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山匯聚,一城鎮壓。
南來城此刻,一片亂象。
執法司地牢,十年安然無事的陣紋,今日忽然破碎。
牢獄鐵籠形同虛設,鎮壓在地牢深處,窮兇惡極的魔頭,在同一時刻脫困……此等景象,只能用浩劫兩字來形容!
當年宋淨蓮和李白桃二人逃離南疆,也未掀動如此劇烈的動盪!
執法司地底牢獄,共有五層。
地底之下,越往深處,關押魔頭,越是兇狠,狡詐。
地牢中,數之不清的執法司使者,已經覺察到異常,執法小隊開始剿殺脫困魔頭,在這裡爆發了一場激烈戰鬥。
血霧升騰,一片狼藉。
一襲漆黑大袍,快步而行,他無視四周的廝殺和叫喊,面無表情。
坐鎮南疆執法司,已有近百年之久的大司首!
丁隱。
能夠獨自一人,鎮壓十萬大山,要論實力,他可以與天都執法司的前任大司首墨守相提並論。
在丁隱背後,緊緊跟着一男一女。
正是從巨靈宗趕回的楚沛和葉小楠。
楚沛低聲開口,道:“丁隱大人,陵月叛變了,巨靈宗消息是個幌子……”
他將巨靈宗山門之事,極快地敘述了一遍。
這位大司首皺着眉頭,一邊聽着,一邊平緩前進。
他隨意擡手,拍中一尊不自量力襲殺而來的脫困囚犯。
那來勢洶涌的魔頭,衝出血霧,方纔看見自己襲殺之人,竟然是執法司大司首,神情一怔,來不及反應,便被一巴掌按住額首。
“轟”的一聲!
狂風席捲。
整具身子砸入石壁中,血霧迸濺,只剩下凋零的半邊身軀。
“不死生靈……”
丁隱眯起雙眼,道:“紅拂河的柳姓使者……”
“大司首可知,那位柳先生是何方神聖?”葉小楠神情凝重。
“沒聽過這麼一號人物。”丁隱搖了搖頭。
他停住腳步。
“十年前,宋淨蓮用符籙點破了執法司的牢獄破綻。”
“千鈞一髮之際,陵月出現了,本座本以爲……有這位南境最出色的陣紋師,爲執法司修補陣紋,未來百年,地牢都不會遭遇動盪。”丁隱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他淡淡道:“本座還是太相信他了。”
在那時候,他有一剎念頭,覺得陵月出現的時機實在太過於巧合。
一個寂寂無名,卻滿腹才華的天才陣紋師。
在執法司地牢破碎之日,展露天賦!
可誰能想到……這一切,都是在爲十年後的今日佈局?
地牢第五層。
一座巨大的,高聳的石籠,被吞沒在黑暗潮水之中。
丁隱就站在這座巨大籠牢之前,他幽幽道:“當年修葺執法司地牢,前四層的牢獄陣紋,都被陵月藉機留下了漏洞……唯獨這第五層,他一直沒有機會染指。”
楚沛和葉小楠,抿起嘴脣,頗有些緊張,盯着眼前無垠的黑暗,大氣也不敢喘。
所有看守南來城的執法者,從踏入地牢的第一日,便會好奇一個問題。
南疆地牢第五層內,關押的是什麼存在?
未有大司首授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
從未有人聽到第五層的聲音。
這裡永遠是一片死寂。
像是……儲存着某座死物。
“如果陵月是爲了挑起南疆動盪,那麼放出南疆地牢前四層的魔頭,還不夠。”丁隱面無表情,道:“南來城固若金湯,執法司鐵律如山,憑藉這些三教九流……差得太遠。”
“您的意思是……”
丁隱卸下背後的長刀,雙手按住刀柄,如一尊巍峨石神,站在牢獄之前。
“若巨靈宗的‘不死者’與他有關……”大司首木然道:“那麼,他一定會來第五層牢獄。”
話音初落。
寂靜的石籠之前,便響起滴答滴答的水聲。
說到便到!
楚沛毛骨悚然。
他望向自己追隨大司首來時的方向……黑暗陰翳中,緩緩走出了一道乾枯的身影。
“陵先生。”
葉小楠聲音嘶啞,下意識開口。
當她看到此刻陵月的容貌之後,便清晰地意識到,這已經不是自己所熟識的那位陵先生陵司首了。
五官深深凹陷,雙眸猶如刀削,一片漆黑,沒有瞳仁。
半條手臂,支離破碎,繚繞着斑駁殘缺的光明。
陵月受了重傷,此刻奄奄一息,拖着半邊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來,一路留下漆黑的鮮血……看起來傷得很重,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但即便如此,依舊給人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這殘破的身子,就像是蘊着一片暴怒狂躁的幽暗大海。
隨時可能爆發——
然後,淹沒這裡的一切。
丁隱凝視着自己曾經最欣賞的下屬,心中那股背叛帶來的憤怒悲痛,緩緩變爲木然。
陵月的乾枯身影,無視了楚沛,無視了葉小楠……也無視了南疆大司首丁隱,他徑直向着第五層地牢的大門走去,步伐穩定地讓人心悸。
就在陵月擡足的那一刻。
大司首下達了自己的最後一句命令。
“楚沛,葉小楠,不要插手這場戰鬥……離開這裡!”
緊接着。
丁隱出刀了。
剎那光明,在第五層牢獄之間,斬破黑暗!
陵月的漆黑瞳孔,被這道驟烈刀光照亮。
他擡起了自己尚且完整的那隻手,對準丁隱的刀光,揮了過去。
於是。
整座執法司地牢第五層,炸開了。
……
……
今日之南來城。
飛劍懸空,百姓亡命,四散逃離,痛苦嚎叫。
儼然人間煉獄。
這些逃出地牢的鬼修,甚至在南來城內,直接開啓了血煉之術……將抓到的無辜生靈,以鬼修之術,直接融煉!
更糟糕的是,南來城中,已經出現了所謂的不死者。
陵月在踏入地牢之時,一路將“影化黑水”播撒,越來越多怨念深重的鬼修,感染黑水,不斷被同化……
全體執法司修行者,在陣紋破碎的那一刻,便接到了大司首“死戰到底”,“堅守城池”的命令。
上千把飛劍,穿行在街巷之中。
只是執法司修行者的力量,在這場蓄謀已久的陰謀面前,顯得渺小而又蒼白。
一方面,要迎戰不死不滅的脫獄鬼修。
另一方面,要解決城中的無辜生靈。
南來城的駐守力量,已經嚴重缺損,不用說救助百姓,就連保護自己,都顯得捉襟見肘。
忽然之間。
“轟”的一聲。
有什麼東西,在南來城引爆了——
整座古城的地面,彷彿都坍塌下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大地脈動的撕扯,強有力的震顫。
過了一剎的延遲。
在執法司地牢的入口之處,才陡然升起沖霄的黑焰。
這渾厚黑焰,撞破地面,化爲一朵緩緩擴散的蘑菇雲。
兩把飛劍,從蘑菇雲中飛出。
楚沛和葉小楠,險而又險地逃出生天,只差一絲,就被火光吞沒。
二人艱難懸停在空中,怔怔看着蘑菇雲下的地牢方向……只有他們,才知道這一剎的短暫延遲從何而來。
這場劇烈爆炸的起始點,在地牢最深處的第五層。
黑焰穿透五層牢獄,抵達地面,用了短暫的一剎。
而隨着黑焰一同突破地面的……還有一樣東西。
……
……
南來城的中央,坍塌了一個口子。
從高空來看,似乎是一座天坑。
濃煙滾滾。
大坑之中,黑焰繚繞,有什麼東西在生長……
那是一根枯枝。
一根枯木枝,漆黑光禿,纖細如羽,卻偏偏筆直如劍。
枯木的尖端,沾染着斑駁的血跡,從執法司大司首丁隱的後背刺入,胸膛穿出,大袍在空中獵獵作響,逆風飄搖,如一枚淒厲大旗。
南疆牢獄的第五層,關押的不是什麼窮兇惡極的罪犯。
而是一株古樹。
一株乾枯,漆黑的古樹。
準確地說……是一枚掉落的樹幹?落在南來城地底,被層層關押,得不到一絲一毫的養分,所以只剩下一截枯木。
然而地牢破碎的這一刻。
一切都不一樣了。
漆黑古樹,在天坑中迅速成長,數十個呼吸,便已有參天之勢……古木之所以能夠生長,全仰仗於陵月收集數十年的黑暗香火。
絲絲縷縷的信仰煙火,繚繞在古樹枝頭。
陵月坐在刺穿丁隱身軀的樹幹一旁,神情變得靜謐而又莊嚴,他撫摸着古樹主幹,肌膚逐漸失去水分,乾枯嘴脣滲出血絲,整個人似乎也隨之化爲了枯木,肌膚裂開一枚枚逆鱗般的縫隙。
陵月擡起頭,他望着穹頂。
黑雲壓城城欲摧。
這是六百年來,南來城最黑暗的一天。
然而,即便再黑暗,也依舊有光。
磅礴陰雲中,傳來了極輕的刺啦一聲。
像是有人撕破了一張紙。
一扇門戶,就此打開——
光明垂落,直射人間。
這束強光,直直落在南來城天坑之中在,照得陵月皺起眉頭,有些睜不開眼。
穹頂的光明門戶,緩緩掠出了一柄飛劍。
飛劍上,一男一女。
寧奕雙手持握細雪,目光死死盯住黑暗古木上的陵月,隨時準備出劍,好似一尊怒目金剛。
徐清焰單手搭在黑衫後背,俯瞰南來城衆生悲苦地獄之景,神情悲憫,宛若一位慈悲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