除非死,否則根本不可能拔出乾淨。
過了會,攬光神情恍惚不定,只將抓在手上的那道摺子奉了過去。
寧祜南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她,捏過那密摺打開看了幾番,雖然他臉上沒有絲毫變化。但合上摺子的時候,時間卻有些長了。“今早纔來的?”
“是。”攬光一遍點頭一邊回道。話音還未落下,她就級已經是迫不及待的跪了下去,態度恭卑,與之前她假裝是阿樾之時沒有半分變化。
“侯爺。”從她齒縫間,擠出了這兩字個字,攬光似乎是一時不知如何自稱,頓了頓才繼續開口道:“侯爺,我想去勒州。”這細弱的聲音中,透着小心翼翼的謹慎。
寧祜南將那密摺又重新打開看了一遍,微動之下,那件罩在外面的披風也就是隨着他晃盪了一下。
攬光餘光正好能瞄見那黑漆漆的一片中似有蛇蟒在其上穿行而動,活靈活現,幾乎叫人以爲下一瞬就能鑽出來。不自覺的,她的心也懸到了嗓子口,手指發僵,扣在地上一動也動彈不得。
“去勒州?”寧祜南聲調拖得長長的,涼淡的口氣中也透着一股逼問。
積年的畏懼已經漫入到了攬光的骨血中,她的恐懼逼得她連大口呼吸都是件極其困難的事情。恐怕這天地下,再沒有一個人……如她這樣畏懼他。
在他面前,她略顯遲鈍,將這話放入心中仔細嚼了三四遍,才聲音低細柔弱的回道:“此次閔氏雖然在京官員革去了不少,但那些被安插在軍中以及各地要塞關卡的官員卻甚少落馬……”
攬光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不趁此機會將閔氏徹底拔除,我只怕將來一日他們又會重新來過。”
寧祜南上下打量着她,他的眼眸中的光芒一閃,似乎是在算計着什麼,但始終沒有開口。只是輕“嗯”了一聲,示意攬光繼續說下去。
“如是此次過去,正好藉着勒川的事情,將閔家安植的勢力都拔出了。”語畢,攬光心中都帶着忐忑,她低斂的眸光中閃耀着不確定,並無一分把我可言。
然而,她如今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自然也是將寧祜南能得到益處也都算計在了裡面,若不然……也根本就不會開口了。
只要她一離開京都,京都朝堂就以寧鄴侯的寧氏和衛氏能主導朝政變化了,而閔氏蕭氏元氣大傷,此時正是勢力重組之時。
恐怕,只有她不在京都,寧祜南才能更加不需顧及的大展宏圖。
啪啪啪幾聲輕響,竟是寧祜南拍着手垂視着的她,燈火照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