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比起中州,地處偏遠,並不繁華,甚至還有些動亂。
各方勢力混雜,中州的大隋王朝插手不及,大雷音寺的和尚,以及道宗的牛鼻子,在這片大地上結締宗派,以武犯禁的事情屢屢多見。
去當鋪典當血玉鏈子的時候,寧奕長了好幾個心眼,拒絕了掌櫃代爲拍賣的好意,拿了四百兩銀子走人,若是入閣深聊,這條鏈子能拍出多少兩......寧奕不知道,但在清白城這片荒亂地帶,每年埋下的屍骨,寧奕心底大概有數。
哪怕真的能拍出一千兩,也與自己無關。
陽光明媚的下午,寧奕領着裴煩,兩個人換了一套嶄新的衣服,之前靠着在清白城裡渾水摸魚,怕惹到惹不起的大人物,寧奕只敢偷些小物事、小玩意兒,去亂葬崗盜墓......純粹是好幾天沒“收成”,迫不得已纔出的下策。
誰願意跟那些神神鬼鬼的打交道?
寧奕打小寄居在菩薩廟裡,攏共住了十多年,哪怕心底不太相信神鬼之道,仍然存懷敬畏之情。
舉頭三尺究竟有什麼?
寧奕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活得不容易。
能低頭時便低頭,何必與那些有的沒的去較勁?
“四百兩,你我一共買了六套衣服,花了一兩,給你買了一個髮簪,花了半兩,吃了一頓好的,半兩,零零散散的物事,加上一共花了四兩半。”寧奕掰着手指頭,愁眉苦臉道:“裴煩,你說一份西嶺地圖怎麼這麼貴,竟然賣了十兩?我倆是不是被人坑了?”
摟着寧奕胳膊的丫頭,換了一身白衣裳,特地花了半兩銀子買了柄仿製的劍器,配在腰側,跳跳蹦蹦,格外開心,笑嘻嘻道:“四百兩嘛,我們還剩三百多兩呀,還有一~大把呢~”
說到“一”的時候,裴煩往前跳了一大步,回過頭辦了個花貓臉,張牙舞爪,看得出來丫頭是真的開心,又在路邊攤蹲了下來,笑意盎然的挑選那些小女孩兒家的玩意兒。
寧奕嘆了口氣,陪她一起蹲下來,看着裴煩挑挑選選,最後把玩着一個紅魚玉佩,愛不釋手。
寧奕無奈說道:“我倆總不能走着去,一路僱着車,西嶺亂的很,如果還要跟着商隊......你又要嫌我嘮叨了,你儘管花錢吧,反正半路上,我們這銀子要是不夠了,我就把你賣了,隨便湊點路費,繼續回我的破廟過日子。”
裴煩苦着臉將紅魚玉佩“放回去”,那隻手擱在半空中,明顯在等着某人的開口。
寧奕看着陽光照在裴煩的側臉,這張臉蛋乾淨稚嫩,明媚動人,五官舒展,如出水的芙蓉,此刻咬牙蹙眉,着實讓人憐惜。
寧奕頓時大爲頭疼,忍痛道:“買吧買吧。”
裴煩不爲所動,仍然一副要放下玉佩的模樣,楚楚可憐道:“我怕錢要是不夠了,你把我賣了,一個人回西嶺。”
寧奕扶額,嘆息道:“錢要是不夠了,我把我自己賣了,行不行,祖宗?”
裴煩仍然不開心,咕噥道:“那也不要,我要和寧奕在一起!”
擺攤的攤主看着少女半張側臉,看得怔怔出神,忍不住想要把這玉佩送出去,順便把眼前吝嗇的窮小子教訓一頓。
寧奕長嘆一聲,心想這丫頭長大了以後恐怕是個禍國殃民的角色,連忙甩下一小貫銅錢,轉身拉着裴煩就走。
少女哎哎哎叫了一路,少年在前面拽着,走過了路攤,才稍稍停歇。
裴煩跳到寧奕面前,雙手撐膝,笑顏逐展,嘻嘻道:“寧奕,你真好!”
寧奕沒吃這一套,雙手捏住裴煩的臉蛋,來回擺弄,看着少女哎呦喊疼的模樣,想到東西此時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他瞥了眼還算鼓囊的腰包,心情大好,笑眯眯更正道:“是有錢真好。”
清白城的城門,嗡然傳來徹開聲音。
人羣洶涌起來。
寧奕眯起雙眼,抱着裴煩退了兩步。
清白城的街道,讓出了一條道路出來。
城門徹開之後,十數匹高大壯碩的白馬踩踏露面,馬蹄聲震得耳朵一陣發聾,騎在高大白馬上的人,清一色大白麻袍,那大白麻袍並不十分乾淨,還有血漬來不及清洗,此刻隨風獵獵,遮住這些人的頭面,看不清面容。
寧奕面色凝重起來,他背對那些騎乘白馬,披着白袍的修行者,豎起一根手指在脣前,輕輕噓了一聲,然後張開雙臂,輕柔將裴煩摟住。
裴煩怔了怔,沒有反抗,抿起嘴脣,眉眼舒展,帶着一抹笑意,雙手自然的環住了寧奕的腰部,整個人埋在寧奕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人羣當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天宮’的人......他們行事素來高調,可西嶺不是他們的地盤啊,他們爲何會來清白城?”
“聽說清白城外的亂葬崗......有不乾淨的東西跑出來了,周圍靠得近的幾大勢力,得知消息,應該都會很快抵達清白城。不僅僅有天宮的修行者,還有地府的怪人,中州那邊的幾座聖山可能也會來。”
“而且我聽說,昨晚後半夜,那‘東西’跑出來的時候,天宮已經與‘它’交過手了。看樣子......並沒有討到什麼好處。”寧奕身旁的那人,環顧一圈,低聲皺眉道:“中州的那些人,比大雷音寺和道宗的人來得還要快,說明那‘東西’身上,可能有不小的機緣。”
“機緣?”又有一人琢磨道:“亂葬崗那邊向來邪乎......大雷音寺和道宗想撬一塊墓地,前後死了七八十個弟子,一個出來的都沒,這次會不會?”
城門外又有異動,聽起來像是劍鳴,人羣重新騷亂起來。
之前那幾個人的對話,聽得寧奕和裴煩兩個人一陣沉默,趁着這個機會,趕緊溜出了清白城的圍觀人羣,找了一個偏僻的地方,然後小心翼翼出城。
一路上。
亂葬崗,邪乎,不乾淨的東西......
這幾個字來回攪動着腦海,無形的壓力在寧奕心頭壓着,昨晚的經歷像是一塊大石,連天宮的那些人都沒留住它,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總不會真的是自己放出來的吧?
心底那股邪乎的感覺越來越重。
一路匆忙趕路,寧奕頭皮發麻,低聲問道:“裴煩,你下來接我的時候,看到什麼異象了沒?”
被寧奕拎着一路小跑的少女,面色有些惘然,嘀咕道:“沒啊,墓地裡空空的,又黑燈瞎火,什麼都看不到,我揹着你爬上去,又拖着你走了一截,最後快要離開了,才聽到亂葬崗那邊有古怪的聲音......”
寧奕心裡算是短暫的舒了一口氣,他一陣後怕,低聲喃喃道:“幸虧咱倆命大,要是你再慢上一些,遇到天宮的,遇到那不乾淨的東西,估計我們都要玩完。”
到了觀音廟,寧奕仍然心神不寧,裴煩倒是老神在在,風雨不動安如山,一顆一顆往自己嘴裡塞着紅棗,咕噥道:“你是在擔心妖物纏身嗎......那玩意兒出來了,跟天宮的人打了一架,估計也沒討到什麼好處,要找也找天宮那幫子人報仇,找也找不上我們,再說了,我們把它放出來,它找上門也要感謝我們纔是。”
寧奕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自己沒有跟裴煩說“隋陽珠”的事情,那顆珠子碎在了自己的手裡,從那之後,陰霾不散的感覺就已經纏繞在自己心頭。
寧奕左右環顧一圈,咬牙道:“這是菩薩廟,我就不相信,你還敢在菩薩面前造次?”
裴煩坐在牀頭,看着少年解開了大大的包裹,開始一樣一樣的往外面取物事。
西嶺邪乎,在清白城的時候,寧奕買了一大堆的防身之物。
罐裝的黑狗血,淅淅瀝瀝灑在地上,一柄桃木劍,高高懸在廟前,隨風搖晃。
裴煩目瞪口呆。
寧奕搖頭晃腦轉了三圈,又取出一串大蒜,掛在牀頭。
裴煩相當嫌棄的拎起大蒜,皺起好看的眉頭,捂住鼻子道:“寧奕!你什麼時候買的?”
寧奕斜睨着丫頭,接過大蒜,掰開一半,深深吸了一口,忍住憋氣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明兒我們就走了,今晚那妖物要是敢找上門來,我就讓它見識一下什麼叫喪心病狂。”
裴煩看着寧奕走走停停,將破廟上下里外都佈置了一番,最後仍然不放心,掏出行囊裡買的“盤龍大香”,相當心疼的點燃,插在菩薩像前,香爐裡的煙氣氤氳散開,寧奕認認真真雙手合十,一陣輕語,盯着菩薩像看了許久,然後將兩瓣大蒜也插在了香爐裡......
廟裡的氣味變得十分古怪。
做完這些,已是天黑,兩人隨便應付了一些吃食。
寧奕重新巡視一番,心底那股不安的念頭散了七七八八,只有稍許,心安理得把裴煩推向牀內邊,道:“忍一忍,就只有今晚一晚,天亮我們就走。”
裴煩捏着鼻子,萬分不情願,還是跟寧奕擠在一張小破牀上。
做了萬全打算的寧奕睜着雙眼,盯着掛在自己牀頭的那串大蒜,準備今晚熬一熬,就這麼過去。
奈何眼皮猶如吊墜千斤,雙眼緩慢合攏,腦海裡睏意緩緩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