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寧奕,我餓了。”
一片安靜。
“寧奕......我想吃麪。”
無人迴應。
“寧奕,我在這守了一個多時辰了......這次偷到的東西,至少也要分我一半吧?”
“寧奕......寧奕?”
蹲在亂葬崗的少女,嘴脣忽然有些乾燥。
她擡起頭來環顧四周,陰風乍起,吹動花兒一樣的小白裙,溫柔撫摸着少女細膩的小腿。
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少女打了個冷顫,緩慢俯下身子,雙手扶住地底墓穴入口兩側,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狠下心來,最終探了半顆腦袋進去。
蘊着靈氣的晶瑩雙眼眨了眨。
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於是少女顫抖的聲音,帶上了一點哭腔。
“哥......你倒是,回句話啊?”
這道聲音順着地底的墓道,隨陰風幽幽吹拂而過,一路煙塵亂搖,來回曲折,最終傳到了一個少年的耳中。
少年此刻站得筆直,四肢僵硬,一身黑衣被汗打溼,粘在身上,被風吹過,後背一陣酸寒。
寧奕左手舉着火摺子,目光死死盯着面前近在咫尺,張開血盆大口的玉獅子。
半個身子微微前傾,半條右臂被玉獅子“吞下”,右手塞在咽喉部位。
一個時辰之前,寧奕覺得自己這一趟發大了。
清白城南的亂葬崗,素來一片荒涼,無人看管。
萬萬沒想到,居然從這頭獅子嘴裡,拽出了一條大紅色的翡翠玉鏈。
那條玉鏈現在就半吊在寧奕的胸前,隨墓風輕輕搖晃,發出簌簌聲響。
寧奕盯着那頭獅子,那隻緊貼自己,巨大而漆黑的瞳孔,似乎有了一抹異樣的光彩。
他死死攥住的右手,被什麼咬住了,拔不出來。
寧奕有一種預感。
如果此刻自己怕了,抽手了......
那麼自己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因爲他手裡攥着的,是一顆價值連城的“隋陽珠”。
掌心溫熱,四周微寒,即便沒有拔出來,寧奕也能感知到,這枚珠子並不大,不過一截指頭,但恰好與隋陽珠大小貼合。
若是自己能將這枚珠子帶出來。
多少錢啊......衣食無憂了啊!
發了啊......寧奕在心底低吼了一聲,他翻了一個白眼,毫不畏懼的瞪着眼前的玉獅子,就這麼氣勢如虹擡起頭來。
“來啊來啊,有種咬死我啊......”
一人一獅,彼此對峙。
火摺子燃到了盡頭,微弱的光焰搖曳撲閃,最終熄滅。
墓底重新回到一片漆黑。
寧奕耳旁傳來稀疏的風聲,從背後不斷拂來。
“媽的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他鬆開火摺子,任由其墜跌在地,濺起一團亂灰,鬆開的左手緩慢下移,一寸一寸貼着衣袍,挪向胸口,最終摸到了一個清涼入骨的狹長物事。
像是一枚葉子,別在黑袍內。
這是一隻造型古怪的骨笛。
摸到骨笛,寧奕的心底才稍稍放鬆了些許。
他擡起頭來,繼續瞪着那頭巨大的玉獅子,心頭忽然有些發毛。
原本玉獅子的那雙銅鈴大眼,逐漸變得猩紅,眼神徐徐聚焦,最終緩慢盯向自己。
寧奕呸了一聲,冷笑道:“嚇唬誰呢?”
頭頂的墓穴忽然震動一下。
寧奕眯起雙眼,不斷有細碎的石屑砸在頭頂,噼裡啪啦,他咽回準備開口嘲諷的話,左手動作雖然緩慢,到了此時,已經扯出了那枚骨笛,死死捏住。
那頭玉獅子的兩隻大眼已經徹底猩紅。
寧奕忽然語氣誠懇問候道:“一個時辰了,您累不累啊?”
玉獅子當然不會回他。
於是一陣沉默。
“你要咬就咬,反正我不鬆手......小爺我憑本事盜的墓,你有本事就把嘴合上咬死我,大不了這條手臂不要了!”
寧奕說完之後,大義凜然昂首挺胸,甚至把那半隻右臂遞地更深了一些。
他臉貼着那隻玉獅子,繼續探手,罵罵咧咧道:“來,咬我,大口的,麻溜的,咬不死我,明天把你家全盜光,連塊磚都不給你留。”
玉獅子的眼睛似乎怔了怔,喉嚨裡也傳來了愕然的震顫聲音,終究死物,不能動彈,如若真的有魂靈存在,恐怕氣得不輕,遇到如此無恥之徒,當真要不顧代價的一口咬下。
盜光這裡,連一塊磚都不留下?
若是知道了那位墓主當年的身份,誰敢說出這種話?
“我還有個妹妹,天生道種,天都的珞珈山主親傳弟子,怕不怕?真要咬死我了,等她上了山,珞珈山就把你這塊嶺全剷平,什麼都拆,就你留着,在你頭頂蓋茅廁!”
寧奕瞪着那頭玉獅子,道:“到時候天天找一堆人在你頭上屙屎撒尿......”
那頭玉獅子終於受不了了,怒目圓瞪,腹部一陣震顫,內裡物事滾動,叮叮噹噹搖晃碰撞的聲音傳來,寧奕心頭一震,原來這傢伙肚子裡還有東西呢?
少年擡起頭,脣角帶着嘲諷的笑容,正準備繼續開口。
寧奕的笑容忽地僵硬。
他死死攥着的那顆“隋陽珠”,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破碎聲音,接着在劇烈的震顫當中,咔嚓一聲,指尖攥在掌心,肉肉相抵。
寧奕憤怒擡起頭來,珠子碎裂之後,溼潤的氣息繚繞翻滾,迅速纏繞右手手臂,漆黑的黑霧如流沙一般瀑散開來,將他包圍。
“隋陽珠”是那些大宗門的修行子弟可遇不可求的寶物,素日攜帶便有極大的養魂功效,可護道安穩道心,若是捏碎......
便是暴殄天物。
錢,錢啊!
大把的錢沒了!
“我日你祖宗的嘴!”
寧奕擡起頭,目光強硬上挪,罵罵咧咧着與玉獅子對視在一起,怒吼道:“你賠我錢啊!”
腦海裡忽然傳來“轟——”的一聲。
寧奕瞳孔收縮,腦海像是被千萬斤重的錘子,狠狠砸了一下。
所有的思緒,都被砸出了千里之外。
......
......
跌墜下來的時候,似乎濺起了滔天的水花。
寧奕搖搖晃晃站起身子。
視線一片恍惚。
面前是巨大參天的古樹,巍峨挺拔,樹根支纏盤踞在永恆的國度之上,垂落的長葉紛飛如流火。
古樹下匍匐着蜿蜒的河流,河水倒流匯聚,凝成一尊玲瓏王座,有模糊的影子高坐在王座之上,看向自己。
一雙巨大的眸子張開。
天地震徹。
那道模糊的影子一步一搖,走下王座,單膝在地,目光在水汽當中顯得溫柔又誠摯。
悠揚的笛聲,被遠天的戰鼓擊碎。
飛掠蓋過天際的白色骨片,蜂擁成羣,如蝗蟲過境,洶涌澎湃。
“醒過來。”
世界安靜下來。
有人跪在河面,輕輕道:“我們在等您......”
“成爲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