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人。”
“太嚇人了。”
寧奕輕輕吐出一口氣,從青銅殿中走出,回想着剛剛的畫面,心有餘悸。
斬月大戟的殺念,擦着面頰劃過,險之又險。
如果白帝心思再多三分,猜到自己的逃跑意圖……那一戟或許就擊中自己了。
不得不說,自己的成功跑路,與運氣有三分關係,但事後覆盤回想,有些地方還是值得深思推敲的。
爲什麼,白帝覺得自己會和他硬撼?
還有那句——
“寧奕……果然是你在伏殺本帝!”
白帝似乎知道自己已經提前一步地來到了龍綃宮?
寧奕皺着眉頭,覺得有些奇怪,卻又琢磨不出頭緒……只是隱約覺得,自己似乎背了一口黑鍋。
“難道是天海樓的卦算師,算到了我的因果?”
他搖了搖頭,排除這個想法。
此地根本就沒有命數可以衍算。
解釋不通。
寧奕不再去想這個問題。
“如今換了一座龍宮入口,按理來說……不會再遇到‘熟人’了,但還是要謹慎行事。”
寧奕圍繞着青銅殿轉了一圈,深深鬆了一口氣。
嗯……安全。
沒有外來者的駁雜氣息,看來除了自己之外,還沒有人踏入過這座青銅殿指引的途徑。
“龍宮的陣紋……有些意思。”
寧奕圍繞着青銅殿打轉,裴靈素也在觀察着此地陣紋。
一座青銅殿的殺陣,並不足以說明什麼……兩座青銅殿陣紋連在一起,已經隱約可以湊出拼圖一角了。
裴靈素道:“龍綃宮的最外沿,青銅殿以八卦之數,衍生成蓮花花瓣的通道入口,時刻旋轉,指引的途徑也在‘挪移’。”
“觀看陣紋,還原拼圖,其實並不算難。只是這兩角青銅殿殺陣……相差極遠。”裴靈素頓了頓,彷彿遇到了一個有趣的難題,低聲笑道:“據我推測,龍綃宮外沿,這樣的殺陣,至少有六十四座。”
六十四座?
寧奕心底已經有了預期,所以也沒有太過驚訝。
“這個數字……只是一個保底。”裴靈素冷靜道:“探索龍綃宮入口陣紋越多,觀看青銅殿殺陣越多,拼圖越完整。最終的真實數字,很可能……超過你我的想象。”
寧奕捕捉到了另外一個重點。
“也就是說……幾乎沒有人可以兩次踏入一模一樣的龍綃宮。”
俯瞰整座古城。
如同八卦一般旋轉的青銅殿蓮花入口,以及逆向挪移的古城途徑。
在漫長的大周天中,初始古城的復甦只會存在一剎。
想要推算出古城的大周天,需要掌握青銅殿的數量,以及指向核心城的途徑數量——
這是一個極其繁碎極其巨大的推算。
亦是一個以外來者身份,根本無從得知的信息。
“是的。”
裴靈素輕聲感嘆道:“可以放棄在入口處尋找周遊先生的念頭了。這座龍宮大的可怕。”
寧奕苦笑道:“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能在入口處碰上白帝,說明……還是有一定運氣成分的。”
寧奕問道:“需要我再觸碰陣紋,多挪移幾次麼?”
“這次運氣好,青銅殿和古城途徑都無人來過。下一次呢,萬一遇到了龍皇,還能如此好運麼?”
裴靈素反問了一句。
接着,她沉默了一小會,聲音很輕地問道:“另外,推演青銅殿陣紋……對我們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麼?”
寧奕怔了怔,旋即明白了丫頭意思。
龍宮主人,設置如此巨大的入口陣法,顯然就是爲了防止外人窺探……整座古城像是由無數齒輪嚴密咬合拼湊出的精密儀器。
每一條途徑,都指向了最終的“核心城”。
推算陣法,轉移青銅殿,便相當於是“挑選途徑”……這樣的行爲,顯然是忤逆那位龍宮主人生前設計意圖的。
若執意逆行,是否會遭到不幸?
“今日來此地,並非是搜尋龍宮完整殺陣的。”
寧奕輕聲道:“既如此……我便繼續前行。這青銅殿運轉之秘,便只能日後另尋機會,慢慢探索了。”
一縷神性光火,緩緩掠至前方。
寧奕注意到……青銅殿盡頭,是一條狹長逼仄的單向甬道。
這裡果然有着數之不清的入口途徑,第一座青銅殿指向了一片空曠。
“神性未被封禁,念珠能夠保留……”
寧奕踏入甬道。
神火搖曳,穩定照亮三尺空間。
“看來這座龍宮,對於‘執劍者’還算是友好的。”
寧奕若有所思,握了握拳,默默道,“或許我可以利用執劍者天書,在這座龍宮內,避開風險,做到某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此行踏入龍宮,既要尋找周遊先生,也要尋找陸聖山主。
只不過山主的氣息,本就微弱,在自己踏入龍綃宮後,細雪便徹底失去感應。
眼下能做的,就是順延甬道前行。
“寧奕。”
念珠那邊,裴靈素訝異的聲音響起。
“甬道石壁上……似乎有畫。”
寧奕凝了凝神,這條僅能容納一人前行的狹窄甬道,石壁潮溼,塗層剝落,竟然有人縮身於此,描繪了一副長畫……剛剛入道之時並非察覺,是因爲筆鋒由淡漸濃。
石壁上,一枚一枚細鱗,銜接通向黑暗遠方。
寧奕伸手觸碰,指尖傳來冰涼觸感。
有人以刀筆鑿刻石壁,由淺入深雕刻出一枚枚鱗片。
“這是要畫什麼?”
裴靈素有些惘然。
寧奕默默前行,甬道曲折,他始終側首凝視着石壁,鱗片賁張的幅度越來越大,觸摸之時,也有了實質纏繞的意念。
忽然,寧奕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望向正前方……便在此刻那盞神性燭火,照亮了近在眼前的陰翳。
剛剛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寧奕,一下子就沉默了。
念珠那邊,裴靈素神色略微有些蒼白。
“這……不是畫。”
映入眼簾的,是一顆巨大的,裂開的蛇顱。
寧奕與其距離極近,再多前行一步,就要撞入其中。
那顆蛇顱自上下分裂,脣在上,額首在下,以詭異的倒吊姿勢,帶着笑意,觀看着寧奕……即便已經死去多年,依舊給人巨大的壓迫感。
遠在萬里之外的裴靈素,都覺得陰寒滲背。
更不必說寧奕。
石壁上的,根本就不是畫……而是一具實實在在的古妖屍身,而賁張的鱗片,也並非是畫師雕刻所致,一想到這路上自己有鱗必觸,此刻寧奕默默甩了甩手,心底很是無語。
希望這甬道的潮溼,不是古蛇分泌的什麼黏液。
這顆蛇顱堵在自己面前,將甬道徹底堵死,寧奕仔細打量起來……這頭古妖,有些像是傳說中的“化蛇”。
傳說中“化蛇”,有着蛇的身軀,卻生長着一張類似人的面孔。
嗯……寧奕與古妖對視。
確認過眼神,這對自己露出“友好微笑”的死去古妖,應當就是化蛇了。
甬道,死亡,石壁……
等等。
這種死法,自己很熟悉!
神性被抽離,喪失生機,化爲……石雕。
“在失去神性之前,它就已經死了。”寧奕盯着這枚斷裂蛇顱,眸光熠熠生輝,低聲道:“它的嘴脣裂開了,倒吊着頭顱,這個姿勢,是想將自己尾巴吞入其中……它在吃它自己。”
裴靈素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咬牙問道:“它想把自己吃掉……自殺?”
“或許……它是龍宮裡的原始生靈?”
那些古修士,都死在青銅殿殺陣外了,加上自己先前觀想到的龍綃宮巔峰景象,這化蛇應是龍宮孕育出的妖靈。
寧奕沉默了一小會,猜測道:“龍宮墜落之後,還有一撥妖靈倖存。它們被困在古城之中,無法逃出,漫長歲月,註定了死局。而這條化蛇,最終選擇自吞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當然,也或許是……它太餓了。”
寧奕自嘲笑了笑,道:“然後就把自己吃掉了。”
漫長歲月之後,神性彌散,凝化爲石。
“路盡了。”
寧奕伸出一隻手,直視着化蛇帶着笑意的雙眸,淡淡道:“開道!”
山,離!
滾滾神性,與執劍者輝光,一同注入甬道左右兩側的石壁。
堅硬的石壁,賁張鱗片,緩緩挪動……在這一刻,似乎重新具備了生命。
在踏入龍綃宮前。
寧奕觸碰那尊古神……神海里聽到了遺憾的聲音。
那個時候,他便猜測,這座古城,未必不能復甦。
只是需要巨大的神性作爲代價!
他神海內的神性,不足以喚醒龍綃宮,但喚醒這條死去的甬道,綽綽有餘!
寧奕掌心按住化蛇倒懸額首,磅礴神性向着四面八方熾烈流淌,一整條甬道迸發流光——
化蛇短暫地活了過來,眼中笑意更甚,像是吃到了甜蜜的果實,綻放出幸福的笑容,開裂地雙脣幅度加大——
“咔嚓咔嚓咔嚓……”
巨大裂口,緩緩籠罩寧奕,“吞”了下去。
寧奕神情平靜,隻手按住細雪,順勢向前邁出一步。
熾烈的神性,流淌到甬道盡頭,照亮銀白鱗片。
然而,這抹瑰麗弧光很快便消散殆盡,化蛇古妖的眼神逐漸落寞,裂口緩緩恢復如初。
甬道重新被黑暗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