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之後,只看勝負,不看功過。”
儒衫白亙輕描淡寫開口。
“兩座天下,唯我獨尊,如何對不起白帝二字?”
火鳳沉默望向白帝。
在他看來,白亙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爲了追求力量,已經不擇手段。
“那便……戰吧。”
他輕輕開口,背後一雙鋪天蓋地的鋼鐵翎羽就此展開!
破碎的天凰翼在掌握生死道果之後再次重組——
億萬片刀鋒,鋪散開來,囊括數十里雲海。
白亙淡淡笑了笑,前踏一步。
混沌雲海,陡然破碎!
兩縷極光瞬間動身,撞在一起,一個是縮地成寸,一個是肉身突破世間速度極限,針尖對麥芒。
滅字卷極致的殺力,在接觸的那一刻,毫無保留地對準火鳳灌注而下。
“砰砰砰砰——”
只一剎,兩道極光對撞數百次,而後再度分開。
寂靜雲海的翻騰和破碎,似乎都只是一剎之間,整座雲上世界,來不及破碎,就重新歸於平靜。
兩道身影,再次分開,對立站在十數裡外。
火鳳呼吸氣息稍顯紊亂,面色也有些蒼白,繚繞周身的雲霧,在凝滯片刻後,毫無預兆地破碎,有一股繚繞在火鳳周身三尺作爲的無形氣機,撕裂了三尺領域內的一切。
而他披在身上的那件紅袍,也旋即支離破碎。
在火鳳的肌膚表面,流淌翻滾着一層漆黑水珠。
這是無比純粹的滅字卷殺意!
這些殺意洶涌澎湃,直入骨髓,只是在刺破肌膚之後,便被熾紅凰火點燃,而後化爲虛彌。
火鳳的不朽特質,乃是純陽氣。
不破不立,越戰越強。
凡殺不死我的,都將使我更強大。
在一口悠長吐息之後,火鳳肌骨表面的殺意,被純陽氣點燃,化爲熊熊凰火,這件破碎的火紅凰衣,重新構搭,穿在火鳳身上。
幽幽吐出一口氣。
火鳳輕輕拍了拍衣衫,震去紅衫懸浮的那些“灰塵”,一粒一粒漆黑塵埃,都是滅字卷殺念所凝聚的結晶。
他溫和笑道:“有我在,今日別想入雲海一步。”
白亙面無表情凝視着眼前的紅衫男人。
那雙慘白的眼眸裡,滲出森然寒光。
他有縮地成寸。
可火鳳有世間極速。
以縮地成寸的神通,他去往世間任何一個地方,火鳳都可以一瞬趕到,這是讓白亙覺得無比頭疼的問題……沒有人能在生死道果境的火鳳面前強行突破,連他也不行。
除非……殺死火鳳。
而殺死一頭參悟純陽氣的真凰,又是世上最麻煩的事情。
殺死一次,還不夠,需要十次,百次。
每一次,都要磨滅一縷純陽氣……直至將火鳳的不朽特質全部熄滅,凰火歸彌,道果寂滅。
這……真的很麻煩。
白亙閉上了雙眼,衣衫無風自動,倏忽間鼓盪開來——
“嘩啦啦啦~~”
白帝眉心的黑色木簡脫離額首,緩緩懸浮而出,一縷一縷的漆黑雷霆圍繞着木簡,噼裡啪啦作響,這一道道漆黑雷霆交纏,凝化,最終凝爲了一杆三丈長短的通天大戟。
再次睜眸。
滅字卷的漆黑殺念,在眼瞳內如一條條小蛇撞擊,匯聚,最終形成了一個無比纖細而又具象的瞳孔。
這雙瞳孔內的影像,鎖定了火鳳。
殺死擁有純陽氣的真凰,的確很麻煩。
但對白亙而言……並非做不到。
在動手之前,白亙幽幽問道:“替寧奕送死,值得麼?”
……
……
鯤魚長嘯,虛空破碎。
時光回溯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映入寧奕,洛長生眼中的,是將鯤魚覆住,不斷坍塌重組的雲海。
他們的時間,在此凝固。
雲海之內,鯤魚化爲一條逆流倒遊的船,肉眼無法看見,一條無形長河,就此浮現。
十指無法捕捉的時間,不斷被擊碎,不斷重新拼湊。
七卷天書,化爲七縷流光,隨着本命飛劍震顫而震顫!
時,空,山,離,命,因,生。
寧奕福至心靈,緩緩結印,將七卷天書的力量凝合——
他神情凝重。
這七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緩緩合一,最終推動鯤魚,開始了這趟逆海遠渡。
“回溯時空……”
李白桃怔怔看着這一幕,見慣了大墟的日出和永夜,本以爲已經沒什麼能讓她感到震撼。
可是雲海破碎,時空倒流的畫面,仍然擊中了她的心底。
這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神蹟。
這萬年來,雲海鼓盪,收縮,像是一個不斷長大的嬰兒,鯤魚穿梭在時空長河之中,回到了雲海最原始的襁褓狀態中。
洛長生的衣衫,不斷飄掠出雪白晦澀的符籙,這是牽扯着因果的長線,這些符籙連點成線,落在李白桃肩頭,落在寧奕衣衫。
向着時間初始點游去的鯤魚,背後拖曳出了千絲萬縷,無數條細長綿延的“絲線”。
“這一趟遠遊,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
謫仙神情凝重,道:“這些因果線,拋錨在我們逆流而過的時空,如果要返程,可以幫我們找到來時的方向。”
李白桃回頭望去。
數千萬縷因果線,像是數千萬枚流星,劃過長空,浩浩蕩蕩,只不過以她目力,只能看到因果線銜接在鯤魚背後的一截線頭。
再遠,就消失在雲海破碎的時空中。
“如果線斷了,會發生什麼?”李白桃有些忐忑地問道。
寧奕回頭瞥了一眼。
作爲如今鯤魚的駕馭者,他能感受到洛長生留下的因果線氣息……在失去時間概念的情況下,鯤魚已經回溯了近千年。
“如果斷去了因果……我們就會丟失方向。”
正如當年在勐山的那樣。
“沒有人知道在時空回溯的旅行中,丟失方向,會發生什麼。”
寧奕神情不變,道:“或許……我們會埋葬在過去的時空中,肉身歸虛,就此寂滅。”
李白桃揉了揉眉心,一時語滯,她沒有想到,寧奕說出這句話的語氣竟然如此平靜……
肉身歸虛,就此寂滅。
聽起來不過爾爾。
寧奕說這句話的時候,脣角甚至微微上揚。
這廝還帶着笑意,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在大隋天下走南闖北的那些年,李白桃頂着南疆公主的名號,走到哪,橫到哪,她自認自己已是一個十足的女瘋子。
可如今看來,與寧奕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
李白桃有些鬱悶地側首,然後更加訝異地發現,自己夫君洛長生,望向鯤魚遠方之時,竟然也帶着笑意。
“肉身寂滅,未必是壞事。”
謫仙輕聲道:“如果停在了過往的時空中,寂滅,未必是死去。”
李白桃怔了怔。
“譬如……你停在了過往的一萬年,那時候你尚未出生,又如何談得上寂滅?”
這個問題,讓李白桃陷入了沉思。
她雙手疊掌,按住刀柄,意識到了什麼,卻又只是懵懵懂懂。
“那麼……這意味着什麼?”
“時空是連續的。”洛長生認真道:“一年,再一年。或者說……一剎,再一剎,每個一剎都是連續的。沒有缺少任何一剎。”
“然後?”
李白桃更加惘然。
而洛長生此刻則是搖頭一笑,不再言語。
又是那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模樣。
女子長嘆一聲。
她知道,夫君不願說的,不可多問。
李白桃回頭望去,雲海已是一片混沌。
此時此刻,幾乎看不見昔日雲海的輪廓形狀,整座世界彷彿都處於一場瓢潑大雨之中,無數絮狀霧氣繚繞着鯤魚。
穹頂有雷霆,還有破碎的大日,更替的新月。
日夜交替……但卻是逆着來的。
時空回溯了數千年,這已是在因果卷落入北荒雲海之前。
當年的雲海……還未成雲海。
便在此時,一道聲音,打斷了寧奕三人的思緒。
遠方響起震天的轟鳴!
一道渾厚的,遒勁有力,幾乎震碎天宇的長音,滾滾而來!
如同黃鐘大呂,直抵心湖,震耳欲聾!
寧奕心神盪漾,李白桃神情錯愕,就連一向平靜的謫仙洛長生,也不再平靜,下意識捏緊了自己的衣袖。
即將行駛抵達的“過往”那一端中,有一道巨大身影,緩緩撞破了霧氣。
那是一條比鯤魚更大數倍的“成熟巨鯤”!
不知其長,不知其高。
那彷彿是一個完整的世界,無數灰霧將它籠罩,依稀可以看見……在那條巨鯤之上,還站着一道孤獨的人影。
寧奕怔住了。
不止自己,還有其他人……以時之卷,進行了時空遠旅!
這個人身上散發着濃郁的孤獨,還有寂滅之氣,可以看出,他是從時空的彼岸,過往的那一端出發的……這個人遭遇了什麼?
寧奕想要傳遞神念,但是卻發現在時空回溯之中,神魂根本無法離開肉身。
座下鯤魚激動地發出稚嫩的嘯聲,它擺動鯨尾,卻被無數條時空鎖鏈纏繞,無法逾越離開自己的“航道”。
霧氣之中,從長河另外一端游來的,那條巨大的,漂浮的巨鯤,散發着同樣孤獨和寂滅的氣息。
站在巨鯤上的那道身影,緩緩俯首。
向着鯤魚背上的三人,投去了一道灰暗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