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懿分別之後。
寧奕並沒有急着回去……他一個人走在珞珈山夜色之中,七十二峰的峰頂,被夜幕雲層流淌的雲氣所覆蓋,遮上一層薄紗。
紅楓搖曳,滿山落下。
其中有一片落下的楓葉,徐徐在風中飄搖。
那片紅色楓葉並沒有與其他楓葉一般,從樹上掉落之後,墜落在地。
在坐忘山上,這片紅葉飄落,落在寧奕的肩頭。
寧奕並沒有伸手去撣,而是放任這片楓葉……而當他與教宗分別之後,微風吹起,將這片楓葉吹得向遠方飄去。
似乎有一口勁氣,自下而上托住葉身,每當其即將墜地之時,總會使其再度飄起。
寧奕眯起雙眼。
那片紅葉飄出了好幾裡地。
他神情不變地跟出了好幾裡地。
……
……
珞珈山有一片湖,名爲珞獅湖,夜色之中,湖畔涼亭。
那片紅色楓葉終於不再意有所指的指引方向,其中蘊含的那抹神魂,也徐徐飄散。
楓葉墜落。
然後在空中被寧奕伸出兩根手指捻住。
他眼神平靜,舉起這片落下的紅葉。
目光越過紅楓,逐漸對焦在那座涼亭。
遠方山影黑暗,湖水漣漪,涼亭之中,坐着一個斜倚的紅色倩影。
“都說珞珈山的葉紅拂,師承扶搖,是一個‘瘋子’……”寧奕嘆了口氣,看着那道模糊的紅色女子身影,夜幕之下,珞獅湖的水光倒映,銀白地有些耀眼,他兩根手指搓動,那片楓葉便破碎開來,化爲“齏粉”。
寧奕看着葉紅拂,感慨道:“坐忘山是教宗的行居之處,你玩這種手段,就不怕被道宗發現?”
楓葉的碎片落下又飄起。
倚靠在亭邊的那個女子,紅色衣衫飛揚,她緩緩伸出一隻手來,寧奕兩根手指捻碎的楓葉碎片,猶如小溪一般隔空匯聚而來,重新凝聚成型。
葉紅拂一隻手捋了捋鬢髮,用楓葉別住髮絲,她站起身子,微笑說道:“寧奕寧先生,初次見面……你比我想象中要敏銳很多。這片楓葉,就連太清閣的蘇牧都沒有發現……由此可知,你的神魂感知,似乎比某些命星還要強大。”
葉紅拂的神情有些遺憾,道:“可惜了……如果你的神魂稍稍弱上一些,今晚我或許會聽到一些有意思的話?”
只有寧奕和教宗兩個人之間的談話……在寧奕入天都之前,道宗的少年教宗就已經與其相識,兩人之間的“友誼”似乎非常堅固,這是天都許多人都不解的原因。
只可惜,葉紅拂的這門神魂竊聽術法,在一開始就被寧奕發現。
寧奕動用了執劍者的神性,不動聲色封鎖了這片楓葉。
他平靜道:“相信我……聽到那些話,不是什麼好事情。”
寧奕看着站在涼亭裡的葉紅拂……這位珞珈山聖山的首徒,雖是女子之身,卻絕不可以小覷。
當他的目光與紅衫女子眼神對視的一剎那。
神池震顫。
寧奕眯起雙眼,山字卷將星輝和神魂匯聚在一起。
“嗡”的一聲。
涼亭飄忽落下,不斷反覆的紗簾,驟然撕開,崩碎開來。
葉紅拂身後的湖水徹開,呼嘯着掀起兩撥水潮。
女子的美眸裡閃過一絲訝然,隨即立即平靜下來,剛剛她下意識動用了一縷神魂,用作試探……兩人之間的修爲差了好幾個境界,然而寧奕此刻卻像是一個沒事人。
葉紅拂這才認真去打量寧奕,這位被曹燃所認可的“星辰榜第一人”,的確有着坐在榜首的資格。
她嘖嘖道:“好強的神魂境界……你是怎麼修行的?”
寧奕繃緊的神經此刻仍然沒有鬆懈。
他看着這個女瘋子,實在有些不能理解……時值大朝會即將啓幕,無數勢力抵達珞珈山,這個瘋女人竟然敢竊聽道宗的教宗,不僅如此,剛剛的那一下神魂試探,沒輕沒重,如果換一個人,很有可能神魂都被就此打散。
似乎看出了寧奕眼神之中的意味。
葉紅拂輕聲笑了起來:“寧奕……你大可放心,我不像你想象中那樣百無忌憚,你是蜀山的師叔,是道宗的貴賓,也是天都的大紅人,我不會拿你怎麼樣。”
說話之間,她的語氣有些微冷,嘲諷道:“但你畢竟坐在了星辰榜第一的位子……如果一點本事也沒有,躺在這裡鬧個笑話,也怪不得別人。”
寧奕的神情有些無奈。
這個女人也忒記仇了。
心心念念想坐在星辰榜第一的不止是曹燃,還有葉紅拂,只可惜兩人都被洛長生壓了一頭,一直未能如願以償,這個位子對他們二人而言,已經不是“虛名”,而是“道心”上的遺憾。
“只不過,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厲害很多。”葉紅拂忽而又笑了起來,兩人之間隔着一截距離,她重新坐在涼亭石凳之上,向着寧奕揮了揮手,示意寧奕可以過來一起坐下。
只可惜寧奕並沒有接近的意思。
但葉紅拂也並不在意。
她平靜道:“我不只監聽了坐忘山……珞珈山七十二峰,每座山峰上,都有我的‘紅葉’。”
寧奕眯起雙眼。
如果說,監聽“道宗”,是葉紅拂一時之間的臨時起意,那麼足以證明這個女人的“瘋狂”,不顧後果和代價。
那麼監聽整個珞珈山的七十二峰……便說明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所以我並不是針對你。”葉紅拂繼續笑道:“整座珞珈山,都在我的眼下……一草一木,風吹草動,我都能夠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我不想讓你發現那片‘楓葉’,那麼你絕不會發現……畢竟這裡不只有太清閣的蘇牧,還有道宗紫霄宮的宮主周遊,未來還會有聖山山主駕臨。”
說到這裡,寧奕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眯起雙眼,看着坐在涼亭那邊的紅紗女子,葉紅拂的五官很冷清,很清淡,眼神與身後的珞獅湖一樣波瀾不起,萬年如冰。
葉紅拂的面色有些蒼白,瞳孔裡的光芒同樣有些蒼白……帶着一些憔悴。
寧奕沉默片刻,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珞珈山的確需要有人做這個……但爲什麼是你?”
葉紅拂笑了笑。
她輕聲道:“爲什麼是我?因爲只能是我。”
寧奕腦海裡零零散散閃過了一些畫面,訊息。
珞珈山宣佈閉山。
扶搖帶着弟子葉紅拂出行北境。
大朝會的推延。
葉紅拂和曹燃的約戰被大隋的高層壓下。
“周遊把你帶到這裡,難道一句話也沒有說?”葉紅拂譏笑道:“我本以爲你知道,原來你也不知道。”
寧奕輕聲道:“視察七十二峰的事情,如果珞珈山有人要做,那麼應該是老山主。如果再往下推,那麼就是扶搖先生,但扶搖先生在閉關……所以便只剩下了你。”
時值秋末,落葉飄零。
生死輪迴,花開花落。
寧奕搖了搖頭,聲音微澀道:“珞珈山閉關,是因爲老山主的原因?”
葉紅拂並不說話,神情無悲也無喜。
寧奕換了一種說法,沉聲道:“那麼,扶搖先生會繼位珞珈山主……而你執掌七十二峰眼目,現在已經是小山主了。”
葉紅拂沙啞地嗯了一聲。
珞珈山老山主的離去……在大隋高層不算什麼秘密,很快大朝會將會拉開序幕,珞珈山的變動,新任山主和小山主都將公佈與衆……老山主的死,不久之後,也將告知天下。
但這的確是一個令人難過的消息。
大隋曾經有過一些驚豔的天才,不僅僅點燃命星,還走到了涅槃路的盡頭……只可惜,那些驚豔的天才也會老去,耄耋再耄耋,白髮疊白髮。
西海的那位老祖宗也是……與寧奕在蜀山後山的那一別,便是永別。
生如夏花之絢爛。
離開之時,秋風蕭瑟。
修行者的人生,與凡人一樣,免不了喜怒哀樂,少不了生死離別……只不過走過的年月更長,所以經歷地就更多。
如此去想,自己已經經歷了很多永別……
心情複雜。
寧奕嘆了口氣,走進涼亭。
直到接近……他這才發現,涼亭裡的紅紗女子,氣息不外露,單單是那一份圓融如意的養氣功夫,似乎就已經超過了太清閣的蘇牧。
赫然已是命星。
命星之境,接任小山主之位,理所應當,名正言順。
當年的扶搖,也是命星之時,坐上珞珈山小山主之位。
至此,一切的困惑都不復存在。
葉紅拂以一片紅葉,眼觀一座山頭,七十二峰的紅葉層林遍染,盡在一人眼中,要做到這等地步,前提就是自身擁有無比龐大的神魂之力……這位接任扶搖的珞珈山葉小山主,從北境歸來之後,已經邁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點燃命星。
曹燃和葉紅拂的約戰,本來就只是爲了破境,如果不分生死,單單以破境爲緣由,那麼大隋高層的大人物很樂意看到這一幕……但如今,曹葉二人之中,有一人先邁入了命星境界。
那麼這場約戰,就變得毫無意義。