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的在乎一個人,就不要把希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
猴子的話語,震醒了寧奕。
直到離開籠牢禁地,他都處在深深的反思中。
一直以來,自己都很幸運。
在西嶺的時候遇到了徐藏,拜入蜀山,有師姐庇護,這一路走來,雖步步難行,但步步背後都有貴人相助。
徐藏,周遊,葉先生,大聖……
自己成長到了今日,再到之後的北伐,再到執劍者預知的滅世之劫。
他必須要依靠自己。
後山山頂。
星火流螢,滿樹銀花,寧奕坐在樹下,心神沉浸,緩緩運轉周天。
四卷天書,如四輪太陽,並不熾烈,緩緩在寧奕背後點亮。
這是一副極其駭人的畫面。
執劍者的每一卷天書,都象徵着某一領域的極致之力!
修行者,修行肉身,神海,力求超脫凡俗,成就不朽。
強大如白帝龍皇,走到追尋不朽的最後一步,都認爲“天書”能帶給他們關鍵性的指引。
諸多雜念,一一摒棄。
當心念沉浸,墜入心湖最深處——
寧奕看到了神海搖曳的那一束火光,時暗時明,猶如一盞風吹燭火,雖然迸發光亮,但……隨時可能熄滅。
那是自己最擔心的事情。
關乎性命的神火之劫。
這一劫,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一雙素手,緩緩搭在肩頭,素手主人輕攏慢捻抹復挑,替他揉捏肩頭,手藝高超,寧奕忍不住輕輕一聲長嘆,從閉關之中醒來。
寧奕神情複雜,一隻手輕輕擡起,握住素手。
裴靈素柔聲道:“大聖說的話,有些過了……在我看來,夫君已經很了不起了。我這條性命,是你拼了性命救回來的。甲子城的三萬六千條性命,也是你救下來的。”
寧奕笑着搖了搖頭,他站起身子,一隻手不願鬆開,另一隻手緩緩擡起,替裴靈素攏着髮絲,“大聖說的沒錯。如果以後我還需要依靠後山的力量,還需要依靠他的純陽氣……路不會走得長遠。”
裴靈素欲言又止。
兩個人相顧無言。
寧奕忍不住笑了,“幹嘛這麼嚴肅?”
“沒有……”丫頭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道:“執劍者,是個很大的擔子吧?”
兩人之間,已經沒有秘密可言。
寧奕所觀想到的滅世之劫,也沒有隱瞞。
所以一個人在後山的時候,丫頭總是會想,揹負這麼一份大責,又無法與外人言說的夫君……實在是承擔了很多。
“來,笑一個。”
寧奕笑眯眯伸出兩根手指,指尖輕輕抵在女孩嬰兒肥的粉白麪頰上,擠出兩個小梨渦。
裴靈素哭笑不得,配合寧奕做了這麼一個動作。
“以後,要笑,要開心。”
寧奕聲音很輕,端詳着這張面孔,懶洋洋道:“你開心呢,我就會很開心。你不開心的話,我也會很不開心。”
“天都要塌了,我怎麼開心得起來?”
裴靈素擡起兩條手臂,揮舞着做出同樣的動作,把寧奕面頰兩側推了上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寧奕咧嘴,很難看地笑道:“有夫君在,天怎麼會塌。”
雖然笑得很難看。
但說得很認真。
裴靈素怔了怔,咕噥一聲,放下兩條手臂,噗通一聲撞入寧奕懷中,把腦袋埋在男人懷中。
剛剛咕噥的那句話,寧奕聽見了。
說的是。
“還蠻帥的。”
寧奕噗嗤一笑。
這笑聲傳到丫頭耳中,雖然腦袋已經深深埋進去了,但俏臉仍是一片漲紅,連寧奕都能感覺到後者熾熱到略微有些滾燙的體溫。
“怎麼這麼燙?”寧奕假裝詫異,伸手去觸懷中丫頭的額頭,笑道:“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
裴靈素死死把腦袋埋入衣衫內,怎麼也不讓寧奕的手掌貼進來。
一句話,讓寧奕心湖盪漾。
“要不,夫君幫我檢查一下身體……”
寧奕低聲咳嗽,假裝沒有聽清,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不說了!”
“本姑娘……”
裴靈素咬緊銀牙,擡頭幽怨瞪了眼寧奕。
對視之後,看到了寧奕眼中的柔和笑意,她心神一顫,又把腦袋埋了下去,聲如蚊蠅道。
“本姑娘困了……打道回府……睡覺睡覺……”
“得嘞。”
寧奕忍俊不禁,抱着丫頭,一個人一前一後,大字型搖搖擺擺,像是酗酒的醉漢,極其滑稽地蕩下山道。
……
……
蜀山的酒宴結束,已是天明。
黎明曙光如一線潮水,緩緩推散餘夜。
後山洞府水簾潺潺,靜室之內檀香嫋嫋。
驟雨初晴,麝香繚繞。
裴靈素依偎在寧奕懷中,一宿未眠,並不覺得疲憊,只是稍微有些小倦。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敘着。
丫頭聲音有些沙啞,“你不用出去看看師兄他們嗎?”
寧奕卻是有些累了。
他將裴靈素攬在懷中,很認真地說道:“師兄們都很好,不用去看了……我怕打攪師姐喝酒的雅興。”
說到這裡,寧奕笑了笑,“等日過晌午,我再出去。”
那個時候,師姐的酒,應該是喝的差不多了。
“要離開蜀山了嗎。”裴靈素聲音很輕地問。
後山,說到底,不過是一紙符籙隔絕的奇點洞天。
只要這張符籙存在,那麼後山便始終是與蜀山隔離開的兩座世界。
明明無法看到蜀山的山,水,鳥,獸。
但裴靈素心中,早就將自己當成了蜀山的一名住客。
“……嗯。”寧奕指尖纏着丫頭鬢角髮絲,喃喃道:“新聖山選在北境。龍脈氣運昌盛,鎮壓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背抵將軍府,也就是你以前的家。”
裴靈素輕聲道:“將軍府故人去矣,不必爲了我,刻意選在那的。畢竟……”
說到這裡,停下來了。
寧奕看出了丫頭神情上的自嘲,也看出了她未說出的那後半句。
畢竟……她又無法看見。
“還記得我說過的承諾麼。”寧奕一隻手伸過女子耳鬢,緩緩收回之時,虛空破碎,他變戲法一樣取出了一枚珠胎圓潤的白珠。
“這是什麼?”
裴靈素眨了眨眼,接過珠子,輕輕撫摸,珠子入手溫暖,似乎有一股暖流流淌……這股力量,她再熟悉不過了,中了白帝一擊之後,身軀冰涼,寧奕總以這股力量溫暖自己身軀。
是執劍者天書中的生字卷。
不……不止這些。
還有一些駁雜的,自己感知到卻說不出名字的氣息。
“這是……我的眼。也是你的眼。”
寧奕打了個機鋒,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這個珠子是什麼。
這是他點燃神火之後,在天都城靜居時所琢磨出的物事。
珠子內縈繞着執劍者天書的幾股力量。
生字卷,時時刻刻可以爲裴靈素溫養身子。
山離兩卷,保證了珠子內幾股力量的平衡。
最重要的,便是“空之卷”!
效仿大隋皇室的通天珠,寧奕自己以執劍者天書之力,將神海的感知,傳遞到珠子內。
“閉上眼。”
順從着寧奕的聲音。
裴靈素聽話地握住胎珠,緩緩閉目。
她的神海之中,四周竟然變得清晰,逐漸觀想出一副雲霧……雲霧破散,火焰繚繞。
她“看”到了一張披散發絲的女子面容,鬢髮被一根手指輕輕繞起,轉了好幾圈。
那女子閉着雙眼,雙手握着白色珠子,捧在胸前,披在身上的薄被略微下滑。
春光乍泄。
那女子……是自己!
裴靈素陡然睜眼,從觀想狀態之中醒來,對上了寧奕那雙眸子。
“我看到了……自己?”
她瞬間明白過來。
通過神海的力量,自己握住這枚珠子,便感應到了……寧奕所看到的畫面。
“在你離開後山之前,我會成爲你的眼。”寧奕輕聲道:“此後,無論我去哪裡,只要你握住這枚珠子,就能看到……我所看到的。”
這枚珠子,是寧奕真正意義上的,雙眼。
寧奕說的,要成爲自己的眼。
他是認真的。
裴靈素沉默了,她握住這枚珠子,良久之後壓下複雜的心緒,笑道:“夫君,謝謝你。”
這個人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心上,最重要的位置,願意跟自己分享眼前看到的世界,一花一草一木。
所有的一切。
“起個名字吧。”
寧奕看出來了,丫頭真的很高興。
丫頭高興,他也便一起高興。
“我不怎麼會起名。”
裴靈素凝視着懷中的小白珠子,輕聲喃喃,“就叫它……念珠好了。”
“念珠。”寧奕笑眯眯道:“好,就叫這小傢伙念珠吧。”
寧奕頓了頓,打趣道:“本以爲你會起個有趣些的名字呢。”
裴靈素幽怨道:“夫君是嫌棄這名字不好嗎?”
“不不不……”
寧奕眨了眨眼,道:“雖樸實無華,但朗朗上口。”
裴靈素道:“那夫君起個有趣的名字,我倒是想看看……有多有趣?”
魚兒上鉤了啊。
寧奕摸了摸下巴,一副勉爲其難的模樣,“那我說了啊。”
“說吧。”丫頭好整以暇。
“此珠可以觀想神海,模擬另外一人視野,即便是盲人亦可以重見光明,恢復視力。不如就叫……擬視珠。”
“好名字。不過……”
裴靈素呵呵冷笑,道:“你纔是豬。”
……
……
(這章補昨晚的。晚些還有一個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