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三月,姜府張燈結綵,人人都喜氣洋洋的,管家提着袍角,捏着一本冊子,越過院裡堆放的諸多箱子,一路小跑着去了正廳。
“老爺,夫人,聘禮老奴已經對完了,整整六十擡!禮冊在這裡。”管家勾着腰遞上冊子。
“好!好!周毅謙真是給足了本官面子!夫人,妤兒的嫁妝也要好好籌備,萬不可失了面子!”姜大人滿面喜色的吩咐着。
姜夫人卻只冷聲應了一句:“是。”就不再說話。
倒是一旁的幾位侍妾喜氣洋洋的說着吉祥話,一個勁的恭維姜大人。
晚間走到聽雨苑前,姜夫人才深深吐出一口氣,掛上了一個喜氣的笑容,邁進院子,走向正中掌着燈的房間。
“我就知道你們三姐妹定都聚在這兒。做什麼呢?”姜夫人語調輕鬆的問。
屋裡人忙起身行禮:“母親,二妹和三妹來幫着我挑花樣呢。”說話的姑娘年齡最大,約莫十六七歲。穿一身碧藍色的襦裙,青絲披在身後,已經卸了釵鐶,素顏下,看得出她皮膚白皙,眉眼細長,端的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人似的。
“妤兒,想必你也聽到了,指揮史府上送來的聘禮可謂十足用心,足足六十擡,件件都不是俗物。你父親已經言明從姜府中饋中爲你挑選嫁妝,另外,孃的嫁妝也分了三份,宅子鋪子娘都給你們分好了,出嫁時定不會讓你被低看了去。”姜夫人坐到塌邊道。
姜沁妤行了個大禮道:“妤兒多謝母親。”
姜夫人將禮冊遞過去道:“我特意帶來給你瞧瞧。”
姜沁妤起身接過,姜夫人說:“這些你都帶回去,府裡一擡也不要。母親一定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
一旁年紀最小的姜澈嫣湊過去,挽住姜夫人的胳膊說:“母親,大姐是要去給人做庶母的?”
姜沁妤的婚禮不可謂不盛大。
她嫁的夫君是錦衣衛指揮史周毅謙,她生父姜大人剛剛得聖上賞識,封了禮部尚書,可謂風頭正盛。姜沁妤坐在轎子裡就聽到外面諸人的感嘆聲:“嘖嘖,這嫁妝還沒看到頭,足見姜府對新娘子的重視了!”
“你沒瞧見聘禮嗎?那聘禮可是足足六十擡呢!聽聞雖說聖上賜了婚,周府還是尋了媒婆去說媒了,禮數週全,一樣不少呢!”
“這位姜小姐是嫁過去享福的。”
“是啊!新郎生的這樣好看,姜家的小姐真是有福氣。”
“只聽說,周府已經有一位公子了?”
“那又如何?姜小姐嫁過去必定是要掌管中饋的,那位公子...”
......
姜沁妤在蓋頭下慢慢地吐了一口氣,腦海裡回想起接到聖旨的那一日,她晚上去找母親,聽到母親坐在屋裡嘆氣:“庶母難做啊!”
庶母難做,她又如何不知曉呢。周府這麼大的排場來迎娶她,給足了她面子,她若再做不好這個庶母,她更要爲天下所恥笑了。
轎子緩緩停了,姜沁妤忙不迭地拿帕子將手擦了又擦,然後塞回袖袋中。緊接着,她感覺轎簾被人撩起,有個深沉悅耳的聲音說:“下轎吧。”
姜沁妤看着腳下,緩慢起身,一手扶轎邊,一手提裙襬,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周毅謙道:“我來扶你。”
姜沁妤心快跳出喉嚨去了,她將自己的手緩緩放進周毅謙遞來的大手中,感覺到了他沉穩的力道。
她跟着周毅謙走出轎子,踩上了腳下的紅毯。旁邊大約是宮裡的太監在喝唱着吉祥話兒。姜沁妤無心聽他在說什麼,她生怕行差踏錯,自此成了笑柄。賴於母親的教導,她安安穩穩的拜了堂,入了洞房,算是終於能緩一口氣。
周毅謙牽着姜沁妤坐在喜牀上,一旁的丫鬟遞來喜秤,周毅謙接過,緩緩挑起喜帕。姜沁妤心跳的飛快,周圍讚歎聲不絕,說她天姿國色,她知道此刻她該擡頭,落落大方的喊一聲“夫君”,可微微顫抖的身體卻不能受她控制。
周毅謙這大約是第二次見姜沁妤。
那日,皇帝興致勃勃的把姜沁妤的畫卷遞給他看,“這是姜家的嫡長女,魏老大人的嫡親外孫女。朕在宮宴上見過一回,那時她年紀還小,約莫十二三歲,但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禮數週全。朕瞧着你二人十分相配,何不成此姻緣?”
周毅謙本能的拒絕:“陛下,姜小姐乃名門閨秀,臣一介武夫,恐難相配。況且,臣家中已有一子...”
皇帝打斷他:“你這個年紀有通房再正常不過,姜大小姐蕙質蘭心,賢名在外。由她入府爲你掌管中饋再合適不過了!”
周毅謙知道,這婚是非成不可了。
他在心裡苦笑,他替皇帝除去了外戚,成了當今錦衣衛炙手可熱的指揮使,而姜大人上表請求廢后,算是與他不謀而合,二人一下子除去了皇帝的心腹大患。皇帝怎能不表示呢。
丫鬟端來了合巹酒,周毅謙坐在姜沁妤身邊,將酒遞過去,姜沁妤知道,再不出聲,就真的要招人恥笑了。
她接過酒杯道:“多謝夫君。”
房間里人語不斷,姜沁妤的聲音不大,輕輕鬆鬆就被壓了過去,周毅謙與她喝完合巹酒,起身道:“多謝諸位夫人爲周某的親事奔忙,前院備了酒菜以示答謝,煩請移步。”
一羣人嘰嘰喳喳的走了,房間裡只剩幾個丫鬟。姜沁妤鬆了口氣,擡眼看了一下垂苓,垂苓會意,拿出荷包,給每個丫鬟塞了幾塊銀子道:“各位姐姐今日辛苦了,煩各位姐姐照料,垂苓替我家姑娘謝謝幾位姐姐了。”
這些丫鬟互相看了看,忙把銀子遞迴給垂苓道:“夫人折煞婢子了。伺候夫人是婢子的分內事,這銀子我等萬萬不敢收。若是讓大人知道了,我等怕就要被逐出府去了!”
垂苓回頭看姜沁妤,姜沁妤點點頭,垂苓便道:“既如此,那就不難爲各位姐姐了。姐姐們今日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這裡有我便夠了。”
打發了外人,垂苓才倒了杯茶呈給姜沁妤道:“姑娘今日辛苦了。”
姜沁妤道:“你比我辛苦。快歇歇吧,現在只有你我二人,就別拘着了。”
垂苓道:“姑娘你說,她們方纔爲什麼不收銀子啊?”
姜沁妤道:“許是這指揮使府中規矩確實嚴明,她們不敢。”
垂苓抖了一抖:“這府中人多事雜,看來我們往後要小心了。”
天色漸晚的時候,院裡吵嚷起來,姜沁妤知道是周毅謙回來了。垂苓手腳麻利的幫她整了整妝,不一會,周毅謙便一身酒氣的被人扶進來了。
“周大人醉了,我們便不打擾了。祝二位永結同心,白頭到老。”跟隨而來的一大羣人紛紛道喜,姜沁妤起身行禮:“謝過諸位大人。”
管家帶着衆人離開了,扶周毅謙進來的人也抱了抱拳道:“夫人,屬下告退。”
姜沁妤道:“哎,你是?”
那人道:“在下錦衣衛副使,左衡。”
姜沁妤道:“原來是左大人。今日多謝大人照料,只不知周...夫君他,喝了多少酒?”
左衡說:“夫人放心,大人...無礙。”說着,他看了桌上趴着一動不動的人,又道:“夫人將他扶到牀上歇息片刻便好。”
姜沁妤半信半疑。
她記得,她父親每次喝多了回府總會鬧個雞犬不寧,不到天亮全家人誰也睡不好。周毅謙不會也這樣吧?在周府,她人生地不熟的,就是叫人來,也沒人聽她的呀!
“夫人歇息吧,屬下告退。”左衡說完,再不廢話,轉身就走了。留下姜沁妤和垂苓面面相覷。
“我覺得...”垂苓先開口,“姑娘,還是叫人煮一碗解酒湯吧?”
姜沁妤道:“我覺得也是。萬一他像父親一般折騰起來,這院子裡,也沒人聽我們的呀。”
垂苓去要解酒湯了,姜沁妤只好走到周毅謙身前,打算扶他到牀上歇息。
“夫君?夫君?”姜沁妤小聲喚着,周毅謙卻全無反應。姜沁妤頭疼,她俯下身,將周毅謙的胳膊架在自己肩頭,用足了力氣,生生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甫一起身,姜沁妤就隨着周毅謙往桌子上倒去,眼看要摔,幸好被桌子擋了一下,緩住了形勢,姜沁妤才得以調整姿勢,重新將他拉起來往牀上拖去。
周毅謙比她高了許多,幾乎是整個人趴在她肩上。終於拖到牀邊,姜沁妤已經一絲力氣都沒有了。她微喘着說:“周大人,你醒醒啊,我沒力氣了,要摔倒了!”
可週毅謙無動於衷。
姜沁妤知道她是在做無用功,周毅謙不知道喝了多少,一身酒氣,這一晚上大概都醒不來的。
姜沁妤想小心的將他慢慢放到牀上,但力氣實在不足,周毅謙還是重重的倒了下去,連帶着姜沁妤也撲通一下,摔在了他胸膛上。
姜沁妤氣不過,掙扎着爬起身,用力的在他肩頭打了兩下,嘟囔道:“吃得這麼重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