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
“再冷靜。”
所有的雜音都消散了。
寧奕又回到了神海里空空蕩蕩的地方,只不過此刻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北境那場廝殺落下帷幕了,自己被送到將軍府休養。
如果不出意料。
那麼自己現在所靜養的地方,外人是無法入內的。
“也就是說,我現在是安全的。”
肉身安全,那麼只需要解決神魂問題即可。
外面應該有很多人等着自己甦醒吧?
念及至此,寧奕收攏心神,把注意力從聆聽外界雜音放回神海,他盤膝坐在黑暗虛空中,沉下心思考。
駁雜的思緒緩緩平靜,他總結出了此刻神海的情況。
遠方的那三朵光火,正是自己的天書之力,那裡應該是神海的核心,三叉戟火焰繚繞,護住了自己的意識。所以在韓約的最終一擊下,神海沒有被摧毀。
“那股‘至暗’,讓我的神海變成了這個樣子……”
寧奕再度伸出一隻手,用力抓握,掌心是神性液化後的汁水,“與感知中不太一樣,但似乎又沒有太多的變化。”
韓約的至暗,與自己的神性,產生了某種交融?
不對……這兩股特質的屬性截然不同,如果觸碰,必然互相傾覆,怎麼可能和平共處?
寧奕眯起雙眼,兩根手指細細摩挲,將這粘稠黑暗壓得粉碎,一縷縷光屑露了出來。
還真是神性!
心底浮現這個念頭的同時,寧奕一陣齜牙咧嘴,只覺得自己神海快要裂開了,說來可笑,此刻自己的聚形,應該就是以神念小人的形式浮現……自己在自己神海里碾碎不朽特質,痛苦便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
“原來破壞自己神魂就是這種感覺啊。”
寧奕咬牙冷笑一聲,他再度抓取一把“黑色物質”,在掌心狠狠捏碎——
轟的一聲。
神念小人的識海被一抹炸痛傳遞,寧奕悶哼一聲,壓住了這股疼痛,他擡起眼,盯住自己的掌心,漆黑流淌的“水流”之中,內裡光屑翻飛,還有一股極其淺淡,微弱,細到不可見的物質。
當下寧奕就明白了。
“純陽氣,神性,還有‘至暗’,在我的神海里達成了平衡!”
寧奕震驚了。
這個發現實在太嚇人了……從沒有人聽說過,有三股不朽特質能夠在一人體內共存,其實單單是神性與純陽氣的共存,便極其艱難。
寧奕在閻惜嶺遭遇刺殺之時,好不容易凝聚了一縷純陽氣。
緊接着他便發現,純陽氣和神性是兩股不兼容的力量,換而言之,如果沒有“至暗”,這兩股力量也會相互摩擦……如果有朝一日純陽氣發展壯大,對寧奕未必是一件好事。
猴子所說的千劫百鍊,凝出純陽,如果真有一縷純陽,那麼跟神性該如何共處?誰佔主導?
而第三股外界力量的引入,竟然帶來了不可思議的平衡。
寧奕盤坐在虛空之中,神念小人的背後,浮現了一條大道長河,他輕輕把握着掌心的黑暗物質,看着漆黑神念如溪流般從掌心向下滑落,喃喃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這是道宗經文裡的古天尊語錄。
但三這個數字,的確象徵着這世上最穩定的結構——神性,至暗,純陽,這三股力量,在此刻,竟然形成了一個玄妙的平衡狀態!
“這對我而言,是一場機遇。”
寧奕眼神一亮,但緊接着就皺起眉頭,“不過……如果我的神海自動將三股力量平衡了,我此刻爲何還被困在魂宮?”
這裡一片黑暗。
無法找到出口。
三卷天書象徵的光明,似乎在無窮遠的彼岸,無論如何去走,都不可抵達——
“明白了……我的神魂仍然遭遇了重創,需要休養。”寧奕站起身,動彈了一下雙臂,原地伸了個懶腰,從在此地甦醒那一刻起,神念小人便始終處於渾身酸澀的狀態。
他此刻的意識被困在這裡,應該就是靜修之中。
“這三股力量,看似形成了平衡,卻始終無主。”
“原先的神海雖然紊亂,但畢竟是我的神海。”
“韓約的這股力量屬於外來物,並沒有被我馴服……所構造的平衡特質,自然也不屬於我。”
寧奕立即捋出了思路,“所以,我其實就是被困在了自己的神海中,想要在外界‘甦醒’,就要先收服這股力量。”
韓約沒有想到,自己身上的兩股不朽特質,一系列的巧合,導致了神魂變異的發生……
“如果是單純的收服‘至暗’,我恐怕要一輩子被困在這裡了。”寧奕喃喃道:“除非跟韓約一樣,通過他的大道,領悟出所謂的‘至暗’特質。”
這三股力量形成平衡,之後締造了一個全新的結構。
這不是神性,也不是純陽氣,更不是韓約的至暗。
“這世上的一切,存在即合理,存在即有名,存在……即是存在。”寧奕重新靜坐,他孤獨地坐於黑暗虛空之中,大道長河的螢淡光芒圍繞神念小人,道果一枚枚沉浮。
“我要推演一下……它到底爲何物。”
寧奕雙手捧着黑暗物質,沉坐在大道長河之中。
他的身旁,大道長河緩慢流淌,一縷縷微弱光華將他淹沒,而遠方彼岸的“命字卷”,也產生了感應,一縷虛無的推演之力從三叉戟火焰中射出,疾射投入寧奕的神念小人眉心之中。
理論上,大道長河可以推演萬物。
只需要“時間”……
即便有命字卷的加持,寧奕的推演仍然不順,他始終緊鎖眉頭,在無數個答案之中尋找正確的那一個,很快便忘卻了時間。
外界的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將軍府的府門外,三聖山的星君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北境那一戰後,他們在將軍府養傷三週,這三週內,府邸最內門的那個屋閣始終寂靜……躺在牀榻上的黑衣劍修,沒有鼻息,但神魂穩定,無人知曉他此刻所經歷的推演和蛻變。
從外界來看,這其實就是一個“死人”。
與死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第三週的最後一日。
三聖山的星君們,陸陸續續被聖山聯盟召回。
只剩下最後的兩人。
“寧先生還會醒來麼?”
大霧星君站在牀榻前,面露擔憂,他的身旁,純陽星君收回兩根按壓寧奕眉心的手指,神情複雜的搖頭道:“神魂之傷,最難痊癒。我看寧先生就算甦醒,於東境之戰,也很難有所貢獻了。”
“至少,我看不到甦醒的希望。”
純陽星君嘆了口氣,飄然離去。
大霧星君在牀榻前多站了一炷香,此地最終也只是多了一聲長嘆。
這座屋閣,真正的冷清下來。
……
……
北境長城內壁。
姜大真人和扶搖兩人漫步在某處廊道之中。
“姜老先生,您不用回東境參戰?”
扶搖與姜玉虛齊肩,她不忍去看老人衰老的面孔,聲音很輕的開口:“最近三聖山邊線,和琉璃山似乎發生了一些摩擦。已經有災劫級別的修行者出手,真正的戰爭,很快就要開始了。”
星君境界的修行者,如果願意,可以使自己的面容久駐青春,即便一二百歲,看起來也不過是凡俗人的三四十歲,除非……真的大限將至。
真正的大限降臨,一旦人力衰竭,很快便會被歲月吞噬,之前所展示的“青春面容”,會被無情的奪回。
神仙居的這位大客卿,雖然從來不在乎以真實面容示人,但此刻精氣神的衰竭,卻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
大真人命數將近……東境之戰在際,姜玉虛乃是東境陣線最大的底牌。
“參不參戰,無所謂的。我就算殺光五災十劫,又有什麼用?”姜玉虛笑着搖了搖頭。
這句話讓扶搖一怔。
是啊。
就算殺光五災十劫,又有何用?
韓約還活着,琉璃盞還在,五災十劫死而復生,這場戰爭並不會因此而終結……
扶搖的神情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與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是要尋求‘破境機緣’。”
雖然精氣神衰竭,但大真人的話裡卻帶着笑意,不見絲毫死氣,“生老病死,世間常態。即便成就涅槃,也不過多活一二百年罷了,若是實在破境無望,老夫直接點燃道火,帶着大劫去一趟琉璃山,讓那些鬼修災劫們嘗一嘗涅槃金雷的滋味。”
聞言之後,扶搖一陣沉默。
對於這位胸藏死志的老前輩,扶搖心存敬意,問道:“老先生在將軍府尋找‘破境機緣’?”
姜玉虛停住腳步。
他回頭望向將軍府的最深處,寧奕所躺着的那座屋閣方向。
“是啊。”
大真人神情複雜,輕聲道:“老祖宗對我說了,若想成就涅槃,點燃道火,就要抓緊我的‘緣’。”
扶搖隨着老人一起回頭,她的目光被層層疊疊的磚瓦,樓閣,鐵甲,槍戟所擋,但不過一剎,便恍然明白了老者的意思。
那個不知何時會醒過來的蜀山小師叔?
姜玉虛笑道:“老祖宗說了,寧奕就是我的破境之緣。”
不等扶搖反應。
神情滄桑的老人,意味深長,輕聲感慨道:“老祖宗還說,趙蕤先生算得妙啊,持細雪者,天下大勢,爲之辟易。”
“何爲天下大勢?”
整座北境,東境,乃至天都,此刻都將目光放在了將軍府裡的那張病榻上。
大真人面色複雜。
“寧奕這小子,便是天下大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