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天下大雪(下)

空中的那襲湛藍色道袍,燃燒着道火,向下墜去。

柳十的胸口插着一柄破碎的劍刃。

“師父!”

柳十一悲憤交加,面色通紅。

執法殿的上空,一道黑影沖天而起,接過道袍染血的柳十。

徐來擡起頭來,神情陰沉,咬牙切齒道:“元拂蔭......”

三顆命星浮現而出,磅礴星輝從徐來袖袍間翻涌而出,凝成數百柄飛劍。

西海歸來的徐來,意念一動,執法殿上空,漫天都是劍器迸發的嗖嗖破空聲音。

見此情景,元拂蔭面色自若,眉眼之間盡是一片霜寒,連一絲波瀾也沒驚起,老人渾身衣袍被勁風吹起,手持“大雪劍”斬切而過——

大長老輕喝一聲,“去!”

大雪劍氣如一線潮。

徐來星輝所凝聚的劍器,在接觸到大雪劍潮的剎那,便迅速覆蓋一層青霜,迅速凍結成爲堅冰,接着劍氣震顫,破碎成齏粉,飄飄灑灑,真真宛如大雪飛來。

漫天遍地的銀白。

徐來接過柳十,身形瞬間就被雪潮吞沒。

沒有去看那兩人的身影,元拂蔭斬出一劍之後,立刻擡起另外一隻手掌。

大風起兮!

“轟——”

擡掌剎那,執法殿的古柱,齊齊拔地而起,懸空列陣。

執法殿的古柱拔空,將風雪囚壓,大雪劍的劍氣灌注其中,四四方方,方圓十丈,來到此地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片風雪之中,形影縹緲。

就連那位號稱大隋近身廝殺無敵手的蜀山小山主,也沒有傳出聲音。

執掌合鞘“大雪”的劍湖修士,便是劍湖宮的宮主,整座聖山的所有禁制,都可以被其馭使。

而如今,執法殿古柱懸空佈下的這座陣法,名叫“風雪大寂”,是整座劍湖宮僅次於護山大陣的,最強大的鎮壓法陣。

足以鎮壓涅槃以下的任何人。

懸在空中的老人,眉須皆白,沾染風雪之後,有了三分寂滅意味。

他站在空中,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拿到大雪之後,元拂蔭心境靜地可怕。

心湖都覆上了一層霜雪。

落針可聞。

不知爲何,他此刻想起了自己師兄當年對自己說的話。

握上大雪,並不是一件好事。

老人拿起大雪,默默端詳,看着那柄歸鞘古劍,劍身上由冰雪鑄造而出的曼妙紋路,刻着游魚,大鯨,雲朵,古丹,還有兩個挑扁擔的道童......

這柄古劍,有着令人陶醉的魔力。

心神沉浸其中。

不知不覺,心湖便凍結了一層霜雪。

這就是師兄想要傳達的意思麼?握上大雪之後......若是境界不夠,若是太過依賴,可能會引起反噬。

老人嘲諷的笑了笑。

大雪的鋒銳,只有握在手中,才能切身實際地感知到......

若前方是一座山。

那麼大雪可以開山。

若前方是一條大江。

那麼大雪可以斷江。

元拂蔭可以確信,這世上不會再有一把劍,比大雪更鋒銳。

只需要一劍,就可以斬殺同境界的所有修士。

有了這樣的一把劍,天下還有什麼劍修能夠與他匹敵?

......

......

風雪大寂的陣法內。

十丈風雪,三丈清明。

嘴脣發烏的徐來,肩頭被大雪劍氣沾染,已是覆上一層青霜,大雪劍氣的可怕程度,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想象,沾覆之後立即入骨,竟然連自己的星輝都可以凍結,無法清除......他擡起頭來,看着黑白大氅飄搖的那位女子。

他在離開劍湖宮前,就聽說過蜀山小山主“千手”的名號,那個時候,蜀山還沒有走出徐藏,整座聖山都是“千手”一個人支撐。

那個女人,單單從容貌和形體上,看不出真實年齡......但她身上的氣息,卻像是一座歷經風吹雨打的泰山,作爲敵人的時候,沉重不可撼動,作爲盟友的時候,極爲可靠,就算風雨來襲,絕不會後退半步;就算天塌了,也一定能扛得起來。

風雪大寂的陣法,一旦升起,就算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要被困在其中,這漫天風雪,切割星輝,絲絲縷縷如刀劍刮骨。

千手大人的神情沒有變化。

披在肩頭的黑白大氅獵獵作響。

尤其是兩朵大袖,搖擺地厲害,並非是被風雪吹起,而是無風自動,被自身如浪潮般溢出的氣機一撥一撥所掀動。

方圓三丈之內,天地清明,風雪不可欺入。

她的眼神,遙遙鎖定了“風雪大寂”陣法外,那個懸空而立的蒼老身影。

隔着一座大陣,即便風雪再甚,她也可以看清“元拂蔭”在做什麼。

那個老人,握劍之後,先是沉醉端詳片刻,再是高高舉起。

那個動作意味着什麼......再明顯不過。

執劍之人,劍湖掌門。

一縷劍氣,從大雪劍尖波散而出。

就像是滴落在平靜如鏡的大湖湖面上的第一滴雨珠。

整座劍湖宮聖山,整座洪來城上空,一層風雪盪漾開來。

不僅僅是執法殿的陣法被元拂蔭所開啓,整座劍湖宮。

上上下下,所有陣法,全都開啓。

.......

.......

劍湖宮的煉丹殿。

大殿內燭火搖曳。

煉丹殿的所有弟子,從閉關狀態當中醒來,他們面色困惑,望向殿外,劍湖宮穹頂陰雲密佈,自己腰間的佩劍,錚錚震顫。

然後瞬間脫鞘飛出大殿。

劍氣呼嘯,劍湖宮聖山,山門,山腰,山頂。

無數弟子的御劍,在“大雪”歸鞘之後,執劍之人刻意而爲之的意志之下,不受控制地飛出劍身,蜂擁而去。

大殿之中,燭火熄滅。

劍氣未滅。

正當所有弟子面面相覷之時,一位弟子發出了一聲驚叫。

座下蒲團之中,掠出一柄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短匕。

這是一把劍。

很久以前,劍湖宮老前輩藏的劍。

不僅僅是煉丹殿,還有鑄劍閣,洪來湖,諸多聖山隱密之處,偏僻山頭,曾經受過“大雪”劍氣統御的地域,在劍身歸鞘之後,都發出了響應。

這是一件極其耗費心力,又無用的事情。

但這是握住“大雪”之後,才能握住的權力。

有人在這條路上苦苦跋涉了一輩子,終於如願以償,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看清這把劍。

然後做的第二件事情。

就是看一看,這把劍,到底代表了什麼。

劍湖宮執法殿上空的那道影子,在天地陰雲,煌煌雷霆之間,挺直了脊背。

只不過短短的數個呼吸,看着滿天飛掠向他叩首行禮的劍器,看着山腰上不斷亮起光芒的劍湖陣法,不斷衝向雲霄的劍氣光華,他的面容不再蒼白,不再蒼老,而是愈加意氣風發。

這把劍代表了什麼?

現在他看清楚了。

這把劍,代表了西境劍湖宮。

代表了曾經盛極一時,西境最強大的聖山。

而他,則是這座聖山的主人。

......

......

劍湖宮山門,路徑兩旁,枯草搖曳,草葉倒飛。

整座劍湖宮,所有的劍,都飛向了那位懸在劍湖山頂,執法殿上空的老人頭頂。

當然有例外。

山門處,有一位白袍籠罩的身影。

他腰間別着一把古劍,安靜如止水,不動也不搖。

那柄大雪喚它不動。

或許......是因爲白袍下的那張面容,比大長老還要蒼老的緣故。

白袍老人,站在劍湖宮的山門處,人間四月,因爲大雪劍氣的緣故,山門小徑兩側,草葉乾枯。

老人遙遙上望。

他看見了整座聖山,數千把劍器,都被“大雪”吸去,懸浮在執法殿的上空,一柄一柄,陣列分明。

大雪劍已經很久沒有歸鞘了。

這號令諸劍的威能,依然強大。

但比起他第一次見到“大雪”,如今劍湖的懸劍景象,已經遠遠不如當初,甚至算不上震撼,只能說是稀鬆平常......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會衰老,不僅僅是人,劍也一樣,“大雪”鍛造出來的時候,的確是世上一等一的鋒銳。

但一代一代的使用者,或有意,或無意的出鞘,使其不可避免的磨損鋒芒。

若是真正見過“大雪”毫不保留的出鞘,便會知曉其不可熄滅的美麗。

然而,越美麗的東西,死得越快。

所以開闢西海蓬萊的那位,在“大雪”問世之中,立即鑄造了一柄修補“大雪”的劍鞘,賜名“長生”,希望可以以此,來延遲“大雪”死亡的時間。

西海蓬萊把“長生”給了大隋的劍湖宮。

只有兩柄劍合在一起,纔是那個剛剛問世之時天下無劍可敵的“大雪”。

直到徐來把養劍的劍鞘“長生”,偷回西海。

兩柄劍才分開。

於是......沒過多久,只剩下劍形的“大雪”,便被那個驚才絕豔,名叫“裴旻”的男人折斷。

這段歷史,在合鞘的那一刻,便被合入了鞘中。

今日發生的一切,都將是過眼煙雲。

白袍老人眼神平靜,擡起頭來。

大雪的劍氣密佈劍湖宮。

在劍氣荒蕪的山門腳下,老人踏出了邁上劍湖宮的第一步。

雲層裡,飄出了第一朵雪白的結晶。

他不曾動用修爲,每一步都走得緩慢,周遭風不起,草葉不搖。

這數百年來,他於這座天下,一直都只是一個過客。

......

......

執法殿的上空。

號令無數劍器懸空的元拂蔭,持握大雪,平靜注視着自己身下,名叫“風雪大寂”的那座陣法。

十個呼吸過去。

那座陣法裡沒有動靜。

就像是所有人,都被凍成了冰渣。

但他知道不可能。

那位蜀山小山主沒有掩蓋自己的氣息,隔着一座大陣,他也可以感應到,那猶如熾熱熔岩般的滾燙氣息,威震大隋的女子,被困在“風雪大寂”之中,仍像是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活火山。

元拂蔭眯起雙眼,等待着千手出手打破這座陣法。

“風雪大寂”若是困不住她,便輪到自己出手了。

然而,他卻沒有等到千手出手......

陣法的風雪裡,那座滾燙如火山的氣息,竟然有了一絲消退。

風雪飄搖,三尺之內。

黑白大氅加身的千手星君,站在寧奕身旁,沒有多站一分,也沒有少站一分。

她對着寧奕,平靜開口。

“趙蕤先生曾經對我說,大雪是這世上最鋒銳的劍。”

漫天都是風雪。

但女子的口吻並不冰冷。

“後來徐藏對我說,趙蕤先生說得不對。”

“但很可惜......大雪劍碎了。於是出山之後的徐藏師弟,走遍了大隋天下,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機會與大雪爭鋒,一較高低。”

寧奕怔了怔。

“剛剛他問,這世上劍器,可有媲美大雪的。”

千手星君笑了笑,一隻手指了指“風雪大寂”陣外懸空的元拂蔭,另外一隻手則是輕輕搭在寧奕肩頭。

她輕柔道:“師弟,證明給他看。”

一聲“師弟”。

寧奕神情動容。

黑袍少年低下頭來,他的掌心摩挲着油紙傘,“細雪”的渴望,穿透劍鞘,已經呼之欲出......東巖子趙蕤先生,在北境鑄造“細雪”的時候,以劍湖宮大雪爲原型,本意是打造出一柄與“大雪”一樣鋒銳的劍器,因“大雪”珠玉在前的緣故,故而取了“細雪”之名。

寧奕心底知道,千手師姐的話,是什麼意思。

趙蕤先生的“細雪”,與徐藏的“細雪”,是同一把劍,卻也不是同一把劍。

劍如何鋒銳,取決於持劍之人。

同樣的。

徐藏當時握着的“細雪”,與自己現在手握的,也不是同一把。

有白骨平原。

有神池的神性。

有那一根絕不彎曲的“劍骨”。

風雪大寂之中。

千手星君輕描淡寫開口道:“寧奕,不用擔心境界的問題......我會幫你掃除一切障礙。”

寧奕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

神池沸騰。

他需要大量的神性。

盤坐在上空的泥塑石像,感應到了心湖和神池的沸騰。

他不再假寐,而是緩慢睜開雙眼,輕嘆一聲。

一縷珍藏已久的沉鬱神性,從眉心裂開的紋痕當中掠出,注入到細雪劍鋒之中。

寧奕感應到了這股珍貴的神性,心底大爲觸動,連忙感激道:“多謝前輩。”

白鹿洞書院的老祖宗,只是一笑。

這一縷神性給出,意味着他要重新沉眠很久。

只不過他並沒有就此寂滅,重歸沉眠,而是盯着神池沉底的“獅心王神性結晶”,皮笑肉不笑,譏諷道:“姓李的......你好歹也是皇族出身,整天被寧小子泡在神池裡供着,待你不薄,關鍵時候,一毛不拔,這不太合適吧?”

獅心王的那顆神性結晶,聞言之後,沉寂剎那,似乎是在思索。

片刻之後,神性結晶輕輕震顫。

最外面的一層表層脫落,神池便如潮汐涌起,洶涌澎湃,異象陡起,如今寧奕的神池,根本承載不了獅心王的神性力量,神霞四濺亂竄,最終匯爲一股。

最終合攏的這一縷神霞,壯若青龍,撞入細雪之中,貫穿沉底,帶出陣陣轟鳴,讓細雪的劍鋒尚未出鞘,便帶上了風雷呼嘯的聲音。

寧奕的眼神一片明亮熾熱。

他注視着前方的霜雪。

自己的劍骨,在細雪鞘內滿盈,幾乎快要溢出。

他從未有過如此的巔峰。

千手星君眼神詫異,看着自己的小師弟,那柄自己見了三代的“細雪”,在寧奕的手上,煥發出了與前面兩位截然不同的卓然風采。

蜀山小山主神情欣慰。

黑白大氅揮袖而出。

千手沉聲喝道:“開!”

漫天掌影,隨着黑色白色的大袖而擊出,一掌一掌隔着風雪,如同擂鼓一般。

千手開屏。

一瞬間,打得執法殿的大陣支離破碎。

懸在執法殿上空的數十個古柱,在千手的掌擊之下,被打得崩碎疾射,石屑爆開。

風沙走石。

漫天霜雪,直接被這磅礴的巨力,打得崩開。

眼前一片清明。

打穿“風雪大寂”之後,千手一隻手掌,輕輕抵在自己小師弟的後背,掌心輕微發力。

柔和一推。

寧奕腳底炸起一張蛛網,黑袍倏忽射出。

懸在執法殿上空的元拂蔭,在一瞬之間,見證了他人生之中最瑰麗的一幕。

漫天風雪被打散。

從上而下的俯視,那位披着黑白大氅的千手星君,渺小而又耀眼,本尊就像是一尊穩若泰山的渡世菩薩,佛陀般生出了金燦如蓮的千萬條手臂。

這一幕太過於震撼。

執法殿用以鎮壓星君大修行者的“風雪大寂”,直接被那女子用蠻力在一瞬間毀去。

緊接着,元拂蔭的眼前,射來了一道迅速放大的黑影。

是那個未到十境的蜀山小崽子?

他的腦海裡一片空白,這時候涌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憑什麼?

一介十境不到的小小劍修,也敢放出光華!

可笑,荒唐!

元拂蔭單掌下壓,無數道懸空的劍氣,夾雜着他磅礴的星輝,直接蜂擁而下。

未到十境的修行者,不到一個呼吸,就會被徹底湮滅。

然而那個少年並沒有被劍氣淹沒。

他仍然在上衝,仍然在前掠。

而且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他的身旁,籠罩着一層極淡的黑白氣息,背後像是生出了一尊開眼的千臂地藏王菩薩,刀槍劍戟不入,俯衝而來的劍氣,毫無例外的叮叮噹噹全都破碎開來。

元拂蔭的星輝,在那尊千手菩薩的面前,不堪一擊。

他有了一線恍悟,明白了寧奕憑什麼能夠衝到自己面前……

是那位蜀山小山主的庇護。

她要送這個少年到自己的面前?

元拂蔭瞥見了寧奕一隻手按住腰間劍柄的動作。

那個少年要拔劍。

千手護送他來到自己的面前。

是爲了對劍。

他的腦海當中,還是那個荒唐的問題。

還是那個,憑什麼。

難道就憑蜀山趙蕤鍛造而出的“細雪”?

劍湖宮大長老的神情滿是漠然,他高舉歷經千年風霜的“大雪”,勢不可擋的斬下。

劍湖宮的上方,兩道人影“撞”在一起。

寧奕終於拔出了一抹風雷震顫的光華,轟隆隆的劍身劃出劍鞘聲音,滿溢着磅礴的神性。

兩道劍光,入骨入肉,砰然炸開。

站在執法殿地面的千手,雙手擡起,護在面前,頃刻之間,衆人面前撐起了一個堅不可摧的倒圓形屏障。

同樣,寧奕的身上,那尊面目森然的千手菩薩,隨着地上千手星君的動作,同一時間極爲吃力的擺出了一個擡臂交疊護在額前的姿態,艱難護住體魄不夠強大的少年,菩薩寶光在劍氣之中寸寸磨滅。

劍光在劍湖宮上空炸開。

......

......

銀白。

一片銀白。

可能是劍氣炸得太過猛烈的緣故。

以至於裴煩丫頭睜開雙眼的時候,眼前是一片白晃晃的銀色......直到睜開眼後七八個呼吸,她重重揉了好幾次面頰,這才緩了過來,發現。

四月的劍湖宮,洪來湖上空,下了一場大雪。

懸在空中的老人,保持着握劍姿態,大雪劍尖,斜指着地面。

鵝毛大雪落在他的肩頭,蒼髯,眉須,一片死寂的白。

落在地上,搖搖晃晃,站起身子的寧奕,身上的那尊“千手菩薩”,已經破碎,星輝被風一吹即散,少年的黑袍在大雪當中搖擺。

寧奕杵劍而立,默默擡起頭來,看着上空的老人。

脣角緩慢溢出一抹鮮紅。

懸在空中的老人,渾身皆白。

元拂蔭閉上雙眼,腦海裡卻怎樣也無法抹掉......剛剛那一刻,那個寧姓少年把劍砸在自己劍上的一幕。

出了鞘的大雪劍,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裂紋。

大雪......碎了。

這道傷勢,並非是不可癒合的,只要再次歸鞘,長生可以將其篆養起來......要不了多久。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鋒銳起來。

可是......爲何它會被那少年的劍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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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眼神一片惘然,他努力想要把大雪歸鞘,可是動作做到一半。

他的肩頭忽然震顫了起來。

眉心開出了一個狹小的血口。

就像是當年的小無量山主那樣,他的渾身,三百六十處竅穴,都濺開了細微而狹長的鮮血瀑布。

他慘笑一聲,端詳着自己手中薄如蟬翼的“大雪”,片片碎開,片片飄飛如雪,與這空中的潔白鵝毛一般,難分真僞......元拂蔭的眼前,所有的事物都變得模糊起來,直到現在,他仍然無法相信,這短暫時間內所發生的荒謬的一切。

執法殿上空,一道身影墜下。

砸入雪中。

砸出了一灘血霧。

一片慘白,變成一片殷紅。

劍湖宮頂,無數懸空的劍器,失去了控制,紛紛揚揚就此落下,噼裡啪啦插入大雪之中,有深有淺,有正有斜。

執法殿外的荒蕪廢墟,墜成一片劍林。

裴煩鬆了一口氣。

柳十一也鬆了一口氣,神情複雜看着飛雪之中破碎的“大雪”。

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放輕鬆了些許。

四月時節,天下大雪。

寧奕站在他們的面前,杵劍而立,揉了揉眉心,神情疲倦而又開心。

他默默看着自己插在雪層裡的那柄“細雪”。

寧奕的一抹神念,由衷表示了對兩位前輩的感謝。

劍器近閉上雙眼之前,點了點頭,有氣無力,故作不以爲然,實則掩飾疲乏的淡然褒獎道:“砍碎了那柄破劍就好。”

而獅心王的結晶,則是一如往常,死寂在神池池底。

神池咕嚕嚕冒了兩個泡。

寧奕雙手掌心疊在劍柄上,背對所有人,輕微扯了扯嘴角。

這一劍......真的把自己的身子骨都抽乾了。

他回頭去看身後衆人。

裴煩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劍癡悄悄在袖子裡豎了一根大拇指。

千手師姐對他欣慰的笑了笑。

這一切看在眼裡,寧奕揉了揉麪頰。

他忽然發現,徐來和柳十,目光越過自己,困惑看着遠方的劍林盡頭。

千手師姐也眯起了雙眼。

寧奕回過頭來。

......

......

風雪之中,有着細碎的切割聲音。

極致鋒銳的碎片,切割着風雪,向着劍林的盡頭收攏,就像是絲線拉扯一般。

密集而又連續的聲音響起。

破碎的“大雪”,就這樣被無形的劍氣牽引,切出數十道劍氣波瀾,掠入劍林層層疊疊的遠方盡頭,那裡一片銀白,什麼也看不清。

“長生”劍鞘,則是在空中翻滾,劃出兩個半圓弧形,還沒有來得及落地,就被隔空的吸力吸去。

鏘然一聲,碎片歸鞘。

清脆而又悅耳,單單隻聽聲音,便可以想象出大雪碎片重鑄完整劍形的景象。

那人從遠方的風雪盡頭,走了過來。

發白的麻袍。

一片漆黑,清癯而又有神的瞳孔。

是一個很老的老人。

腰間一側,倒懸着一柄鞘身紋刻青霜圖案的古劍,劍柄紅穗垂落,隨風搖曳。

這位老人,與元拂蔭的“老”不一樣。

就像是大雪一樣乾淨,沒有沾染一絲一毫的塵埃。

渾身如琉璃,走在大雪裡,氣息渾然天成,就像是冰天雪地的主宰,劍林裡的劍器落地之時,主動開出一條道路,圍繞擁簇在他的身旁,低下劍首,錚錚作響,恭迎着他的來臨......這些都不算什麼。

讓寧奕真正心生忌憚的,是此時此刻,自己雙手杵立的“細雪”,竟然也在震顫,必須要雙手按緊,才能抑制住劍器。

與那位老人對望一眼,老人的眼裡,沒有慾望,沒有雜念。

什麼都沒有。

空空如也。

卻又什麼都有。

看穿紅塵,看穿一切。

寧奕的心頭,生出了一個很篤定的念頭——

這個老人,一定是涅槃,至少是涅槃!

寧奕與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打過照面,拋開青山府邸劍器近借用身軀的那一次體驗,紅山執之行,妖聖九靈元聖,靈山的“宋雀”,瑤池的“辜伊人”,都沒有給自己這麼大的震撼......

這個老人是誰?

所有人腦海裡都想着這個問題。

直到徐來的聲音響起。

他恭恭敬敬低頭,喊道。

“太師祖。”

太師祖。

徐來從西海而來。

西海只有一位太師祖,很久以前便活着,而且活了很久,是很久以前便成名的老劍仙,與天都城的袁淳先生,亦是至交的好友。

如果要論年齡......那麼這位西海老劍仙,甚至可以與如今的皇帝陛下,一較高下。

老人輕輕嗯了一聲,走過劍林,走過漫天的大雪,來到了徐來面前,他注視着徐來,準確的說,注視着徐來扶着的道袍男人。

柳十的胸口,還插着那柄短匕,他虛弱道:“見過......太師祖。”

西海老劍仙輕聲道:“命不久矣。若不涅槃,必死無疑,若涅槃,九死一生。”

柳十笑了笑,並不言語。

他身上的道火,已經將神魂燃起。

老劍仙平靜道:“念你是故友後人,出手救你一命,幫你熄滅道火。”

柳十的額前,被一抹看不清的虛影點過。

他身上已燃的道火,竟然就這麼嫋嫋散開。

這是何等的仙蹟?

老劍仙已經收回輕叩在柳十額首處的手指,另外一隻手,反手將大雪插入“柳十”的面前,對着徐來道:“竊長生,即便歸鞘,也要受罰,若是再回蓬萊,罰你面壁十年。”

徐來沉默了很久。

這位老祖宗,竟然離開了西海,來到了大隋......那麼劍湖宮發生的一切,自然也被這位老人家看在眼裡。

這位老祖宗在,無論有沒有蜀山出面,元拂蔭只要動了歹心,拿走“大雪”,想要竊取柳十的劍湖宮主之位,結局都註定會是失敗。

名動天下的“大雪”,在元拂蔭的眼中,是數一數二的寶物,在老人的眼中,卻只是一把劍而已,算不上什麼必拿不可的寶貝物事。

這位老祖宗向來身形縹緲,蓬萊大殿最高處供奉着他的命牌,素傳他清心寡慾至了極點,修爲又極高,所以誰也不知道老祖宗的行蹤,只是每日定時打掃大殿的弟子會留意一眼命牌。

命牌安在,便是西海太平。

只要不關乎兩宗存亡,老祖宗一般都不會出手,如今奪劍的元拂蔭正好踩到了這條紅線......徐來深吸一口氣,望着那具墜落之地的一片猩紅,心想真是死得其所。

他忽然皺起眉頭,心中升起了一個疑惑。

元拂蔭已死。

老祖宗根本沒必要露面......爲何今日又出現在衆人面前?

將“大雪”插入地面之後,老人便不再去看他人。

白色麻袍迴轉身子。

西海老劍仙,來到了寧奕的面前。

他先是端詳着寧奕杵立的那柄“細雪”,親眼目睹寧奕擊碎“大雪”的那一幕,老人極其罕見地誇讚道:“你的這把劍,很不錯。”

然後他微笑道:“寧奕,我去了一趟天都,與那朵紫蓮花有過交談,所以我知道你入天都前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寧奕神情有些惘然,他知道老人口中的那朵紫蓮花指的是“袁淳”先生......可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位境界通天的西海老劍仙找自己,所爲何事?

老人並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開門見山道:“寧奕。你可願入我西海門下,做我的親傳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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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年前的大隋前三第五十章 地底龍脈(第五更)第四十七章 生命不能承受之遺憾第三十八章 蘭若寺花開又花落第四百六十一章 再臨第五百一十一章 黑蓮的救贖第十六章 銀月客棧第四百二十九章 直鉤無餌第五十四章 新信第二百九十八章 殿下是什麼樣的人第三百零八章 你可願入我琉璃盞中?第十五章 青銅殺陣第一百九十三章 柳十一的,極簡的劍第二百九十四章 決裂(終)第一百七十六章 鐵騎撤退,萬里洪流第三百一十一章 天下大雪(上)第七十七章 雪魔君之死第一百二十四章 謫仙案卷第三百五十八章 成交第三十八章 救命之恩,如何相報第一百零三章 燎原(四)第二百三十八章 道火第二百十一九章 燭龍(一)第一百零六章 天地做劍匣第七十章 看客(爲盟加更)第一百八十五章 蠱毒真兇第四百六十九章 換種活法第三十七章 光明之夢第六十三章 霜殺千遍,百折不撓(第二更)第九十一章 魔頭第三十六章 熾日第十八章 吞珠第一百零八章 天清池第一百一十八章 捻風雷第十八章 窩囊廢第七十四章 衣冠冢(下)第七十三章 當千年前的那口劍氣醒來第三百一十四章 剿殺第二百七十六章 西出玉門(二)第三章 教宗第三百六十七章 死局第十五章 可爲與不可爲第三百零二章 三把鑰匙第一百二十一章 渺小和偉大(五)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威不可抵抗第二百六十一章 殿前歡(六)第一百七十四章 巔峰對決第二百零九章 猴籠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武大帝第一百零三章 治病第五章 大凶第三百零七章 欲執其劍,必承其重第一百七十二章 血之祭第七十三章 跳一支舞(上)第三百四十三章 顯聖第一百四十九章 送雀(二)第一百二十二章 非敵非友第二十三章 金絲雀第七章 師叔第三百六十七章 死局第三十章 白骨平原第二十一章 夢裡夢外第一百二十二章?千年宿敵第九十三章 權殺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蓮花山第十章 蓮境(求月票)第二十五章 初境之後第二百四十章 斬自在之劍第六十五章 鳴沙落雁第三百一十七章 沉睡與甦醒第二百三十五章 十殿閻王第一百三十三章 黎明曙光第一百三十一章 麒麟血(求票!)第一百九十四章 城內城外第五百二十六章 心願(卷終)第一百五十八章 誓言與謊言第一百七十八章 殺你的劍第一百四十八章 世間極速!第三十八章 望月(終)第三百三十章 命運的錯過第一百七十一章 初代大鵬鳥第三百章 劍癡的劍道第三十六章 你看那漫山鮮花(下)第二百七十七章在下寧奕,前來領教第二百三十四章 白衣客人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臨第六十九章 真佛第一百七十八章 山水春風,千劍相逢第一百五十八章 小衍山界第一百零三章 燎原(四)第二百六十八章 山水瀑布陽平城第七十章 山旮旯的破爛故事第三十章 千里種因果第二百五十七章 殿前歡(二)第一百零六章 既分勝負,也決生死第五十二章 一封給道宗的信第七十一章 天啓之河第三章 教宗第四十三章 風雨欲來第十章 蓮境(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