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約?甘露?”
“都可以,隨你喜歡。”
面色如常的男人微微一笑,手指輕輕在一顆頭顱上律動,那顆頭顱肉眼可見的枯萎,血氣順延五指,向着他的身軀匯聚,破爛的衣衫,裸露而出的大塊大塊破碎肌膚,猶如龍蛇攢動,一條條或者猩紅或者青紫的經脈鼓起,節節傳遞。
他擡起一隻手掌,在自己面前輕輕抹過。
那張慘白的面孔,多了四五分紅潤之色。
接着韓約伸出一隻手,摳下身旁頭顱的兩顆眼珠,兩隻手捻住眼珠,對着自己空洞的眼眶緩慢按了下去,猩紅的血液緩慢流淌覆滿整張面頰。
他咧嘴笑了笑,兩隻手掌揉捏面頰,擦拭血跡,恢復了之前那副清俊的書生模樣。
與倒在地上的那個書生,除了身高還有一些不同,其他部位,並無差別。
這是何等詭異的手段?
裴煩懷中抱着劍氣行走,面色凝重,站在寧奕身旁,有些不安地盯着坐在二層樓居高臨下的“瘦高男人”。
“別擔心,我不是什麼好人,但這裡是天都地界,是大隋中州。”瘦高男人站起身子,微笑道:“不是東境也不是南疆,所以我不會對你們出手。”
隨着他下樓的動作,“瘦高男人”的身上不斷爆發出清脆的炒豆子聲音,噼裡啪啦作響,他的身軀強大的調控能力之下,逐漸變矮,恢復了那副趕路的書生模樣,來到寧奕面前的時候,已經不見血跡和傷勢,渾然若一個弱冠書生。
韓約捻起了櫃檯上的一顆炒黃豆,送入自己嘴脣之中,緩慢咀嚼。
“聽說甘露先生有一千張面孔。”寧奕面色平靜,淡然道:“南疆頂級的鬼修手段,今日一見,果然了得。”
“比不得你們啊。”
韓約笑了笑,他此時此刻,倒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舉手投足,姿態放得極其輕鬆,手肘抵在櫃檯一側,下巴杵在掌心,懶洋洋道:“我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仇人太多,每日上門尋仇的數不勝數,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我,沒點手段藏住本尊,怎麼躲得了仇家報復?”
寧奕嘴角拉扯。
他算是見到了比自己臉皮還厚的人了,就憑韓約的名聲,誰敢找他報仇?不被他找上門來,就已經是萬幸之事。
跟這個男人共處一室,寧奕表面上波瀾不驚,但渾身似乎都起了疹子,就像是被蟒蛇纏繞,被劇毒之物盯上......稍稍回想,發現韓約來到這間客棧之後,所做的行爲,皆不可以常理度之。
撕了自己的臉,展示了以匪夷所思的手段,換了一具身軀,接着殺光了二層樓的南疆野修,甚至還把自己邀請來的聖山客人都捏死。
如果沒有猜錯,外面那位負責替“太遊山”和“羌山”客人收屍的,多半是位列“三災四劫”其中之一的大修行者。
寧奕深吸一口氣,他輕輕拍了拍丫頭的肩膀,道:“先回家,送到這裡就行了。”
裴煩神情變幻。
韓約面帶笑意,盯着丫頭,輕柔道:“別呀,多坐一會?”
丫頭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饒是如此,她仍然不願意離開。
“聽話。”
寧奕笑着攔在裴煩面前,他看着書生,沒有回頭,溫和道:“韓約先生手段了得,這一次連兩座聖山的客人都殺了,沒什麼需要你操心的,回去以後.......等我的好消息。”
丫頭思忖片刻,吐出一口氣。
她鬆開厚格劍,輕聲道:“好。”
......
......
等到丫頭退出客棧之後。
寧奕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眼前是東境權柄滔天,惡貫滿盈的甘露先生,如果丫頭在場,他實在有些放不開手腳。
寧奕行事,向來是萬事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大隋天下東西兩境,無論是選擇了哪一方陣營,都頗有些與虎謀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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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先前一步已經去了北境。”
韓約手肘撐在櫃檯上,他笑意淺淡,輕聲道:“北境的高原,與妖族的大地之間,隔了一層倒懸海,十境之上,星君之下,想要穿過那層倒懸海,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我不方便親自跟去,李白麟那邊同樣如此,真正的高手都不會參與這次狩獵日。”
寧奕若有所思。
“真正出手的,大概就是年輕一輩的修行者,這是陛下默許的規矩。”韓約低垂眉眼,手指撥弄來回,翻滾挑選着碗碟裡滿滿的炒黃豆,一個一個扔起,狹長舌頭探出捲起,吃得津津有味,道:“鯨麟之爭,在九靈元聖禁區之內,無論是東境還是西境,大部分的人手都會跟去。”
寧奕眯起雙眼。
“但你不一樣。”
寧奕盯着韓約,發現這個男人捲起黃豆的舌尖,竟然如毒蛇一般分開細叉,看得他毛骨悚然,真真是一個怪物。
韓約似乎注意到了寧奕的目光,他停下了自拋自吃,自娛自樂的動作,抿了抿脣,怡然道:“西境有一批很重要的貨物,我們準備截掉,這一行裡有一些厲害人物,不僅僅是你,還有其他的聖山,至於那些人的身份,我不方便說,你也不需要知道。”
他擲出一枚令牌。
寧奕接入掌心,發現這枚令牌與自己先前的那一枚相差不大,呈現圓弧形,大小整好一掌能夠握住。
這枚令牌的表面,同樣烙刻着蓮花,只不過內裡鑲嵌着一座簡單的陣法,用過一次就會摧毀。
“寧奕,你是九號,路上不該問的不要多問。”韓約淡淡道:“這枚令牌花了東境很大的心血,捏碎之後,會有人負責接應,到了北境,你們跟在二殿下身後,等待着動手的機會便可。”
寧奕低頭沉思,他輕輕笑道:“就這些?”
韓約頓了頓,道:“那批貨很重要,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李白鯨的東西,我敢拿;你韓約的東西,就算了吧。”寧奕盯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這是本尊還是一具分身,他實在拿捏不穩,皺眉道:“如果櫃檯的使者沒有死,這些話應該是由他來對我講。”
韓約淡淡道:“只可惜他死了,所以這些話便只能由我來講了......東境設了七間客棧,如今在你手上就折了一座,人手驟減,你如果在天神高原出人不出力。”
“會了天都。”他頓了頓,惋惜道:“可不要怪我不念交情吶。”
寧奕冷笑道:“就憑這些嘍囉,去了北境能做成什麼事?你韓約畫的一手好餅,無非是多浪費心力煉兩具活屍,班師回朝之後當做‘有功之臣’,讓東境江湖的那幫山澤野修,繼續崇敬你膜拜你,恨不得撞入東境蓮華陣營裡,裝什麼損失慘重?”
韓約哈哈大笑,並沒有否認什麼。
他忽然收斂笑意,聲音極輕的開口道:“他們能被我煉了,算是他們的福氣。”
寧奕眯起雙眼。
“寧奕,我還有一樁買賣,與李白鯨無關。”
靠在櫃檯上沒個正形的書生,忽然立起脊樑,那副懶散模樣一掃而空。
韓約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問道:“不走捷徑,只走大道,不走歪門邪路,沒有後顧之憂,我可以助你一年之內,成爲大隋最頂級的年輕修行者,或許比不得神仙居的洛長生,但是絕對不輸珞珈山的葉紅拂,還有北境散修曹燃。你,願意不願意?”
寧奕譏諷道:“我會信你的鬼話?”
韓約麪皮微微抖動。
“你只要捨得一點,一年之內把我煉成天人屍,位列星君境界,壓過那三災四劫一頭,我豈不是連洛長生的頭都可以錘爆?”寧奕冷笑道:“想要我的身子,何必拐彎抹角,告訴你,沒戲!做你東境的春秋大夢吧!”
韓約面色有些難看。
他聲音仍然柔和,道:“好,寧奕,你是個聰明人。我還有一樁買賣......”
寧奕翻了個白眼,要不是打不過眼前的書生,他那個“滾”字已經放在了嘴邊。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突破到十境之前的所有資源。”韓約忽然開口道:“我只要你的一滴血。”
寧奕眯起雙眼。
他盯着眼前的韓約,一言不發。
韓約神情平靜,他心裡清楚,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那樁買賣,是前者還是後者,投石問路,第一樁買賣被寧奕看穿,他並沒有任何的挫敗感,當第二樁買賣拋出來的時候,他要的就是如今的效果。
寧奕的呼吸有些變快了。
他仍然保持着冷靜。
寧奕挑眉道:“你可知,我到十境,需要多少資源?”
韓約淡然道:“無論多少,我都給得起。”
書生手指輕輕叩擊桌面,道:“我要你的劍道本命精血,一滴足矣。”
當韓約的這句話說出口後,寧奕的心湖之上,三柄懸劍,不約而同的開始震顫。
坐在懸劍上頭的劍器近,似乎恢復了一絲清明,感受到了危機的降落。
劍道本命精血。
劍修能夠踏入第一境,全靠這滴精血,若是給予外人,也並非是斷去劍修之路,但是損失慘重,一段時間內幾乎不可修行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