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境大澤,綿延千里戰線。
一道道線報,在甲子城城主府內響起,三聖山組建的大陣,聖鏡,勘探方圓百里,日夜長明,按理來說,鬼修一旦踏入勘察範圍,便會暴露。
而像今日這般突兀猛烈的進攻,已然違背了常理。
甚至在訊令傳遞至府邸之時,鬼修凝結的戰力,已經悄無聲息地推進到甲子城陣前二十里。
從高空俯瞰,黎明與黑夜交織之際,漫天沙塵與霧影推進,宛若一場龍捲,即將迎面衝擊,一舉摧垮甲子城——
伴隨着城主府長桌首席,姜玉虛的那聲迎戰!
整座甲子城,大陣轟然開啓。
東境之戰,已非世俗之戰,修士一怒,飛劍殺人。
“轟”、“轟”、“轟”、“轟”!
接連四道轟鳴,從巨大甲子城的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正中央亮起,沖霄劍氣,織成一片華蓋鐵幕,將泱泱大城,籠在其中。
萬千飛劍,旋即掠出。
遮天蔽日,劍芒耀眼。
三聖山的年輕弟子,精銳戰力,匯聚在甲子城,此刻傾巢而出。
姜玉虛登上城頭,與幾位聖山山主並肩。
“此番交戰,恐怕大有變故。”李玉道神情陰沉,“之前甲子城三十九次戰爭,從未有一次,像今日這般,被鬼修欺身而不自知。”
姜玉虛望向太遊山主,“你怎麼看?”
“琉璃山……有屏蔽天機的手段。”太遊山主皺起眉頭,喃喃道:“可是,既然早有手段,爲何先前不施展,攻城三十九次,選在今日發難?”
“除非……”
“除非這門屏蔽天機之術,琉璃山近日方纔獲得。”姜玉虛親自揭曉了答案,他雙手按在城頭,遠眺霧影潮水,聲音複雜道:“看來那位鬼修共主,境界又有精進。自北境大荒一戰,諸位合力斬殺稚童身後,韓約境界不退反進,六盞天門,已開其五。六道輪迴之術,只差一絲便可圓滿。”
誰也不知,六道輪迴之術,到底蘊含多少複雜道境。
韓約的琉璃盞內,包含衆生,萬人誦經,千盞道火,單單是三具分身,便可以各自獨擋一面……很難想象,匯聚衆長的本尊,該是何等造化?
如今的東境戰爭,對三聖山的大修行者,尤其是高層,乃是實打實的折磨。
雙方試探實力,紙面力量輪番遞出一遍。
姜大真人這邊,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
拋開五災十劫,拋開鬼修怨念。
只論韓約一人。
莫要說鐵律限制之下,皇權紛爭,涅槃境不得插手,便是涅槃境真的出手了……又能如何?
他一人,便是千軍萬馬。
他一人,便勝過千軍萬馬!
“玉虛兄。”太遊山山主深吸一口氣,道:“你覺得今日,琉璃山的五災十劫,會出動幾位?”
姜大真人陷入沉默。
李玉道遠眺戰場。
三聖山的劍修出陣迎敵,在甲子城大陣籠罩之下,霧影狂潮一觸即散,這場攻守戰與之前三十九次一樣,看起來似乎並無一樣……如果略去這些鬼修詭異的欺進,那麼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之點。
先前幾次攻城,五災十劫,最多也就是來了兩位災君。
“甲子城是大城。整座大澤戰線的核塞要點。”李玉道略微思忖,認真道:“如今整座長線陷入鏖戰,棋盤大小,處處盈虧都是必爭之地。如果沒有兩位災君坐鎮,琉璃山根本不敢妄動甲子……所以這一戰,至少會出動三位災君,五位劫君。”
在他看來,這已經是一個比較激進的估計了。
太遊山主苦笑一聲。
如果真有三位災君出面,那麼……接下來就是一場苦戰了啊。
“少了。”姜玉虛輕聲道:“我們聚在甲子開會,韓約不會不知道。他敢打,就說明……手裡有牌。”
而且,還是必勝的牌!
果然。
姜大真人話音落下,霧潮之中,忽而風雪大作,一道慘白身影,披着大袍,自虛無之中緩緩凝聚身形。
五災十劫,乃是琉璃山的“造化之位”,頗有些類似於地府十殿閻王,是鬼修夢寐以求的頭銜,而一旦某位災劫死去……它留下來的頭銜並不會消散。
韓約琉璃盞內有太多的造化。
拔升境界,傳授香火,硬生生造就出一位新的災劫,也並非難事。
這就是鬼修這一修煉體系的逆天之處,與正常修行者不同,這根本就是一樁短期速成,不用考慮瓶頸,追求極端強大的修行法……唯一代價,就是不可窺見涅槃之火,修行到頭,只見斷崖,即便再是驚才絕豔,亦不可再進一步。
當年。
東境大澤,不老山下,琉璃山還只有“三災四劫”。
那一任的雪災,被周遊斬於劍下,身死道消。
而如今,雪災頭銜已有新人。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琉璃山氣運大振,這位新任雪災的造化,也跟着水漲船高。
在雪災現身的那一刻,太遊山主便從甲子城頭掠出。
兩道流光,悍然對撞。
同境對決,想要牽扯琉璃山的“五災”,三聖山這邊,麾下幾位星君供奉都可以做到,但想要壓制,或者取勝,則必須聖山山主出面。
第一位雪災現身之後,霧潮燃起滔天火焰。
上任“火災”死在小雷音寺後,琉璃山另行栽培,這位新任火災,實力不如小雷音寺那位,但幾次出手,聖山的星君供奉則是奈何不了他……滔天大火化爲長蛇,幾乎要將半座甲子城吞入腹中。
李玉道默唸口訣,掐指而動,整個人瞬間消失在城頭。
下一剎。
一尊巨大玄武法相,憑空出現在火焰長蛇面前,兩尊法相碰撞,白袍李玉道取出一枚古樸龜甲,將漫天虛炎收攏,歸於袖袍之中。
除卻兩位災君,霧潮之中涌出大量的鬼修,以及好幾位“命劫”。
若不是今日甲子城召開大會。
那麼這場攻守戰,根本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東境今日這場不講道理的突襲,將會直接打穿甲子城的駐守勢力!
屆時,所有人別無選擇,唯有龜縮,然後祈禱。祈禱其他城池支援趕來之前,大陣能夠抵抗住鬼修霧潮的進攻。
甲子城破,便意味着,這場耗磨長久的攻防戰,將轉換攻勢,鬼修徹底撕爛了東境邊線的防禦……三聖山失去最重要的戰略要點後,只能撤退。
“今日這一戰,只能勝,不能負。”
羌山山主,望向大客卿,他喃喃道:“姜先生,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姜玉虛拍了拍山主肩頭。
論資歷,論輩分,他都比山主要老,要大。
“山主……”姜玉虛捏着神海陣令,語氣篤定笑道:“增援很快就來了,不會出現那種情況的,你相信我。”
羌山山主輕聲喃喃道:“長生若在,該有多好?”
長生若還活着,不知今日,已走到哪一境界,應該能與一位災君相抗衡了吧?
不。
災君又算得了什麼?
羌山山主忽然想到了那位如日中天的“寧大都督”,當年也不過是一介毛頭小子,長生若活着,必不會比寧奕要差。
“小洛若在,大概能直接打到琉璃山去吧。”姜玉虛淡淡一笑,道:“如果這世上有奇蹟,那麼只有他才能做到了。”
交談之間。
遠方霧潮,龍捲翻涌,混雜雷霆磅礴降落。
第三與第四位災君,在此刻一同登場——
三災四劫的時代之後,琉璃山新訂頭銜,增添了“雷災”和“旱災”兩位鬼修大名。
“風災雷災,全都來了。這纔開打多久,五災已經出現四位了。”羌山山主神情凝重,道:“比李玉道那個烏鴉嘴說得還要嚴重啊……看來琉璃山是真的想要打下甲子城,這次動真格的了。”
“三位山主,各攔一災。”他喃喃道:“我去對付風災。那位雷災,就交給您了。”
姜玉虛看着山主拔地而起,化爲一道長虹。
甲子城的星君盡皆掠出,爲各自山主助陣。
廝殺沸天,鮮血迸濺。
大真人輕輕吸了一口氣,緩緩向前踏出一步,袖中拂塵悄無聲息滑落一丈,一縷銀線化爲長光,圍繞整座甲子城,畫了一個半圓。
這道囊括甲子的半圓,是界限。
是底線。
再退一步,就是千萬人家破人亡。
虛空之中,雷光磅礴,那位新晉雷災,似乎端坐於九天之上,雷光凝聚的王座上,單手撐肘,俯瞰甲子城。
兩道目光對撞。
姜玉虛準備出劍的那一刻,身後忽然傳來了破風之音。
一道漆黑蓮衣,在空中掠出,這是一道比閃電更快的黑色閃電,兩把一長一短的古刀在空中出鞘,斬切雷霆,一瞬間便砍在那尊雷霆王座之上。
一位新晉星君,只出一刀,便將那位新晉雷劫,從天上壓到地上!
而地上,塵土破開,一襲鮮豔紅甲,如潛龍出世一般,毫無預兆鑽出,同時一拳打出,直接打穿雷災的後腰,打出一蓬連綿鮮血——
這兩道配合天衣無縫的身影,出手快準狠,而且不貪勝,不急功,一擊得手,立即遠遁,下一剎便重新退回城頭大陣之中。
二人來得悄無聲息,即便是姜大真人亦沒有察覺。
站在甲子城頭獵獵風中的宋淨蓮收刀歸鞘,攏了攏肩頭蓮衣,他神情玩味注視着那道咳血艱難站起的雷災,果不其然,琉璃山五災不可小覷……這等傷勢,不過數息便恢復如初,只是氣息稍有跌落。
要殺死一位災劫,可不容易。
“大真人。雷災就交給我們了。”硃砂抖了抖紅甲鮮血,抖擻出一堆噼裡啪啦作響的雷光,她聲音沙啞,“天邊的那東西……恐怕需要您來應付了。”
姜玉虛聞言擡頭。
甲子城頭,劍陣籠罩。
穹頂泣血,紅光瀰漫,雲霄之上,有着比五災更高一頭的虛無縹緲存在,真如神祇一般,俯瞰甲子,俯瞰人間。
那兒緩緩落下一道鶴髮童顏的道袍身影。
那人揹負雙手,氣態老成,雖看起來如嬰童,但遮掩面容,卻給人一種塵朽老者的氣概。
甲子城的這一戰,韓約親至。
雲端落下的那具法身,正是前不久打得姜玉虛氣血殆盡的鶴髮童子身!
這道身形出現的那一刻,便猶如泰山崩塌,穹頂懸落。
甲子城的所有赴戰修士,只覺得心裡陡贈一層心理陰影,那尊高高在上的鶴髮童子法身,無須一言一語,只是這麼冷漠無情地俯瞰看着……便給人無盡的壓力。
甲子城開戰迎戰,韓約直接以法身降臨……這一次,姜大真人,能扛得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